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英跑到石桌旁,左看看,右瞧瞧,立马心领神会,笑道:“哟,青云哥哥开窍了?在这私会呢?”
“盛英说话可得注意些,我与包家小姐在此喝茶,有人跟着,且是得老太太和包舅母准许的,可不能说是‘私会’。”
盛英摇着手里的梅枝,看好戏似的问道:“那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呢?”
包芷兰突然起了身,对单青云说道:“单公子,我明白了,谢谢你。”她向单青云、盛英和上官庆欠了欠身子,便往白府老太太的花厅跑去。
盛英对着那跑走的身影,手里敲着梅枝,说道:“你这聊天喝茶,喝得不甚成功啊,人家都跑了。”
“是,不及妹妹勇猛,大白天跟着上官兄在白府大摇大摆走在路上。”
“喂,你什么意思,我和上官哥哥可是定了娃娃亲的,谁人不知道,况且今日也是老太太带我来的白府,我看谁敢乱嚼舌根子。”
上官庆的母亲和盛英母亲是亲姐妹,姐姐嫁到了上官家,妹妹嫁给了单仲贤,上官家是书香世家,如今家主上官洛官拜玉堂署署长,主管文书修撰、科举考试,也算风光。
盛英母亲打盛英出生,就给她谋划好了这门亲事,双方父母也都挺满意,如今只等着过礼办酒,就能亲上加亲了。
单青云这才起身跟上官庆打招呼,拱手拜道:“上官兄,许久不见。”
“青云老弟,别来无恙。”
盛英一手搂着上官庆的胳膊,嗔道:“上官哥哥,不用跟他假模假洋打招呼,他可讨厌了。”
“盛英,青云老弟毕竟说得没错,你我虽有亲,这不是还没过礼么,有此顾虑,也是自然。”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准了你,难不成你让别人瞧见我们在一起了,就不娶我了不成?”
上官庆傻乎乎地笑道:“那当然不会。”
盛英抿着唇微笑,少女摇来摇去,让单青云心里直呼世风日下,这个妹妹居然还知道羞字怎么写。
“哦对了,青云老弟,十五雍京城有灯会,你会去么。”
“往年灯会都没甚新意,今年小弟也没什么想法要去。”
“青云老弟可错了,今年皇上打算在十五为百姓祈福,特意叫人做了百转花灯,在皇宫前三里地的街口供百姓瞻仰,青云老弟若无邀约,可同我们一起前去观赏。”
盛英立马锤了一下上官庆的胳膊,说道:“你干嘛叫他啊,他是个木头脑袋,向来不爱出门玩的,你也不怕他会扫了我的兴吗。”
上官庆摸着自己的胳膊,皱着眉说道:“我,我这不是想大家一起,更热闹吗。”
盛英急得一跺脚,回头撅着嘴问单青云:“你就别去了吧,跟着我们多不方便啊。”
看着盛英这无理取闹的样子,单青云不知怎的玩心突起,说道:“有此好事,为何不去?”
盛英的脸瞬间转黑,气道:“喂,你什么意思!”
单青云向上官庆拜道:“那就谢过上官兄盛情相邀,十五,小弟就在家里静候上官兄佳音。”说完,施施然提步就走,徒留盛英一人在那里对上官庆发小姐脾气。
给白相爷庆过寿,晚上回家之时,单老太太也再没提过要让包家小姐作客的事情,单青云也不纠结包芷兰用的什么方法,反正这个劫,她是躲过去了。
十五这天,申时末,如意见单青云连衣服都不舍得换,坐在桌前看一本《广深密意楞伽经》,便问道:“公子不是要出去看花灯么,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呢。”
单青云笑道:“你还真以为我要去打扰人家的好事么?那日不过气一气盛英罢了。”
“公子也不早说,如意还想着跟公子一起去凑凑热闹呢。”
“你又不早说想去看,”单青云翻过一页,续道:“你要想看,咱们难道不可以自己坐车去看么。”
“算了算了,公子向来不爱那热闹的场合,别扰了公子的正事。”
单青云在老太太那里用过晚饭,听她们女眷聊了些针脚活的闲话,便回了听雪居,至晚上戌时过半,孙妈妈跑到房里,对单青云说:“公子,出事了。”
单青云听孙妈妈这急匆匆赶来报信的样子,马上把书放下,问道:“什么事?”
“客厅里如今坐着上官家公子,来找盛英小姐的,可盛英小姐并不在家……”
单青云头顶一凉,立马更衣,乘轿去单府大厅,厅里明灯透亮,坐着单仲贤、洛芝芳和四姨娘,四姨娘肿着双眼正在抹眼泪,身旁站着上官庆,厅里跪着个小姑娘,是盛英贴身婢女夏青。
夏青正在那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小姐说,说要甩开大公子,和上官公子去看花灯,穿着件芽绿斗篷就跑出去了,奴婢,奴婢也劝不住啊……”
单仲贤问上官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庆满脸愁容,丧着脸解释:“盛英说她不想和青云老弟一同看花灯,便让我申时在门楼街口等她,她溜出来与我会合,可我从申时一直等到戌时都没见人影,想着她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才来府上打听。”
听他这么一说,四姨娘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厉害。
单青云马上走进厅里说道:“儿子有话说。”她先向厅中长辈作了一揖,随后说道:“现下,在这纠其因果已经没有意义了,赶快召集人出去找盛英才是。”
单仲贤捏紧了拳头,恨道:“哪个干净人家的女儿,正月十五独自出门逛花灯的?如今人不见了,还大呼小叫出门去寻,生怕人不知道咱们家里管教不严吗?”
“人命重要还是管教重要?父亲怎可如此轻贱盛英性命?”
单仲贤怒眉哀眼看着地上,握的拳头用力过猛,在桌案上直发抖,就是不愿意出去找人。
这时,从侧门那边跑过来一个婆子,说道:“回来了,回来了,有个壮士把盛英小姐送回来了。”
众人冲到侧门去寻人,只见一个穿着土色棉衣,五大三粗的汉子,背着个瘫软的女子慢慢从黑暗中走过来,走进了单府的灯下。
女子歪头倚在汉子肩膀上,已昏迷不醒,正是盛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披着的芽绿斗篷破破烂烂的,血迹沾身,露出来的手腕脚踝都有青淤。
那位壮士走到门口,四姨娘和夏青赶紧去接盛英,翻开来看,衣裳被人扯得稀烂,身上的盘扣都散开,露出里面的布兜来,白皙脖颈上,还有青紫的印记。
上官庆见此景,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倒在小厮身上。
单仲贤一声令下,“来人,快将此人栓入马房。”
那位壮士一句话都没来得急说,便被人堵了嘴,押进单府,他力大如牛,五六个人合力才将他制服住,拖进府内。
四姨娘和夏青把盛英身上的披风兜紧了,扶进门去,单仲贤羞愧难当,不敢看上官庆,只说:“贤侄先回去,此事,单家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单青云呆呆看着,实难相信,平日里耿直泼辣的那个盛英,就这么被人毁了。
等回到听雪居,单青云那空白的脑袋才恢复过来,一想便知事情重大,马上对如意说道:“如意,替我准备一身黑斗篷,再找把防身匕首拿给我。”
她穿上斗篷拿好匕首往外冲,孙妈妈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摇头道:“这事,还是让主君去料理的好。”
“孙妈妈,若是由父亲来料理,盛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孙妈妈惊得松了手,单青云跑步出去,招了小轿立马赶去马房。
马房只有角落挂了盏昏灯,那位送盛英回来的壮士,正坐在杂草堆里,被绑在灯下柱子上,单青云抽出匕首,偷偷过去跪在他身后,匕首绕过脖颈,比在喉间,那人立马心生警惕,一动不动。
“我会把你嘴上布条解开,还望壮士不要喊叫声张。”
单青云将他嘴里布条解开,他便说道:“你们单家好不恩义,我好心好意送你家小姐回来,你们却恩将仇报,将我绑在这里,怎么,如今还想杀了我不成?”
“我并无意取壮士性命,只想问壮士几个问题,还望壮士如实回答。”
那壮士用力“哼”了一声,以表不屑。
单青云见他并不喊叫,就把匕首收了起来,问道:“敢问壮士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姓巴名虎,城外二里头村,务农的。”
“巴虎壮士,你说你救的我家小姐,我如何信你?”
“我若是欺负你家小姐之人,还会送上门来让你们绑我么?”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救得她的。”
“今日,我本来和兄弟在城里看花灯,路过楼门街一个小巷,听得叫喊声音,我寻过去一看,雍京恶霸关绍德同三个男人正在欺辱你家小姐,我过去打跑了他们,捡了衣服遮你们家小姐的玉体,你们家小姐喊得声音都哑了,我问了许久才知道她是永安街单府的人,便背着她捡了人烟少的路送来。”
“关绍德?皇商关家的公子?”
“那恶霸仗着家里有钱,成日在雍京作恶多端,你们家小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在今晚遇到他。”
单青云抱拳道:“巴虎壮士,今日多有得罪。”她用匕首将巴虎身上绳子划开,放他自由,续道:“在下单青云,乃单府嫡出大公子,壮士所救女子乃我异母妹妹,今夜只能委屈壮士在此度过一夜,明日青云必定送壮士出府。”
巴虎松了绑,回头看到单青云一表人才,亦是抱拳道:“多谢。”
单青云将身上斗篷解下,扔给了巴虎,说道:“天冷,青云身上也无其他保暖的东西,壮士暂且将就一下,用这个御寒吧。”
巴虎搂着斗篷,落眼看脚下那堆杂草,犹犹豫豫许久,才问道:“你妹妹,没事吧?”
“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终究需要多将养些日子。”
巴虎久久“哦——”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巴虎壮士,那青云便告辞了。”
单青云从巴虎那打听到了事情原貌,第二天一早便等在主院门口,等单仲贤洛芝芳起床洗漱过后,单青云便进去请安。
“从没见你如此早来请安问好,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单青云叠着双手立在他们面前,说道:“事关重大,所以得赶早。”
她将昨夜巴虎所说尽数告知,单仲贤越听忧愁之色便写满了脸,扶着额头只觉头疼。
“所以,父亲应该马上放了巴虎壮士,不仅放了,还应该赠送银两衣物,以酬谢人家搭救之恩。”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他救的吗?”单仲贤一拍桌子,烦闷不已。
单青云诧异道:“父亲既然知道,还将他绑在马房里,怎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
“如果不先将他拿下,他若出去胡说八道,我单家这脸面还要不要?”
“父亲好不讲道理,您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性格如何,怎就断定他会在外面说我单家是非?”
“你!”单仲贤握着拳堵着嘴咳嗽,洛芝芳赶紧来摸他的背,顺他的气。
此时,又有一个小丫鬟从外头进来报道:“主君,主母娘子,上官家的携着家眷和庆公子来求见了。”
单仲贤和洛芝芳相视一眼,唉声叹气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