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中国历史上，很多朝代为了褒扬和追忆开国、中兴的功臣，专门将其画像供奉在某处，比如西汉的麒麟阁（霍光、苏武等十一功臣）、东汉云台阁（邓禹、冯异等云台二十八将）、宋代昭勋阁、清代紫光阁（数百人）等，但最有名的还是唐太宗建立的凌烟阁。贞观十七年（643）二月戊申，唐太宗追忆往昔，将为大唐建立和巩固做出贡献的二十四位功臣的形象绘制下来，供奉在凌烟阁。供奉凌烟阁之举并不是太宗的发明，在北周时就已有类似的做法，庾信《周柱国大将军纥干弘神道碑》云：“天子画凌烟之阁，言念功臣。” 太宗之后，凌烟阁成为建功立业跻身功臣的象征，李贺《南园十三首》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包括：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李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徵、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勣、胡壮公秦叔宝。这二十四人的排名在各种记载中都一致。赵国公长孙无忌排第一，他是贞观朝的第一权臣。赵郡元王李孝恭的爵位是赵郡王，因为绘制凌烟阁画像的时候他已去世，谥号为“元”，所以被称为“赵郡元王”。莱成公杜如晦也是同理。分析一下这二十四功臣的组成，能看出当时的政治权力结构。

程咬金大家比较熟悉，在《说唐》里面他以三板斧著称。其实他的武器是马槊，不是斧子。他还有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叫程知节。跟秦琼一样，程知节是山东豪杰出身，是今天的山东东阿人。他的墓志在 1986 年出土，提供了很多信息。他“少骁勇，善用马槊” ，隋朝崩溃后，他聚众几百人，保护乡里；后来投靠李密，是李密的核心将领。当时李密“于军中简勇士尤异者八千人，隶四骠骑，分为左右以自卫，号为内军”，认为“此八千人可当百万” ，程知节就是内军的将领之一。王世充和李密作战，程知节在战斗中被王世充的骑兵“刺槊洞过” ，居然没死，反而回身折断长槊，将对方杀死。李密战败后，程知节先投降了王世充，后来跟秦琼一群人逃走投奔了李唐。

加入唐军后，程知节“授秦王府左三统军。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并领左一马军总管。每阵先登，以功封宿国公” 。李建成忌惮他，跑到高祖那里告状，程知节遂被赶到康州（治今广东德庆）做刺史。实际上他没有离开长安，还对太宗说：“大王手臂今并翦除，身必不久。知节以死不去，愿速自全。” 六月四日，程知节跟随太宗讨伐李建成、李元吉。事后被封为太子右卫率，后又升为右武卫大将军，赐实封七百户。此后程知节一直在中央和外地当官，先后担任泸州都督、左领军大将军。贞观十七年（643），唐太宗和太子李承乾的关系恶化，唐太宗任命他担任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北门屯营，加封镇军大将军。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唐太宗选择让程知节负责玄武门的安全，可见对他非常信任。

从史料记载看，程知节并没有独立领兵的经验。到晚年他有了这个机会，但是表现不佳。高宗显庆二年（657），程知节以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身份讨伐阿史那贺鲁。唐军到了怛笃城，有数千家胡人开门投降，程知节屠城而去，贺鲁遂即远遁。大军班师回朝后，程知节被免官，后来又被授岐州刺史，然后退休。麟德二年（665）程知节卒，追赠骠骑大将军、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他的孙子程伯献（？—738）作为唐朝的忠臣，反对武则天称帝，积极参加了 705 年的神龙政变，“交说将相之间” ，拥戴唐中宗复辟。他为人比较耿直，唐中宗上台后，因为韦皇后也很强势，他又反对韦皇后专权，被流放到海南。最后命运还是眷顾了这个有原则的人。唐睿宗上台后，程伯献因为政治上过硬，获得拔擢。而且他有个好朋友，叫高力士，所以官运亨通，做到右卫大将军。

侯君集和张亮是凌烟阁功臣里被太宗处决的两位。

侯君集是豳州三水人，以武勇著称，从开始就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玄武门之变中，侯君集起了很大作用，是五位最重要的功臣之一。《旧唐书》也说，“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 。太宗即位，封他为左卫将军，以功进封潞国公，赐邑千户，不久又升为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630），侯君集升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后来又跟随李靖平定吐谷浑。侯君集也是出将入相的代表，“典选举，定考课，出为将领，入参朝政，并有时誉” 。侯君集最荣耀的时刻，就是他统率唐军长途奔袭，一举灭掉高昌。当时高昌王麹文泰认为，“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军乎？” 侯君集出其不意，围城且制作抛车——有点类似投石机，“其所当者无不糜碎，或张毡被，用障抛石，城上守陴者不复得立” ，又制作十丈高楼，俯视城内，有行人及飞石所中处，就马上汇报，最后攻灭高昌。

但是侯君集回来之后，并没有得到褒奖，反而被弹劾。贞观十七年（643），侯君集回到京城后，唐太宗下诏将其投入监狱，后又释放。当时张亮也被排挤，到洛阳去做都督了。其实这是唐太宗惯用的驭人之术，李靖每次打胜仗回来也是这个待遇。只不过李靖的情商比较高，能忍，但是侯君集忍不了。侯君集在路上碰到张亮，说：“郁郁殊不可活，公能反乎？当与公反耳！” 结果张亮去李世民那里告发他。虽然李世民没有立即发作，但是这也埋下了祸根。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李承乾通过这个关系联络上侯君集。侯君集和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都投靠了太子。李安俨之前是李建成的部下，李建成在玄武门被杀，李安俨为之力战，唐太宗认为他忠诚，就让他辅佐东宫。

李承乾政变失败后，侯君集被抓，女婿贺兰楚石倒戈一击，出来指证他。太宗说：“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验耳。”李世民问大臣们，侯君集有功，我不想杀他，你们答应吗？大臣们心领神会，争先恐后说不同意。太宗对侯君集说：“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 歔欷下泣。在临死之前，侯君集跟太宗请求，希望看在他的功劳上，能留个儿子继承香火。太宗答应了，赦免了他的夫人和一个儿子，将他们流放岭南。

在处死侯君集之后，张亮很快也倒了霉。相比侯君集，张亮的死亡显得更加冤枉。

张亮，郑州荥阳人。因为他政治上倒台，所以官方史书的描写偏负面，比如“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人莫之知” 。他是房玄龄和李勣推荐给太宗的——他们都出身山东，此后很长时间，张亮都是太宗的心腹。玄武门之变中，太宗委派张亮到洛阳，“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晚年张亮跟随唐太宗讨伐高句丽，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自东莱渡海，攻破沙卑城。进兵建安城下时，高句丽突然袭击，唐军惊慌。《旧唐书》说，张亮一向胆小，计无所出，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的，说不出话，而一同打仗的郝处俊却镇定自若。贞观二十年（646），有人告发张亮谋反，证据是他有义儿五百人。太宗将其逮捕询问，张亮说自己没有谋反之心，并且陈述了自己跟随太宗的功劳，但是李世民还是杀了他。当时将作少匠李道裕说了公道话，认为没有证据能证明张亮谋反。太宗也知道李道裕说的对，后来还任命他担任刑部侍郎，承认当时李道裕说张亮“反形未具” 是对的。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在贞观十七年（643）正式公布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一半，包括李孝恭、杜如晦、魏徵、段志玄、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公谨、虞世南、刘政会、秦叔宝。在活着的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刘弘基、张亮、侯君集、程知节、唐俭、李勣这十二人中，其实真正还有政治活力的，只有长孙无忌、张亮、侯君集、李勣。这四个人政治性比较强，威胁比较大。尤其在唐太宗晚年时，唐军中能带兵打仗的开国功臣，除了李勣就是张亮了。但是长孙无忌是太宗的大舅子，李勣是太子李治的老师，其他两人就只能被剪除。

这二十四个人基本是按政治地位排序的，追认的优于现任的。但这也正是功臣们累积的功劳、权力的大小与唐太宗关系亲疏的反映，且太宗朝的各个山头都尽量要有代表。宗室外戚有五位：长孙无忌、李孝恭、高士廉、长孙顺德、柴绍。其他宗室子弟如任城王李道宗（太宗晚年认为他是唐军三大名将之一）也很有功劳，但是没有入选。柴绍是临汾人，“任侠闻于关中” ，娶的是高祖的女儿平阳公主。李渊围攻京城时，平阳公主引精兵万余与太宗军会于渭北，营中号曰“娘子军”。平阳公主去世时太宗破例安排军乐鼓吹，以旌殊绩。

另外，二十四功臣里大部分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参与过玄武门政变。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唐俭这十五位，都有痕迹参与了或者支持了玄武门之变，占了很高的比例。秦琼有没有参加玄武门之变，史料记载不统一。唐高祖统治时期，秦琼就已经封国公，地位远在贞观第一权臣长孙无忌之上，却排在二十四功臣最末。

如果把唐朝建立的过程拆解来看的话，除了玄武门之变和主持贞观政府运作，还应包括太原元从、关东之战、平定河北、平定江南、攻灭突厥和吐谷浑等重要环节。平定江南的代表就是李孝恭和李靖。“自大业末，群雄竞起，皆为太宗所平，谋臣猛将并在麾下，罕有别立勋庸者，唯孝恭著方面之功，声名甚盛。” 河北原先的功臣比如罗艺等，因追随李建成，已经在贞观初期被铲除，所以没有代表。

按地域来看的话，基本上原先北周系统和山东势力最大，北齐系统和江左只有零星代表。江左的代表包括萧瑀、虞世南两人，都是边缘人物。北齐系统的代表包括高士廉、刘政会、唐俭等。然而北齐灭亡很早，他们都是北齐第二代，早已融入关陇贵族集团。比如高士廉就是长孙无忌的舅舅；殷开山是江左入关的第二代，也可以归类于关陇集团。

如果按照广义的关陇集团和山东出身来分，在这二十四人中两者旗鼓相当。前者以长孙无忌为首；后者包括房玄龄、魏徵、张亮、张公谨、程知节、李勣、秦叔宝等人，前期以房玄龄为首，后期以李勣为首。 FyLE7BjLkBIhP1tJFwLWISGqUY3NoQ2t5ttDf9csKZP4O4R9J0k1m2vG0YAUeK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