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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锡尼人

……黄金之国迈锡尼。

——荷马,《奥德赛》 [22]

海因里希·施里曼一开始是一名体弱多病的杂货商助理,却在圣彼得堡的蓝靛贸易、加州的淘金热,以及最后克里米亚战争开始时的硝石和硫磺生意中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1871年,他来到地中海东部,寻找特洛伊海伦的踪迹和英雄时代留下的宝藏。施里曼贪婪地吸收各种知识和考古经验。他自学了18种语言,包括希腊语、拉丁语和希伯来语,而且,作为一名荷马作品的崇拜者,他决心找到《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实物证据。48岁这一年,他来到土耳其寻找特洛伊城,并且挖对了地方。

施里曼的运气配得上他的财富。他斥巨资在希沙利克山(Hisarlik)进行挖掘,并很快发现了大量史前文物。不到一年,这名德国业余考古学家就宣布自己发现了普里阿摩斯国王的辉煌城堡,和荷马笔下那些英雄们所拥有的珍宝。但是后来出了问题:由于没有按照之前的协议和奥斯曼当局分享自己的宝物,施里曼被禁止在土耳其的土地上挖掘。又气又恨又无法抑制寻宝欲望的施里曼把目光投向了希腊。1874年,他来到伯罗奔尼撒半岛,未经官方许可,就开始了一系列青铜时代迈锡尼遗址的挖掘活动。

迈锡尼是传说中全希腊最伟大的部落领袖、“万人之王”阿伽门农的故乡。这名凯旋的战士是踏着一块紫色的布走进自家城堡大门的。 [23] 欢迎仪式非常短暂,因为这位回家的英雄在浴缸里沐浴时,被不忠的妻子——海伦同母异父的姐妹克吕泰涅斯特拉给一刀刺死了,她还把他的骨头扔给狗吃。这个恐怖的故事迎合了古希腊人阴暗的想象。在古希腊时期,游客到迈锡尼观看露天表演的希腊悲剧[例如《俄瑞斯忒亚》( Oresteia )]的地点,就是这些著名罪行的发生地。 [24]

对施里曼来说,迈锡尼是个一点儿也不逊色于特洛伊的宝库。自从在迈锡尼城堡内的一座竖井式王陵中发现了黄金面具,施里曼便(不无夸张地)宣布自己又找到一座英雄武士的宅邸,并“亲眼看到了阿伽门农的脸”。 在这名喜欢炫耀的考古学家的这番浪漫声明之后,学者、作家、诗人、艺术家和帝国的缔造者们齐集迈锡尼,准备一探究竟。我们之所以对这些考古爱好者了解得特别详细,是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就住在施里曼下榻的地方,即沿古堡前面这条路走下去,一家名为“美丽的海伦”的小旅馆。

“美丽的海伦”依然在开门迎客。现在的旅馆主人坐在新扩建的旅舍的霓虹灯下,向房客们讲述他祖先,即他的祖父和他的俄瑞斯忒斯叔叔的故事,他们徒手从土里刨出了迈锡尼的黄金。接着,在参观完施里曼先生住过的房间之后,主人将会骄傲地列举几个这么多年来在他这里住过的迈锡尼文化爱好者。萨特(Sartre)来过,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弗赖伊夫妇(the Frys),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都来过这里。纳粹也来过,戈培尔夫妇(Goebbels)、希姆莱(Himmler)和赫尔曼·戈林(Herman Goering),他们从过去的战争文化中吸取经验。作曲家德彪西(Debussy)和本杰明·布里顿(Benjamin Britten)、“垮掉一代”的诗人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他们全都来过,并且在经过这里时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在一本厚厚的留言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黄金之国迈锡尼”现在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但是遗址的范围之大(整整一公顷)依然显示着它最初的影响。在希腊大陆挖掘的所有青铜时代晚期的宫殿式城堡中,迈锡尼城堡似乎是最雄伟也最壮观的。 它被阿拉克尼翁(Arachneion)山脉包围在中间, 如果你从现代村庄米尔金尼斯(Milkines)走过去,城堡就像石灰岩大山的一座小型缩影,一座岩石做的玩具城,这些岩体本身就是巨大的堡垒。可是,当你跨过著名的狮子门(Lion Gate),站在城堡上眺望阿尔戈利德平原时,得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印象。现在,迈锡尼在嘲笑下面的地貌。这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地方,填满了世间最精致的艺术品和最凶残的武器,这里是历史赢家的故乡——为什么迈锡尼文明会成为一个享有盛名的文明,从这里可见一斑。

公元前13世纪的旅行者将会经过一块块令人印象深刻的处女地,其中大部分无人居住,有些未经开垦。然后,越过山岭或者转过山脚,进入一片谷地之后,眼前会出现一座迈锡尼军事领袖的大城堡,这些城堡一般建在高高的山上或者突出的岩石上,且中央均有豪华的中央大厅或设有宝座的正厅( megaron )。为了见到瓦纳克斯( wanax ,迈锡尼国王)和他的王后,必须爬一段辛苦的山路——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这种权利。任何人到了那里都不会感到失望,那是一座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宫殿。一块线形文字B泥板描绘了皮洛斯的一件宝座,这件宝座的制作材料主要是水晶,上面装饰着蓝色的玻璃涂层、仿制的绿宝石和贵重的金属,背后是黄金雕刻的人物和棕榈树,非常醒目。

城堡中也有圣所,这些宫殿式城堡既是人的住所,也是神灵的住所,是世俗权力和非世俗权力发号施令的地方。 难怪荷马会提到迈锡尼是黄金之国,会提到斯巴达宫殿轩敞的房间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厅,会提到装扮得像神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难怪流浪的英雄会对部落首领家中那“亮闪闪的墙壁”发出惊叹,因为这些宅邸本身就是一座座“宝藏”。 [25] 公元前800年左右,荷马回忆了这些宫殿给当时人们留下的印象,这个印象经过了至少500年还依旧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它通过吟游诗人的传唱,还通过普通人家深夜的炉边闲话,一代代地流传下来。

施里曼和其他后来者在迈锡尼发现了大量财宝,这些财宝配得上荷马的赞美之词。在施里曼的一份发掘报告上,从一座坟墓中发现的宝物就列了将近50页纸。其中有精致的牙雕狮子,小到可以放在手里。狮子蹲伏着,正伺机出击,它肌肉紧绷,说明已经蓄势待发。工匠的水平由此可见。还有坚固的黄金杯、 水晶雕像和带有丰富抽象图案的砂岩墓碑。匕首、宝剑和首饰上的镶嵌图案由黄金、白银和乌银(一种硫和银的化合物)打制而成,精致得如同棉花糖。有个象牙雕刻的男孩头像雕工特别精致, 男孩凝视着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敏感而忧郁。

由于与死者一起葬在圆顶墓( tholos ,洞穴般的圆形建筑物)和竖井墓(岩层开凿的墓室)中,这些宝物中的许多得以保存下来。竖井墓中的陪葬品表明,迈锡尼人非常喜欢黄金。 看起来精巧得可以用来装饰糕点的金箔,被用在了珠宝上,或者被制成了国王死后戴的面具。在迈锡尼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例子中,婴儿的尸体上包裹着纸片一样的金箔。工匠们模仿现在希腊随处可见的花,打制出大小和实物一样的金花;他们在圆形的金片上印出女人的形象,然后缝在衣服上。这些宝贝许多将成为主人的随葬品,但是也有一些会被生者保存下来,作为献给神灵的礼物,或者作为父亲传给儿子,母亲传给女儿的传家宝。像海伦这样的公主将会住在伯罗奔尼撒的城堡里,被祖先留下的金银财宝拥在中间。

迈锡尼城堡的墙壁上曾经画着栩栩如生的彩色人像,它们是宏伟而华丽的房间装饰计划的一部分。它们现在已经全是碎片,但依然令人震撼。一个女人手里举着一串项链,可能是献给女神的礼物。她穿着橘黄色的紧身胸衣,一条黄色的半透明薄纱遮住了她的胸脯。她优雅地伸着左手,可以看出是用最细的黑貂毛笔画的。 这些就是诗人们所吟唱的,随着特洛伊战争一年拖过一年,那些在伯罗奔尼撒的宫殿里等待和祈祷的女人。有人告诉我们,最先诅咒海伦名字的,正是这些女人。

施里曼及其追随者从一座座城堡中挖出的丰富宝藏说明,虽然荷马的史诗创作于公元前8世纪,但这里确实就是他诗歌中所回忆的那个世界。 一个由上层武士居住的豪华宫殿群组成的地方。一个喜欢宴享、劫掠和黄金,且部族间喜欢合作的社会。一个具有先进工艺意识的野心勃勃的文明。

从荷马到青铜时代晚期,即从公元前1100年到前800年,这段被称为“希腊的黑暗时代”( Greek Dark Ages )的时期当然也有辉煌的时刻,但是和迈锡尼的成就及其所代表的开放文明相比,则显得无足轻重。难怪荷马和赫西俄德会把海伦的时代视为“英雄时代”, [26] 这是一个必须被铭记的时代,一个男人和女人均有着非凡本领和成就的时代。

* * *

迈锡尼城堡宏伟而又壮观,但维护它们的却是一群无名英雄。这些不为人知的劳苦大众是青铜时代的人,诗歌和历史书几乎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他们在希腊这块土地上却留下了异常清晰的线索。

善于观察的旅行者会留意到伯罗奔尼撒半岛上那些用茅草和泥砖盖的简陋房屋:每一间的颜色都是红褐色,它们是牧人和流动工人的住所。这些房屋冬暖夏凉,非常实用。在距离梯林斯的迈锡尼城堡遗址一箭之地的路边石榴丛中,就有一间这样的泥砖房,只剩下几堵破墙,现在已被遗弃。用不了多久,这些残垣断壁就会完全坍塌,泥砖将会在雨水的冲刷下,重新回到土壤中。

在梯林斯的城堡上方,挂着自1967年便在此挖掘的德国考古队引以为荣的一段话。 考古学家在城墙的外面,发现了鳞次栉比的简陋房屋,即迈锡尼工人住的简易窝棚,每一间都由泥砖砌成,其规模和21世纪的(贫民窟)不相上下。想起来真是讽刺,青铜时代晚期最有权势的人今天走过自己那破碎、烧焦和空荡荡的宫殿时会哭泣,但是奴隶、农奴和童工可能会觉得景色没多大变化,因为他们那些粗陋的泥砖房子似乎依然挺立在那儿。

一个如迈锡尼这样雄心勃勃的文明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力来干那些脏活。这些泥砖房子肯定住满了男人和女人,他们每天为主人的事忙得直不起腰:磨玉米,捶打亚麻来制作亚麻布,挥汗如雨地生活,为建造壮观的城堡而把巨大的石块搬运到指定位置。青铜时代晚期,梯林斯东部有几千吨的泥土挪动过位置,修筑水坝,改变河水的正常流向,这些成就在今天依然可以看到。少数青铜时代挖筑的水道和沟渠依然在发挥作用,为伯罗奔尼撒的农田提供灌溉用水。直到不久前,阿尔戈利德地区的妇女还在迈锡尼周围的拦河坝上洗衣服。 这类工程需要动用几百个劳动力。难怪线形文字B泥板上写着,有一类男女分别被称为“杜埃罗”( do-e-ro )和“杜埃拉”( do-e-ra ),意思是男奴隶和女奴隶。

几乎可以肯定存在奴隶贸易,例如在皮洛斯,有一群被称为“阿斯维埃”( Aswiai ,意为“亚洲人”) 的妇女,她们很可能被用来交换物品,甚至为了换取美酒或者黄金而遭到绑架。荷马的一些伟大诗句提到了战争期间妇女的命运:在丈夫、兄弟和儿子被杀后,她们被掳走并沦为奴隶。 [27] 线形文字B泥板上列出的女性奴隶肯定比男性多。我们很容易想象这个场景:一个像迈锡尼这样盛气凌人的政权在对外扩张时,一旦杀死了这些女人的男性亲属并把他们的土地抢了过来,是非常乐于好好利用这些女性俘虏的。根据荷马的描述,这是一个为了荣耀和物质利益而扩张领土(特洛伊战争即一个典型例子)的时代,人是其中最重要的产品。

* * *

全盛时期的迈锡尼文明当然并非只限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他们的影响可以追溯到北非、塞浦路斯、巴勒斯坦(以色列)和腓尼基(Phoenicia,黎巴嫩)——北至克罗地亚,西至意大利。人们在多瑙河的山谷里发现了迈锡尼人使用的剑,在开罗以南587公里,尼罗河东岸阿马纳(Tel el Amarna)的垃圾堆里发现了迈锡尼的破碗。从埃及法老阿蒙诺菲斯三世(Amenophis III) 葬礼神庙的一尊塑像底座上,我们得知,北方有个名为“穆卡纳”(Mukana)的强大城邦。 [28] 西班牙东部曾挖掘出迈锡尼的瓦罐,西西里锡拉库扎(Syracuse)的坟墓中发现了迈锡尼的小珠子;这类文物正源源不断地从地下被挖掘出来——约旦安曼机场(Amman Airport) 的建筑工人无意中发现了一堆精美的迈锡尼花瓶。

土耳其西海岸的米利都(Miletus)是迈锡尼人的定居点,希腊大陆北部的哈尔基迪基半岛(Chalkidiki)也是。迈锡尼人的日历体现了他们控制沿海地区和与海对面联络的重要性。青铜时代晚期的希腊人把一年的第一个月叫做“普劳伊斯托斯”(Plowistos)——航行之月。肯定有很多人在讨论迈锡尼商人野火般的行进速度和就连最有冒险精神的水手也无法到达的奇妙国度,但是地中海东部已经足以吸引这些粗暴的海盗了。当他们占领了米诺斯人的克里特岛之后, 有人说,他们就把目光投向了东面的安纳托利亚海岸和富裕的城邦特洛伊。另一个等待洗劫的文明,另一个等待奴役的族群,另一个等待陷落的城邦。时代太早,希腊内部的民族观念尚未成型,然而迈锡尼人显然有联合行动的能力,无论是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战争时期。

迈锡尼墓穴中的随葬品说明了这是一个好战的社会。施里曼对迈锡尼的5号竖井墓(Shaft Grave V)做了一番统计后发现,3个公元前16世纪的男人的随葬品有90把剑之多。几乎所有现存的遗骸都存在外伤。一个30岁不到的男子 头骨上有一处2.3公分长的椭圆形凹陷——被尖锐的武器刺伤后痊愈的伤口。临近海边的亚辛(Asine)遗址发现了一具35岁左右的武士的骸骨,左侧胫骨有严重的擦伤——因为战斗或军事训练而持续被盾牌撞击所致。位置这么低的擦伤很可能是“塔盾”(tower shield)造成的——《伊利亚特》中埃阿斯(Ajax)所拿的盾牌即为塔盾,迈锡尼的艺术品对此作了大量的描绘。人们在迈锡尼占领的克里特岛阿尔迈尼(Armenoi)发掘出一具25岁的男子残骸,遗骨上共有10处严重的切割痕迹,可能是斧头造成的,某些部位的骨头已被劈穿。

妇女们同样全副武装,带着剑、盔甲和独特的8字形盾牌。到了公元前13世纪(迈锡尼的势力达到顶峰),就连宗教人物(祭司和女祭司,神灵和女神)也都带着武器。 有人认为战斗女神是迈锡尼人创造出来的,她是一名头戴野猪獠牙做的头盔,驾驶战车,挥舞着长矛的女性。 海伦的故事即诞生于这样的背景,一个斯巴达贵族的成长环境。对于一名迈锡尼公主来说,这些都是儿童时代的强大榜样。 [29] j9RGPt75ejmGPlzvjHoSI4DAL+PWO5tn2GNoyPx4WJGRBu+KlDsdNGHdngR5nb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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