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率痛快的骂人,原是要有特权的人才能骂的。从前有一种皇恩钦赐的木铎老人,穿起黄袍,拿着板子,日日在农村或市镇上闲行,只教遇见有不孝的乡党子弟,他就可以仗了皇帝的势力,任意打你骂你,或竟拖你上就近的衙门里去处你以死罪。现在朝代换了,一批新的皇恩钦赐的木铎少年(指当时国民党反动派所豢养的走狗文人),却应天运而生揭笔杆而起,来演起这把戏来了。
木铎少年,自然要比木铎老人强得多。老人们穿的那件有皇恩钦赐四字写着的黄麻外套,少年们当然不屑穿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和叛逆子弟一样地穿上一套摩登的洋服。这么一来,第一他们就可以避去为主公做忠实走狗的嫌疑,而装作光明正大得同武都头一样的一条英雄好汉。他们可以在金銮殿上放屁,可以在众人头上撒尿。但乡党的叛徒子弟若见了他们而捏一捏鼻,则他们就会忘记了自身的恶臭,而大声的骂你是鬼鬼祟祟,十足下流不敢掀开鼻子和他们较量。
他们还能站在第三者的地位,向主公讽示以如何来处置叛逆,说:“某某,某某,不是那么被做了的么?你为什么不步此后尘呢?”他们更会借了光明正大的招牌,公然的来通风报信,说:“某某就是某某的化名,住在什么地方。”
记得《左传》里有一段叫作蹇叔哭师。秦穆公不听蹇叔之谏而出师,蹇叔因自己的儿子也在一道,所以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吾收尔骨焉。”当时讲这一段书的塾师对我们说“蹇叔这老头儿真利害,他在哭声里,就告诉了他的儿子以地理和战略了,这文章真写得多么婉曲!”我觉得现代的那些木铎少年们,却都有蹇叔那么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