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姐,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还可以选择杀了你。”
寻玉烟看笑话似的“嗤”了一声,说道:“单小姐,我说过,那位客人不知道是你,如果你把我杀了,你说说,你这身份,还藏得住吗?”
“我若不杀你,你哪天不爽快了,告诉他了怎么办?”
“单小姐,我为何要告诉他?”
“你又为何要替我隐瞒?”
寻玉烟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说道:“寻常女儿家,成日里只能识得两个字,做做针线,学学相夫教子,一辈子的人生像一场固定的戏码,嫁人生孩子管家,没几个人能从这轮回里跳出来。”
“单小姐能考功名,还能来逛青楼,说来,玉烟又羡慕,又佩服,像你这样读书考功名的女子,世间能有几人?你我同是女子,不互相关照,互相理解,难道非要互相欺辱,互相陷害,才是个正理吗?”
单青云忽而像迷糊中被人扎了一针,从世间惊醒,继而自惭形秽,寻玉烟虽身在青楼,这等心思,却远远超过她单青云的境界。
“玉烟小姐此等心意,青云却误会玉烟小姐,是青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拿起那杯茶,敬道:“青云以茶代酒,向玉烟小姐赔罪,多谢玉烟小姐保密之恩。”
寻玉烟自己倒了一杯茶,站起来碰过单青云的杯子,说道:“你我今生相见,必是有缘,金兰之义,不逊男女深情。”
“好,金兰之义,不逊男女深情!”
二人饮过那一杯茶,单青云便问道:“玉烟误落青楼,毕竟不是个好地方。青云可以替你赎身,在京城买个小院,做点小买卖,干什么不是营生,也不必伺候那些个肮脏龌龊的人。”
寻玉烟淡然笑道:“青云不必替我担心,这世间,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逆流而行。这百花楼,我寻玉烟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我,若我要是想留,自然也是谁也赶不走我。”
单青云也未曾料到,寻玉烟那妖娆之姿里面竟然藏着热血金心,越发觉得她这美人之姿更胜一筹。
“那好,如果玉烟哪天有困难,知会我一声,青云必定出手相助,决不食言。”
“今日我寻玉烟能与你单青云结交,也是人生幸事,若得闲隙,可来喝点清茶,玉烟别的本事没有,排忧解闷总还是能派上用场。”
“那我就先谢过玉烟。”
单青云离开百花楼,心里亦踏实了许多,只要身份这事不暴露出去,是不是他,她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回到家里,听雪居正坐着个平时不常来的客人,盛英。
她拿了些茶点过来,单青云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知道这送茶点来是假,有话要说才是真。
“有话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盛英抓着自己的手绢,一根手指卷着卷着,卷成了个条,才说道:“我,我想去巴虎家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乡间小屋,你也不是没见过那些东西……还是你嫌他家贫,不乐意嫁了?”
“不是,我乐意嫁。我就是想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婚嫁当日,折了人家的脸面。”
“你真是这么想的?”
盛英看着单青云的眼睛,“嗯”地一声,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过两日休沐的时候,我带你去。”
休沐不上值,单青云带着盛英乘马车到了巴虎的家,还没到地方,便远远看见,蓝天白云下,田间地头有两拨人在斗殴,单青云立马喊停马车,带着个小厮前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单青云跑近了些,才看清楚巴虎正拿着耙子赶人,他周围有些农户也正同人搏斗着,他们身后,巴虎的家,门口散落着锅碗瓢盆,房子一个角正冒着黑烟,单青云大喊一声:“住手!”
她这一喊,那些人才跳后一步分开,等着看形势。
单青云跑到巴虎跟前,先问道:“老兄,没受伤吧。”
巴虎依旧横眉怒目看着前面那些人,摇了摇头。
单青云这才直视那些挑事的小喽啰,冷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流氓,敢在这里动手?”
其中一个光脑袋满脸横肉的,站出来说道:“小兄弟且让开,刀剑不长眼,别破了你的好皮相。”
“我不管你们哪儿来的,我乃按察司朝廷命官单青云,你们敢动我一个试试!”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动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单青云冷笑一声,续道:“巴虎是我单青云未来的妹夫,是我忠良单家钦定的女婿,你们这些人,也不打听打听清楚,就敢随随便便前来闹事?”
那人握着一把朴刀,听单青云这么一吓唬,立马换只手握住刀柄,刀尖向下,抱拳道:“单大人,我等不过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怪你这妹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命中该受这一遭。”
“若是奉那关绍德的命令,回去告诉他,有些帐,算起来他可得不到什么好处。雍京狱司天牢,虽不怎么宽敞,装他一个恶霸可绰绰有余。你们几个也是,胆敢私下持械斗殴,这国法也不是摆着给人看笑话的!”
那些个流氓听她这么一说,慌了神,一个个在田地上闪着眼,踩着碎步。
“还不走,等着官府来拿你们么?”
那人回头,对着来闹事的大喊一声快走,一群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巴虎脸上胳膊上都挂了彩,先对单青云道了一声谢,回头对村民们说:“连累各位兄弟了,巴虎回头给各位买酒喝。”
“巴虎哥不必客气,有任何事,兄弟们都挺你!”这些穿着粗布麻衣的人,都一手扬起手边的镰刀和铁锹,一边说着“是啊,兄弟们都挺你”。
“多谢各位兄弟,巴虎永生难忘。”
村民们都回去以后,单青云进了巴虎的屋,这屋也不成个完整样,床从中间裂开,断头歪在地上,垫絮棉被都是脚印,桌椅翻了天,一个墙角被捅了个窟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烧成了黑炭往外冒着烟。
兵器架也倒了,可兵器都在架上,不曾动过。
“巴虎兄,人都打到家里来了,你怎么不拿兵刃对敌?”
“都是些仗着块头大混日子的,功夫一分不会,拿兵器那是欺负人家。”
单青云只能叹气,“这时候,还将那些道义放在心里,你看看你这身上的伤,你不想欺负人家,人家跟你讲客气了么?”
“不说这些了,青云兄弟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不是我,是盛英,她……”单青云这话还没说完,门口的天光就被人挡住了,盛英站在门口,一点一点看着这满屋子的狼藉,愣了小一会儿,随后一步一步走进屋里来。
单青云赶忙解释道:“盛英,原来这里不是这样的,今日关绍德找了人来闹事,不巧被咱们碰上了,盛英,你别看现在是这样,之前是又干净又规整的好地儿。”
盛英也不说话,她安安静静走到里面,把条凳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好,又走到另一边把藤箱扶好,将地上几件衣服捡起来抖开,一件件折好放到箱子上,随后想去扶那兵器架。
巴虎一把拉过她的双腕,将她拉远一步,又别开脸不敢看她,说道:“别捡了,回去吧。”
盛英急忙抽过自己的手,看到他胳膊上的伤,说道:“小茉,打盆水来。”
巴虎又劝道:“你回去吧,这里脏。”
“你伤口得洗一洗。”
“你还是回去吧。”
“先洗一洗吧。”
巴虎突然回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就这样的地方,你还嫁吗?”
盛英终于好好看清楚了这个人,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唯独这双眼睛,秀丽带光,生得极为好看,“嫁,为什么不嫁?他们要来捣乱,我就偏要嫁,岂能让小人得了意去?”
盛英的伺候丫头小茉打了盆水进来,盛英就把自己的手绢放进去,浣了浣,拿出来要给巴虎擦,可临到要触碰的时候,她又哑了火,手悬在了半空中。
单青云突然想起来,从那事以后,盛英一直不敢碰任何人,哪怕走到她身边,最多也只敢扯扯她的袖子,只有小茉能扶一扶她,她接受得也不似从前自然了。
巴虎从她手里扯过手绢,自己在脸上擦了擦,在水里搓了搓手绢,将胳膊洗了洗。
“床坏了,我去买个新的。”
盛英往外走,巴虎伸出一只手拦在她前面,说道:“我自己去买就可以了。”
“你买不好,你不知道我的喜好,床不好,我睡不着。”
巴虎的手不禁晃了一下,他慢慢把手放下来,木讷得不知如何反应,成了个呆子。
单青云忍不住抿唇一笑,说道:“巴虎兄,你在这里好好收拾,我就去陪我妹妹,看看她需要买些什么东西,也好一并送过来。”
巴虎愣愣地点了点头,单青云甚觉好笑,出门跟盛英采买东西去了。
第二天上值,单青云一身轻松,心情愉悦,提笔誊字亦越发流畅,脑子里正回想这壮汉巴虎那傻愣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突然“哎”地一声,书桌旁一个人手里抱着笔洗,突然横过来倒在她桌上,笔洗里的黑水泼了一桌,水墨沿着桌子展延,在桌沿溢出掉在她的白衣服上。
只见匡青茂竖着眉头装无辜,说道:“哎呀,单兄弟,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一不小心,这……”
这匡青茂犯错,匡顺茂也凑上前来,说道:“快快快,快把桌子清干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水墨倒了一桌,不就让单兄弟白抄了么,不过单兄弟心胸宽广,一定不会与你计较的。”
单青云冷笑一声,就看着这俩兄弟一唱一和,一手“啪”地一声拍到桌上,说道:“今日我就要看看,谁敢动我这张桌子。”
匡氏两兄弟都唬了一跳,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匡顺茂马上笑道:“单兄弟,大家都是同僚,你这……你这已经污了卷宗了,若不赶快处理,待会要糊了字,就看不清了。”
“少跟我在这装腔作势,我忍你们很久了。今日,我偏要闹一闹,最好把我爹闹过来,新仇旧账大家一起算一算,最好算得匡家和我单家这份上,大家都算个清楚。”
匡氏兄弟听到要扯到家里去,立马抖了一激灵,赶紧拿开笔洗,两个人一左一右跪在单青云两旁,展开衣袖,用衣服来吸桌上的水渍,匡顺茂赶紧解释道:“单兄弟,你可千万别冲动,是那关家关绍德逼迫我们兄弟二人,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无法,被逼行事,我们兄弟二人一直敬佩单兄弟,绝对没有要故意害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