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身在白府,也不好到处乱逛,只得返回轿中,继续往她二姐的院子去。
到了院中,恰好遇到回来吃中饭的表哥白锦州,白锦州见到她立马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表弟。”
“表哥,好久不见。”
单青云话音刚落,“青云!”清亮的一声传过来,只见她二姐小跑过来,穿着一身绿底绣芙蓉花棉衣,拉着她的双手摇摇晃晃,高兴得不得了。
她二姐知英出阁的时候,单青云刚好还在地方当差,相比于以前,知英挽上了发髻,一张苹果脸又更圆润了些,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兔子似的。”单青云的二姐夫是白家的五公子,跟知英青梅竹马,打小就看上了知英,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切也都还顺利。
白锦州搂着知英的肩膀,笑道:“表弟,可得好好劝劝你这个活蹦乱跳的姐姐。”
知英笑眯眯地拉着单青云胳膊,回呛道:“我现在有弟弟给我撑腰,可不怕你。”
“听表哥这话,我是不是又要当舅舅了?”
知英双手往小肚子上一搭,笑道:“大夫说,三个月了,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大姐说怀小询的时候,都要吐出胆汁了,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骗我。”
“大姐为何要在这事上骗你,二姐姐也不想一想,尽胡说八道了。”
听单青云这么一说,知英歪着头想了想,眼睛又笑成了一条月牙儿,说道:“说得也是。”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进来吃饭,别饿着肚子里的孩子。”白家的教养嬷嬷喊大家进屋,单青云他们几个便乖乖准备吃饭了。
桌上摆了花胶鸡金汤、松鼠桂鱼、花牛肉等大菜,幸好有白锦州,白家对她姐姐,比对她还是好多了。
开开心心吃完一顿以后,小丫环们就来上茶,刚掀茶盖,知英的眼皮子就要睁不开了。
白锦州摸了摸知英的头,柔声劝道:“累了就去睡会儿,我来招呼表弟就是。”
知英半睁着眼点了点头,握着丫头的手起身去睡觉了。
单青云喝过一口茶,便向白锦州寒暄道:“表哥最近可好?”
“还是老样子。”
“表哥现在官拜布政司雍京都巡盐史,非同往日,怎么能是老样子。”
“这不都是看你外公,我爷爷的面子才当上的,离独当一面,还差得远呢。”
“莫非表哥想跟外公一较高下?”
白锦州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我哪儿敢,我们家那位老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到他那个火候,我还差得多。”
“表哥谦虚,谁不知咱们这一辈里,表哥深受外公器重,三年连升两次,谁不羡慕?”
“你不用恭维我,说到底峰哥才是白家嫡长子,现如今还跟陶相爷走得近,咱们兄弟几号人,道理都懂,只要不窝里横,峰哥绝不会为难兄弟。”
“锦峰表哥是锦峰表哥,你是你,他有他的仕途,你就没有你的好前途了么?依我看,以你的才干,胜了锦峰表哥好几分才是。”
白锦州袖起手来,抬首疑道:“你今日不对劲,把我往死里夸,说吧,求我什么事?”
“我就说,表哥最厉害。我的确有一事相求,万望表哥答应。”
“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今日我去述职,督册官只说还没安排,表哥你也知道我爹,向来不愿意为我走动,表哥可否在布政司内先替我打听打听,布政司管任命的差堂院,到底会怎么安排,我也好有个应对之法。”
白锦州抿了一口茶,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心怀鬼胎,行,这件事表哥替你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单青云拿起茶杯,敬道:“青云以茶代酒,先谢过表哥。”
白锦州煞有介事拿起茶杯,回敬道:“贤弟若得高升,记得请我喝杯好酒。”
“一定!”
下午白锦州和知英带着单青云拜见了她外婆,外婆又送了她些小金器,这一天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单青云跟着白锦州打算回知英的院子再坐一坐,刚进院门便看见孙妈妈在房里,双手紧紧捏在一起急得走来走去,看到单青云马上奔到跟前来,小声说道:“快回家,小公子没了。”
单青云心里咯噔一跳,立马向白锦州告辞,带着如意回马车,刚落座便问孙妈妈怎么回事。
孙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小公子先天本来就弱,前两日七姨娘抱着他雪里来雨里去的,怕是着了寒,前天晚上不是请了大夫开方喝药,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道昨天突然发热不退,请医问药一整日,今天早上宫里的太医都请来了,结果午饭吃了没多久,还是没气了。”
单青云忽而眉头紧蹙,一把抓住孙妈妈的手腕,说道:“妈妈,找几个可靠的人,盯紧七姨娘房里,所有人都盯死了,再打听打听,小公子这两天吃了些什么,用了些什么。”
孙妈妈明白她心有计较,点头让她放心,必定给她安排好。
单青云一回家便急匆匆往悠然居赶,赶到院子里的时候,乌泱泱一大片人,姨娘们和小姐们都分列两排站在厅里。
正厅北壁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下面主位上,老太太握着棍粗的木杖垂头坐着,额间阴云密布,身旁站着单仲贤,双目无神,三魂丢了七魄似的。
单青云慢慢走上前,轻轻向老太太说了一句:“老太太,节哀顺变。”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到哪里玩乐去了?”单仲贤一见她,气不知打哪处来。
单青云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外公家。”单仲贤便像喉咙里噎了一颗枣一样,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看到她,脸上好不容易舒展了些,说道:“好孩子,去见你弟弟最后一面吧。”
单青云向耳房走过去,这里两间内屋打对面,一间是七姨娘的屋,一间便是她儿子住的,单青云进了小公子的屋,小公子裹着绣被,脸上已盖上了白巾子,一动不动。
此时七姨娘正趴在小公子单瑁云身上不停抽泣。
单青云走上前安慰:“七姨娘节哀,母子连心,想来小公子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亲娘如此悲痛,逝者已逝,七姨娘莫哭坏了身子。”
七姨娘听到她的话,顿时一停,她缓缓转过身,头上的珠钗歪着掉出了一半,额头上的碎发乱飞,眼睛鼻子都哭得红透了。
她双眼含恨,伸手指着单青云,咆哮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七姨娘冲到单青云面前,抓着她的衣襟,猩红的眼瞪着她,“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本来好好的,你一回来他就生病了,是你!你这个屠夫!杀人犯!”
周围几个丫环婆子都围上来拉扯,把七姨娘扯开,这刚一扯开,七姨娘便抡起手使劲往单青云头上招呼,提起脚踹她。幸而婆子们拉得快,才让单青云不被七姨娘伤到。
这里闹哄哄的,单仲贤赶忙走过来看怎么回事,一眼看到七姨娘落魄憔悴的样子,又见单青云被婆子们拉着,气道:“像什么样子!”
七姨娘赶忙嚎叫着跪倒在单仲贤脚旁,喊道:“主君,求主君给我一个公道。”她举起手指着单青云张口就喊:“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他怕我的孩子受主君宠爱多过他,他害死了我的子,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单青云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淡淡说道:“七姨娘说话要讲证据,血口喷人,不是我单家的规矩。若论要害小公子,这整个家里,我才是唯一不会害他的人。”
单仲贤听到这话,心头一紧,这话里意有所指,他叹了一口气,曲着一条腿跪地,握着七姨娘的手肘,轻声劝道:“人已经走了,别惊扰了瑁儿,孩子,将来终会再有的。”
单青云忍住了那从心底窜出来的冷笑,这话,她也曾听过好几遍了。
单仲贤哄着七姨娘起身回房休息,路过单青云身旁,又说道:“这几日你就在听雪居呆着,守灵招呼人的事自有人做,你就别出来惹姨娘的不快了。”
单青云求之不得,赶紧拱手鞠躬,默然撤退。
到了听雪居,心烦意乱无处发泄,又让如意把幽谷散人的兰草图拿出来。每一次打开卷轴之时,随画展卷,心里都跟着舒展开来,没那么郁闷了。如果能一辈子都呆在那画的意境里,该是多么快活。
召如意抬来画架,将这幅兰草图挂于画架上。单青云铺开宣纸,自行研墨,挑一只顺手的狼毫,对着画临摹兰草的长叶,浓根轻尾,画了五六张以后,总算有那么三四分的风骨在了。
凡是摹画,单青云的日子便消磨得快,直到兰草图上夕阳的暖光印红,单青云才挺起身子展开双臂舒展筋骨,沉腰作画甚久,身子真有些乏力。
“公子,是不是该摆晚饭了?”如意终于等到单青云抬头的时候了,绝对不愿意错过这一刻,生怕她继续作画,把晚饭给作没了。
“摆吧,我也饿了。”
如意“诶”了一声,跑出去传饭,脚下跟跳舞似的,别提有多高兴了。
菜刚端上桌,孙妈妈就回来了,她回头看了看后面,院里没什么人,才走到单青云耳边轻语几句,单青云疑道:“当真?”
孙妈妈笃定道:“千真万确。”
“如意,称点银子给孙妈妈,孙妈妈打发人继续盯着,再叫人把她房里那几个人这几日去向弄清楚,这小公子的死,怕是没那么简单。”
“你放心,妈妈心里有数。”
单青云吃着饭,如意便在屋里收拾点东西,看到床旁小桌上折好的红披风,托起来要放到柜里去,单青云看那披风从眼前过,又想起震齐来,也不知震齐兄如今何在。
突然灵光一闪,单家虽不是朝里一流贵族,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那位震齐兄的气质风流,绝不是平民人家出来的人,加之上次在白府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这几日会不会有机会……
单青云一合计,马上叫如意去外头找几件麻衣,马上换了衣服去单家正厅,正厅里人来人往,下人们都忙得脚不能停,厅里来了几个悼念的人,都是单仲贤直系下属,正与他攀谈。
单青云走到到单仲贤身边,假意随父待客,眼睛时不时看着门口来人,看看能不能等到那个人。
单仲贤招呼了一阵才瞟到身边的单青云,迫于有客在家,只能先顾着面子继续跟客人谈话,等送走了这一波人,才厉声呵斥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么?我的话,你现在是毫无顾忌地当耳边风了?”
“我是怕父亲一个人在外对客,我一个人在内院偷懒休息,说出去叫人笑话,折了单家的面子。”
“单家的面子,还轮不到你来关心。”说着,又有新客登门,单仲贤见了,立马上前迎去。
来人束发银冠,是个两鬓已显白霜的男人,端着一个小盒子走近单仲贤,单仲贤先拱手招呼道:“宣老弟来了,有失远迎。”
那位来者对单仲贤微微点头,竖着眉头说道:“单大人,节哀。”
单仲贤无力地放下手,只道:“只怪单某平日做少了善事,小儿到底无辜,不该如此丧命。”
来者看到单仲贤身旁的单青云,又说道:“这位,必定是当年高中探花的青云公子吧。”
单青云上前弯腰鞠躬,道:“见过长辈。”
“果然是一表人才,单老兄已有此麟儿,也不算苍天无眼了。”
单仲贤只得尴尬地笑笑,随即向单青云介绍道:“这位是陶相府中门客闾丘宣,才高八斗,深得陶相器重,你得好好跟前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