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学校的地方,周围就有小流氓,高桥镇也概莫能外。小流氓们和高桥镇中学的学生们差不多年纪,有些原本就是从学校辍学,或者被升学考试踢出去的。一般来讲,初中年纪的小流氓骚扰初中生,高中年纪的小流氓骚扰高中生,这种事也符合门当户对的自然法则。
我得说,在高桥镇中学,没有几分逆来顺受的性格,是混不下去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镇中学里的孩子多少都有点太监的味道。小流氓们也算是摸清了他们的脾性,时不时就进来骚扰一番。小流氓们是另外一种人,他们对学校的敌意是不共戴天的。关于这个,崔老师这么说:学校是对人的一次否定,这些小流氓又是对学校的一次否定。“对于学生来说,学校就是一根老二,对于学校来说,小流氓就是一根老二。”“学校离不开小流氓,就像瓦加娜离不开皮纳斯,反之亦然。”
这就是崔老师,他可以说“老二”“皮纳斯”“瓦加娜”,但绝不会说“阴茎”和“阴道”,就仿佛一旦说出这两个词眼儿,就会失去童子之身。
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是小流氓们最兴奋的时候。经常是一个小流氓站在某班的门口叫阵,要谁谁出来“单挑”,整整一个班的自习学生就都躲在教室里装傻,彼时教室里一派闺阁气象。
我带初一(3)班班主任那阵子,碰到过好几回这样的场面。一般而言,我一旦应声出门,小流氓们就会一哄而散。他们毕竟年纪还小,要想干点作奸犯科的事,还得继续修练几年。我通常比他们大七八岁,个头也高出一块,就凭这个把他们吓走。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天晚上,初一(3)班门口来了个小脸煞白、胳膊腿精瘦的孩子在外面叫阵,我出门走到他面前,他居然不动一动,我突然就不知道说啥好了。我想说“滚!”但转念之下又想说“你有啥事?”——可是这真他妈泄气。
这小子居然彬彬有礼地说:“麻烦您放李XX出来单挑。”
我说他正在自习,要打架另找时间。他就真的跟我约了个时间地点。
下晚自习的时候,我通知李XX:谁谁约你十点半在河边柳树下头单挑。我说我跟他同去,他像看外星人那样乜了我一眼,说:“我一人够了。”
我通知了保卫处,那个值班的家伙也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一眼,随口答应:“要管!要管!”
我回宿舍,找了一把水果刀,就奔河边去了。当时崔威正在屋里打开酒瓶子准备喝酒,我就怂恿他去帮忙。他答应了,说十点半一定到场。
到十点半,李XX没来,保卫处没人来,连崔老师也没来。那个小孩子倒是带了四五个同样精瘦的孩子到了。我说你们还不滚回家去。那孩子说关你屁事你滚回家去。我像个傻瓜似的跟他们对骂了一阵子,看他们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忽然觉得自己真他妈无聊。我回到鬼屋,崔老师还在喝酒。
我和那帮孩子从此结了仇。我在屋子里看书,冷不丁就有颗石头从窗户扔进来,有一回把我的台灯也给砸烂了。
后来,崔威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在粮站工作”的刘金祥,朝我们扔石头的小流氓就突然消失了,就像到了冬天苍蝇不知去向。
刘金祥此人,如果你和他没啥冲突,他就是那个就像高桥镇人常说的“在粮站工作的人”。他对人客客气气,说话细声细气,根本就看不出有啥不同凡响。但是每逢镇上出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大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有一阵子,崔威跟刘金祥打得火热,称兄道弟,刘金祥就成了崔威的“刘哥”。我跟他们一起喝过几回酒。那阵子,刘金祥在追高桥镇中学里一个老师的女儿,崔威给他出了不少馊主意。崔威跟刘哥也谈哲学——这倒不奇怪,就是跟外星人,崔威也会谈哲学。崔威把马克思、马尔库塞和马克斯韦伯挂在嘴上,神气得像个弼马瘟。刘金祥居然瞪着眼睛很佩服地听,听完了就给崔威封了个博士头衔。于是崔老师成了刘哥的“博士弟”。
在崔威眼里,刘金祥是条汉子,将来可以“共谋大事”。我不清楚崔老师想谋什么大事,只觉得这俩人在一块儿,看上去很是奇怪:刘哥文质彬彬,像个语文老师,崔老师胡子拉碴、五大三粗,反倒像身在草莽。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俩人就闹僵了。再后来,刘被抓进监狱,一番折腾,终于被枪毙,那是几年以后的事了。崔老师的哲学在这件事上好像也没帮上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