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是是,你爹这几年又娶了一房,菩萨保佑生了一对儿水灵灵的龙凤胎,就是男孩儿总咳嗽,你爹在给他请医问药上,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单青云心里一惊,这三年来,他爹写给他的家书中,可从未提到过他还多了个弟弟!
老太太说的事,确实是他们单家的难处,正因为这个难处,大家族正面临在朝里无人可用的难题,大伯早年爱跟身边的丫头们胡闹,身体羸弱不说,多年来子嗣少,只有两个女儿,大的茂英已出阁,小的绛英在屋里坐着。
单青云他爹跟娘,只有两个姐姐和他三个孩子,两个姐姐现已出嫁不在家。
现在的当家主母芳姨曾经流过一个孩子,当时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月份,芳姨因为这个孩子留下的毛病便怀不上了。
为了枝繁叶茂,他爹又娶了好几个姨娘,不知怎的,生来生去都是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几个儿子,也都悉数夭折了。现在老太太屋里坐着他们英字辈其他的女孩儿,浅英、盛英、漫英、淳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妹,总而言之都是女儿身。
正说话间,丫头又进来报信:“七姨娘抱着龙凤胎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这个七姨娘单青云从未谋面,隆冬大雪,地滑脚易湿,还赶着这个点来请安,单青云心里明白,是专门来看他来了。
丫头前脚来报过信,这位七姨娘后脚就进来了。
七姨娘年岁看起来跟单青云差不远,眉眼娇嫩,穿着一身大红色收腰的袄子,腰身极有风韵,走起路来像杨柳迎风,摆得春风得意。
她手里抱着一个裹着湖蓝色棉披风的小娃娃,后面跟着的奶娘手里也抱着一个,穿的是黄土色的棉披风,披风薄了些,也略大了些,孩子的脸都快挡没了,一直摇着脑袋想从那大兜帽里钻出来。
七姨娘扭着腰走到老太太跟前,原本靠着老太太近的四姨娘立马笑着起身让座,“妹妹这边坐,让老太太多看看小公子。”
七姨娘也不推脱客气,顺势坐下。
老太太凑近了她抱着的小娃娃,松开了单青云的手,伸出手指拨着娃娃的棉袄襟,喔喔地逗弄了一小会儿,满意地笑了笑,又责怪起七姨娘:“这么冷的天,不让孩子在屋里呆着,到处跑什么,晚些孩子着了凉,又要让仲贤操心。”
“哎哟,老太太可错怪我了,这小公子早上一直闹腾,我实在没辙。这不,想着这孩子知道老太太最疼他,这么些天没见,该是想老太太了,这刚说要带他来,他就不闹了,一路上乖得很,这不是跟老太太缘分深么。”
这七姨娘一开嗓就跟唱戏似的,音调一起一伏,嘹亮得跟雀儿一样。
老太太笑脸挂得高高的,嗔道:“胡说八道,他这么一个小娃娃,能知道什么疼不疼的。”
七姨娘眼睛绕过老太太,看了眼单青云,又笑道:“老太太不仅疼小公子,家里的孩子哪个不讨老太太喜欢,这老太太身边坐的,恕我眼拙,怎么没看到过。”
老太太弯着的腰这才竖起来,她拉回单青云的手,向七姨娘介绍道:“他啊,他就是咱们家的宝贝儿,是将来要顶着整个家的梁柱子,咱们家的长公子青云。你进门前,他已过了殿试被官家派驻到地方上去了,他是咱们大梁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个探花。现在期满回来述职升任,你虽年纪小,也是个长辈,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多照顾他些。”
七姨娘笑着把自己的孩子托起来逗了逗,说:“既是家里的宝贝儿,什么好的自然都有人抢着送上门,哪儿还有我照顾的份,老太太又取笑我了。”
正说话间,站在末尾屏风旁边,奶娘手里的小娃娃“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时哭得撕心裂肺,七姨娘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对着奶娘骂道:“怎么抱的孩子?在这丢人现眼的,还不快出去!”
奶妈皱着眉头求饶:“姨太太,这天冷的,您可怜可怜孩子吧。”
“你抱不好?倒叫我来可怜,那要你何用?这满屋子人都被她吵得脑仁疼,赶紧抱走!”
奶娘无法,只得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往外走。
“等等。”单青云喊了一声,吩咐如意:“如意,去帮帮忙。”
如意走过去瞧了瞧,孩子的衣服和披风太大奶娘不好抱,脖子上的系带又勒得紧,刚才乱动好一阵脖子都勒红了。她把孩子的披风解了,抱着孩子去西边偏厅里重新整了整衣服哄了哄,没一会儿就不哭了,再出来便在如意怀里挂着泪痕笑眯眯的。
七姨娘瞟了一眼如意,笑道:“长公子房里这丫头真有本事,这个天杀的小妞可不好哄,我院里正缺人手,不如长公子割爱,将这丫头予了我带孩子,将来这俩孩子定忘不了大公子这份恩情。”
单青云扬了一下嘴角,回道:“如意早是我房里人,也算这家里的半个主子,定没有将她随意送人的道理,将心比心,将来我爹要是想把七姨娘送人,我也是会出来说两句的。”
七姨娘听了这番话脸不禁抽了抽,冷笑着回了一句:“长公子真会说笑话。”
单青云正想起身走人,芳姨从外头领着几个丫头和老妈子进了门,对老太太说:“给老太太报喜,金督道家里来了人,带了两只金雁子,说金家带着浅英的庚帖去庙里合过八字,卜过卦了,都是吉兆。金家打算过完年就来下礼,来春就把喜事办了。”
老太太喜上眉梢,叹道:“那可是大好事啊!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快快快,中午叫厨房做几个好菜,咱们就在这里庆祝庆祝,青溪,把我库里那陈年的女儿红拿出来,中午我请大家喝酒。”
站在一旁的六姨娘青溪答应了一声就出去拿酒去了。
六姨娘本是伺候老太太的,也被单青云他爹求去为单家开枝散叶,可惜那几年六姨娘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看来,她也没了念想,已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老太太身上了。
一众姐妹都到浅英身边道喜,单青云也向浅英小小作揖道贺,浅英脸颊绯红,只管低着头扯着绢子,含笑道谢。
“中午老太太请客,那今儿晚上就我做东,请大伙儿来廷芳阁吃酒,沾沾老太太的喜气。”浅英是三姨娘的亲女儿,三姨娘打心底为自己女儿的好姻缘高兴,此时刚好借着老太太的东风,请大家吃饭。
老太太指了指她,笑着说:“你确实该请,该请。”
三姨娘嘴角笑得老高,借机来哄老太太高兴,“说起这婚事啊,青云也老大不小了,老太太也该为这嫡亲的孙子找个娇美的孙媳妇才是。”
单青云背脊抖了一个机灵,心里直呼大事不好。
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单青云的手又感慨起来,“你三姨娘说得不错,浅英只大你几个月,明年你们都是十八,当年我就劝你爹,先把亲给你定了,再出去不迟,回来把事办了,成家是第一要紧的,你爹一根筋,非说男儿家要根基稳固再成家好,要我说,如今你回来了,老太太给你做主,一定要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单青云赶忙推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希望孙儿立业为先,孙儿当然不敢忤逆父亲,老太太别急,父亲自会安排。”
“你那木头疙瘩爹,哪儿懂后院这些事情,你爹作你的主,老太太作你爹的主。”
三姨娘也走过来拍了拍单青云的肩膀,说道:“你放心,老太太一向最疼你,一定想办法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女儿,才配得上咱们家一等一的宝贝儿。”
老太太笑着指三姨娘,“你又来贫嘴。”
“只要老太太高兴,我乐意天天贫嘴。”
一屋子姨娘姐妹都哄笑得合不拢嘴,唯独七姨娘抱着孩子走到了窗边,一个人逗着自己的儿子,屋里其他人瞧见,也就互相使使颜色,不搭理她。
芳姨是主母,便不像其他人那样闹腾,只等老太太平静了些,向老太太问道:“老太太中午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上次重阳吃的酥鸭味道不错,还有软牛筋得来一些,冬天得喝些羊肉汤,身体暖和,还有……”
老太太还在思考,就有人从外面进来,给老太太磕头请安以后,对七姨娘笑盈盈地嗔道:“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
“我没说你,你倒怪起我来,你不在我院里打理,来找我做什么?”
“主君在院里等小公子回去吃饭呢,您赶紧的往回走吧。”
七姨娘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回头特意瞟了几眼姨娘们,对老太太说道:“我倒忘了,主君对小公子喜爱得紧,每天都要来陪小公子用午饭,这么大的雪也拦不住,实在对不住,那我就不陪老太太了,总不能让主君等着。”
说着,她得意洋洋地又看了单青云一眼,抱着孩子出去了,屋里头坐在浅英身边的盛英白了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显摆给谁看。”被她娘——四姨娘狠狠扯了一下衣袖。
单青云端起茶盅,掀开茶盖看到茶水里自己的倒影,许多年以前,他爹也是每天中午都要陪他吃顿饭,把他抱在怀里,问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给他找全雍京最好的笔,给他找全国最好的木匠,桌椅、笔架都做成他喜欢的模样。
想着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盖上了茶盅,放到一边。
在老太太这里用过了午饭,单青云借口疲累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的院子便是从前他爹长大的地方,后来他爹当了家,便把这个院子改了个名字,叫听雪居,把他安排到这里。
一进门他娘的陪嫁丫头孙妈妈赶紧迎了出来:“可算是回来了。”
单青云一把抱住了孙妈妈,孙妈妈轻轻拍了拍单青云的背,说道:“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撒娇啊。”
单青云没说话,在这个家里,只有此刻抱着孙妈妈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真正地放松了,真正地回家了。
如意也过来凑热闹,紧紧抱着两个人,拖着声音嗔道:“我也要抱。”
“你还大他好几岁,也好意思来找你娘撒娇。”
如意不仅没放松,还抱得更紧了些,脑袋往孙妈妈脖颈里蹭了蹭,孙妈妈是如意的亲娘,在外三年,比单青云更加想她。
单青云轻轻笑了一声,放开了孙妈妈,孙妈妈拉着他俩的胳膊,这才仔细看了看单青云和如意的脸,说:“瘦了,真在外面受苦了。”
单青云摆了摆头,说:“外面哪儿有家里好,孙妈妈不在,到哪里都不舒服。”
“来,别在门口站着,风大,把门关上咱们慢慢说。”
“妈妈,我想洗澡,再睡一会儿。”
孙妈妈笑道:“早就知道你会要洗澡,热水给你准备着了,我叫人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