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单青云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她只是想提醒冷时弘在朝廷无依无靠,连匡氏兄弟这等毫无作为的人也可以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没想到这俩兄弟的恶作剧,恰好作到了不该动的地方。
利用匡氏兄弟的计策还是算了吧。
单青云走进文书馆,匡氏兄弟正吊儿郎当地拿着一本绣像书互相打闹,她走到匡氏兄弟桌前,那俩人便谄笑着站起来围在她身边,笑道:“小单大人,有话您吩咐。”
她冷语威喝道:“以后,冷时弘就是我的人,有我罩着,你们谁再敢动他,就是打我的脸,扇我的巴掌,我自会要打回去。关绍德那边,我会去打点,你们就不用管了。”
“这……小单大人,只怕关少爷不答应,咱们俩也不好交差啊。”
“他以后敢找你们麻烦,你让他直接来找我!”
那两人听到这话,才萎萎蔫蔫说了一个“是”。
整日文书馆里冷时弘的位置都是空荡荡的,单青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到了下值的点,单青云想去冷时弘家里看看,走到按察司门口,恰好看见冷时弘迎面走进来,她立马跑过去,关切道:“时弘兄,你到哪里去了?”
冷时弘看起来比跑出去的时候要精神一点,他面容虽难过,好歹不再那么失魂落魄了。
“我在古玩街跑了一天。”他伸出手,打开通红的手掌,手指上都是白泡,那黑乎乎的佛珠串躺在他的手心,倒没有断裂,只是有几颗已经缺损了,“店家看这珠子不值钱,都没有愿意上心修复的,大概也是看我面生,穿得又普通,就不乐意花心思了。”
单青云见他如此难过,又建议道:“你若愿意信我,我替你找人修一修?”
冷时弘摇了摇头,说:“不必了,珠子变成这样,又遇上我这么个主人,因缘和合至此,世事无常,这不过是无常的一部分。”
“青云不管你这无常还是有常,你得先去看看手,再不擦药,你这手就好不了了。”
冷时弘抓着佛珠,垂下了手,他面对着单青云,忽然变得义正言辞,语气仍是惯常的温柔,“你说的那件事,我干。”
单青云心怀歉意,此刻反而不想逼他入伙了,推脱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事以后咱们再慢慢商量吧。”
“今日我既说了要干,便不会食言了。我也想通了,你说得对,十几年苦读耗费在这文书馆里,对得起谁呢?匡氏兄弟也说得对,我无家世,也无靠山,在哪儿都是任人欺辱,若不靠这个机会出人头地,还有什么其他路可走?”
单青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高兴了,又再确认道:“你真的,心甘情愿?”
“绝不反悔。”
单青云见他答得笃定,也不矫情了,说道:“你既答应,便和我单青云从此以后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具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希望你信得过我,我对你,也绝对不会起疑心。”
冷时弘认认真真地点了头,说道:“这是自然,我既答应了你,便是相信你了。”
“你信我,现在就听我的,咱们先去杏林堂,将你的手伤治好。”
冷时弘终于露出了笑容,一种腼腆内敛的笑,“好,去杏林堂。”
单青云领着冷时弘出门,陈印驾着马车就在按察司外面等着,她对陈印吩咐道:“陈叔,去杏林堂。”
谁知陈印跳下马车,双拳一抱,说道:“主君吩咐过,公子下值以后,要直接回家,不得在外逗留。”
单青云听闻,立马黑了脸,教训道:“陈叔,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按察司,不是在家里。”
“小的明白,在外面,陈叔是民,公子是官,可是公子也不要忘了,主君也是官,既然两头都是官,那陈叔只能听官大的,得罪官小的了,还望公子见谅。”
单青云拗气说道:“若我今日非要去杏林堂呢?”
陈印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的长剑,一把拍在马车车板上,说道:“公子,别让陈叔难做。”
冷时弘见状,立马将单青云往后拉,拉远了些小声劝道:“青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先回家吧。”
单青云本来有些气上头,被冷时弘这么一拉反而冷静了些许,她横眼扫量了陈印一番,陈印是南国来的人,被她爹在道府巡查时救助,她爹知道陈印识字懂礼,从此就收在了家里,陈印对他爹的救命之恩可谓是感激不尽,忠得不得了,家里唯独老太太不怎么喜欢他。如今他爹看紧了她,还是先退一步再想办法。
“那你一定要去医馆,有些事,明日再说。”
冷时弘点了点头,单青云走回马车看着陈印冷笑一声,上车时双脚提得老高,蹬着马凳“嗒嗒”作响。
单青云进了马车以后,陈印多扫了冷时弘一眼,才驾车离开。
一回到家,陈印直接把她拉到了听雪居,随后急匆匆往主院那边赶,单青云猜测这必是去给她爹通风报信去了,好在冷时弘是文书馆里的人,暂时也无处可动,还算安全。
单青云回屋里找书看,在书架子前上下摸索,还没找到想看的,就听见如意骂骂咧咧进了屋,“咱这院里是招瘟了吗,我今天出门,被人跟了一路,招谁惹谁了?”
单青云一边翻书,一边敷衍安慰道:“忍一忍,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还怎么出门办事啊?”
“最近不办事,在家休息。”
如意跟听错了话似的拧着眉转了头,几步走到单青云跟前,看着妖怪似的看着她,满脸疑惑道:“真的?你……你也不出门了?”
单青云笑了起来,用书敲了一下如意的头,嗔道:“你还管上我了?”
如意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是太了解你了,主君越是要管着你,你肯定越不服他的管,绝对不可能那么老实的。”
“算你说中了,马上替我去问问老太太,大悲寺那位云游过来的宝性禅师,什么时候再讲经?请老太太带我去看看。”
如意马上嘻嘻笑道:“是,公子,马上就去。”
如意消息带得很快,老太太一听单青云想听经,高兴得不得了,说三月十二有讲,那日又恰好是休沐,同时老太太心里也记挂着家里两个姑娘的婚事,想去寺里替姑娘们祈福,求喜事能一切顺利,所以三月十二带着单青云去大悲寺也就顺理成章了。
单青云初十就升至秋毫馆了,秋毫馆人并不多,主使靳文玺是个四不沾的清官,协使陶増是陶相的堂侄,还有三个司律以及两个整理文书的小官,拢共七个人,单青云来了,便成了八个。
这一一问候过以后,单青云便同另外三个司律一起在秋毫馆西面的屋子里一同办公。司律们先整理好议论法理法条的材料,每三或四日一个上午,秋毫馆全体便要一同商议新法订立,旧法删修之事。
单青云刚来,也没她什么事,靳文玺只将一本《北梁律》丢给她,让她先看看,挑些陈旧的条例出来,议论议论。
律法向来滞后,如非有特殊案情,何人能前瞻到法在案先?单青云便只能硬着头皮看,午休时去寻了冷时弘,告诉他三月十二务必要去大悲寺听经。
这日回家,便在家门口碰到巴虎,巴虎穿了一身红底衫黑软甲的轻便戎装,手里握着一把朴刀,威风得不得了。
单青云见着便笑问道:“巡防营的事,定好了?”
巴虎憨憨笑着回答:“已经去了七八天了,刚到的时候要认人识地,花了一番功夫,所以现在才有功夫来跟你说这消息。”
“你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了盛英。”
巴虎抱着朴刀说道:“不仅是为她,青云兄弟帮我至此,巴虎我必定不会让兄弟丢人。”
单青云肯定地笑了笑,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巴虎,方问道:“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看看盛英?”
“不了,我……”巴虎眨着眼,犹豫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
“你们终是要做夫妻的,你这么不好意思,难不成她将来嫁到你家,你还日日不回家了不成?”
“不是,我总觉得现在还不够格。”巴虎抬头看单家门楣上的那两个字,板正威严,他的表情也跟那字一样变得有些严肃了,续道:“还不够格堂堂正正进这扇门。”
单青云猛一吸气,心底欢喜至极,巴虎这个人,她始终没有看走眼。
“也好,我会等着你,到时候你带着盛英,风风光光走进我单家门,我请你喝酒!”
巴虎眼中清秀有光,拍了拍单青云的肩膀,说道:“一定。我先回去了,办这喜事,还真有些吃力。”
“还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巴虎点了点头,看他那表情,单青云也知道,即使是有什么麻烦事,他必定自己想尽办法解决,不会再来找她了。
单青云回到听雪居,在书架上翻来找去,如意看到她弄得满屋子乱七八糟,问道:“小祖宗,有什么东西你不叫我找?你自己在这乱翻什么呢?您只管翻,这归整的事,可费功夫了呢。”
“如意,我以前有一幅横梅的图,你记得放哪儿了吗?”
“你从外面收来的画又多,也没几个值钱的,画梅的样式也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幅图。”
单青云停下手来,埋怨道:“就是我自己画的那幅,你还上山水阁替我打听过,说值一百两白银的那幅。”
“哦,我知道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来。”
说完,如意便去了库房,没一会儿就把那画拿了出来,单青云接过手,在书桌上展卷看来,这是一幅横梅冷月的画,她还在上面提了两个字: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