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庸方不但出钱办报,还喜欢京戏,专门在法租界嘉乐里为永兴国剧社建独门独院三楼大票房。票友的称谓据传源于清乾隆时期,泛指非专业演戏者,票友演出被称为“玩票”或“票戏”。伴随着民国文艺复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听戏玩票成为一种时尚。永兴国剧社常演剧目都在 30 部以上,以京剧为主,也含昆曲、评剧、河北梆子等地方戏,每星期六彩排都会请戏剧名角儿和知名票友到场,是津门三大票房之一。大方和一帮弟子友人是永兴剧社铁杆票友,这些人不但办报专业,而且是专业剧评,戏台上名角尤伶们的演出和花絮转天就会出现在报刊的文艺版。
张厚栽(字聊公,号聊止、豂子)是民国著名戏剧评论家,也是永兴剧社的长年票友,能唱文戏,亦善武生。他早年师从北京大学名师林纾学习传统文学和绘画,文字功夫和画风都可与为师一比。他固守传统文化,比较著名的是他在北大时与新文化运动旗手们的几次大论战。大方曾作《观豂子演三国志》记其演戏、剧评、绘画三绝:
每见周郎似饮醇,
子龙艳说胆包身。
乃武乃文兼而有,
佳作人前尔小生。
评剧由来负盛名,
登坛应使一军惊。
论长说短凭君惯,
入瓮今朝要请君。
学生敛手推前辈,
余事消闲作画师。
游戏人间得三昧,
风流儒雅孰能知。
除一帮文化名士,永兴剧社还有一些前清官员和商人也是这里的票友常客,例如与大方关系密切的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将军,他俩都是永兴剧社的老顽童。李准为人豪爽爱热闹,每逢生日邀请亲朋一起唱堂会,大方则每请必到,为李将军书联助兴:
百岁佳期,难得寿星传法曲;
一堂歌舞,笑看娇女戏斑衣。
永兴国剧社成立于 1930 年,除了周末彩排,还经常举办各种救灾募捐义演,每到周年纪念日庆典,都会举行大型带妆彩排,戏剧名角儿与票友欢聚,大方曾作《永兴剧社五周年致词》形容:
国剧永兴社,匆匆又五年。
霓裳同日咏,仿佛会群仙。
上联讲永兴国剧社一晃 5 年,时间过得很快。下联引用唐代李商隐诗句“众仙同日咏霓裳”,说平时穿西服马褂的票友们,今日涂脂抹粉、穿着戏服一起说唱,仿佛群仙聚会。“霓裳同日咏”还有另一层意思,当时津门另有一昆曲票友团体叫同咏社,比永兴社成立早许多年,许多成员既喜昆曲也爱京戏。永兴社五周年庆典隆重,招来不少同咏社的票友,所以大方说这次庆典“仿佛会群仙”。
昆曲是一种古老的剧种,发源于 14 世纪的苏州昆山,在清末京剧兴起前曾独领中国剧坛近 300 年,戏剧史上称其“中国戏曲之母”。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念白儒雅、表演细腻,歌词秉承了唐诗、宋词、元曲的文学传统。1923 年,袁克文发起组织天津昆曲同咏社,主持人是名曲家许雨香,曲社定期活动,每次下午唱起,直到晚上 10 点多才散戏。虽然是业余票戏,同咏社生旦净丑角色齐全,定期公演,大方曾作《同咏社致语》:
北客不思归,肯学纥那忘正始;
南音渐成聚,聊因酬唱念家山。
上联剪裁唐代刘禹锡诗句“今朝北客思归去,回人纥那披碧罗”,但意思稍有不同,“纥那”是和声的意思。昆曲分为南昆和北昆:南昆以苏州白和扬州白为主,北昆以大都韵白和京白为主。大方本是江南人,长期居住京津都会,乐不思归学唱北方昆曲,几乎没了扬州腔,幸亏同咏社中唱南派昆曲渐成风气,大方在说唱间唤起家山情思。下面是大方为同咏社 3 周年雅集而作:
技痒最堪怜,公等无非自怡悦;
知音殊未易,老夫唯有捋髭须。
从这副对联看,这里对昆曲情有独钟的知音不少,舞台上各显绝技,也有人纯粹是自怡悦过戏瘾。看着台上社友的精彩表演,年迈的大方“老夫唯有捋髭须”。大方先生的昆曲知音许多也是报界名人,包括冯武越、王小隐、袁克文、张季鸾、张聊止等人。
大方先生虽然以国学文史著称,喜欢京剧昆曲,但他并非古板守旧,新成立的天津新声合唱团请他题词,他大笔挥就:
三垒渭城怀旧事,一声河满见诉娇。
中华歌舞翻新样,士也齐唱女也骄。
大方形象地把西方美声合唱的低、中、高三声部比作“三垒”,歌词内容是渭城怀旧,情深意浓。他们的演出男女合唱还有舞蹈,而且是以西洋音乐唱中国故事,对刚刚摆脱封建礼教束缚的中国人真是新鲜事。大方深感知音,再题一首对联,巧嵌“新声”:
箸息新欢,自爱亦当弹古调;
气求声瘾,知音同是有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