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支撑着中华文明五千年灿烂、人民生生不息。对联这一传统文化的瑰宝，以它独特的对偶方式兼顾汉字表达的美学欣赏与日常应用，深受大众喜爱。对联雏形孕育于两晋，在唐宋是文人诗词歌赋之外的闲暇余事，至明清两朝对联达到繁荣极盛，特别是在清朝中晚期涌现出一些专长对联创作的大师，他们在历史上完全是以对联享誉一代盛名，方地山更被国人尊称“联圣”。

方地山别名方尔谦，字地山，号无隅，人称大方。他与兄弟方泽山同为清末扬州神童、中国近代文化名人。他的作品门类齐全，内容兼具风雅与通俗，勾画出时代风情，记录了历史沧桑，其风格以精工智巧耐人寻味。大方是个性情中人，人不分贵贱都可请“联圣”题赠对联，分文不取。他为人做的嵌名联举世称绝，人名与寓意浑然天成，无丝毫斧凿痕迹。除了“联圣”的称号，大方亦以著名教育家享誉晚清和民国。他 17 岁开始就馆教书，游学大江南北，还曾执教京师大学堂和北洋法政学堂，学生弟子中不乏各界精英栋梁。大方在传统国学、诗词古文、历史考古、收藏鉴赏、金石书法等众多领域堪称一流专家。他青年时主笔《津报》和《大公报》论说专栏，激扬文字满怀救国之心，推动了清末大众思想启蒙。他的卓越才华和洞悉古今的文章也得到直隶总督袁世凯赏识，受聘袁府私人幕僚兼袁家公子们的老师，尤其与才情卓越的袁克文成为亦师亦友的莫逆之交。大方与袁世凯共处 10 年，他以博学远见帮助袁世凯，见证了晚清立宪维新、辛亥革命南北议和、推翻清朝封建专制，袁世凯最终成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作为名士派的代表人物，大方兼具自由潇洒与深明大义的秉性。当袁世凯执迷君主立宪时，大方晓之以理，劝他不可违背民心行帝制倒退，在反对无果的情况下，他毅然与有知遇之恩的袁世凯分道扬镳，加入维护民主共和的护国运动洪流。对于袁世凯之后的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军阀混战，他以特有的幽默极尽讽刺批判，宁肯坐吃山空也不与其为伍。大方一直警惕日本侵华的狼子野心，临终对弟子们高声朗诵陆游的爱国诗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彰显了大方对中国抗战的必胜信心。

大方经历传奇、声名显赫，在民国文坛无人不晓，他的激情豁达和风趣健谈在南北文化圈赢得广泛人缘。在“文化大革命”极左环境下，传统文化遭到严重破坏，大方的许多作品被当作“四旧”付之一炬。20 世纪 80 年代，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对联又回到家家户户。学界和收藏界不断有文章介绍大方作品和“联圣”其人，其中以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周一良在 2001 年第 1 期《文献》杂志发表的《大方联语辑存》，和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6 年出版的民国名士巢章甫文集《海天楼艺圃》附录的《大方遗纂》所收大方作品较为全面。不计重复内容，二者总共收录大方对联约 320 副，与传说“联圣”上万件作品相比不过冰山一角。由于大方为人题写对联多是即兴而作，没有底稿，他本人淡泊名利也不整理文集，加之他去世后近一个世纪的岁月流逝和战争内乱造成的损坏，使得今人收集他的作品更为困难。笔者作为大方后人，更有责任将大方的作品和事迹记录在案，补缺历史造成的记忆模糊。本书收集到存世的大方对联 532 副，节选大方诗词 213 组，还引用了 75 副其他人的诗词对联。通过挖掘这些作品的时代背景和人物关系，展现出大方“联圣”天之骄子的家国情怀和他被友人赞颂的人格魅力。除了大方家族的故事，书中还涉及大方交往众多的军政官员、民主人士、专家学者、文学诗人、书画大师、报刊主编、收藏泰斗、戏剧达人、风流公子、青楼歌妓。大方交游广泛、磊落真诚，因此造就了他的作品个性鲜明，反映了中国近代的真情实感，触及社会阶层的不同方面。大方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播者，这不仅反映在他对敦煌遗书和甲骨文的最早考古研究，他精通古籍古币、金石书画，还反映在他的诗词对联中大量运用历史典故和古汉语精华，用以概括、隐喻、抒情、赞美，甚至讽刺现实社会的人与事。研读大方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历史典故让人有重温中国近代人文与古代名篇的双重收获。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笔者尝试对作品涉及的众多古语典故做了简要注释，从中学到如何古为今用绚丽多彩的汉字文化和诸子百家思想。在全球文化交融的当代社会，大方作品所展示的中华传统文化底蕴和他拥抱新思想的热情，以及隐逸抒情、滑稽幽默、时空超越、寓意深刻的文字技巧，都不失为提高国人文化情操和自信的一种力量。

本书结合人物传记叙事方式与联语诗话的文学表达，用大方作品穿针引线，力图表现推翻封建专制的历史大变革中一代人的梦想与挫折，演绎中华传统文化的魅力。他创作的许多爱情诗词和红颜对联优美细腻，或激情或凄凉，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他也是一个勇于正视缺点的真君子，佯狂放荡，不拘小节，对于自己晚年看破红尘，靠把玩古物、醇酒妇人逃避政治现实的不作为，在许多作品中都有嘲讽。他的浪漫主义情怀和襟怀洒脱的人生从不匮乏对现实社会的审视批判，本书所呈现的正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性情大方。卷一是大方的生平传奇，记述了他的家世与少年成长、中年事业辉煌和晚年生活落魄。卷二写他的家人友情、学生弟子和文化交往，展示的是大方的情商和做人。卷三专讲“联圣”的联语和它们背后的故事，包括各种对联形式和应用场景，以及他创作的一些名人名联。卷四介绍才子大方的其他文化成就，包括诗词、收藏、书法、学术和教育。书后 3 篇附记，其一是方氏家族部分后代繁衍变迁的斑斓家史，彰显出方家在百年沧桑巨变中的挣扎与奋进。其二是作者回访扬州方氏故居的散记，从中感悟孕育了“联圣”大方的人文环境和古城魅力。其三是显示方氏家族传承的九代世系图，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本书初稿得到方家长辈方高寿、方大寿、方益寿、方弥寿兄妹，以及亲友周世恩大伯的亲切关怀、提供史料。更久以前，祖母王经云、姑祖母方慧云、表叔刘葆中都曾与作者回忆许多方家旧事。初稿完成后，表兄刘凯民补充了部分珍贵文史资料，罗加岭教授提供了新发现的十几首大方对联，堂妹方薇（别名秦薇）和堂姐方云添加了老辈传述和方家老照片。特别感谢方薇不辞辛苦地联系、采访方家后人，检索民国老报刊数据库，极大地充实了本书内容。本书写作出版过程中，还得到张文献、陶永学、遇历宁、姜乐英、梅宇、周天芳、方亮、张露霏、张秉成，以及各位专业编辑的关心帮助。此书历经 4 年成书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在此一并致谢。希望这本“联圣”传记和大方作品能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高楼添砖加瓦，为喜爱大方作品的读者提供有益帮助。

方明
202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