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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艾雷斯·德·奥内拉斯中尉的第二封信

有人说,许多瓦图阿帝国里的部族,到了战场上都会成为我方弱点可怕的敌人。一个从贡古尼亚内的卡拉尔回来的人说,他目睹了一场一万五千人的阅兵,可称豪气冲天。那些信口胡说的人忘了一点,不是武装起来的队伍就叫军队,而且军事机构的协同一致和野蛮人的愚昧无知水火不容。

(若泽·茹斯蒂诺·特谢拉·博特略上校,《葡萄牙在莫桑比克军事政治史(1883—今)》,1921)

希科莫,1895年7月18日
亲爱的热尔马诺·德·梅洛中士:

您应该听说了,我奉命暂时接管希科莫的皇家委员会,去执行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劝说贡古尼亚内同意我方提出的主权条件。您应该知道的,条件有好几样:交出两位反叛的酋长;每年上缴一万磅黄金的供税;允许与白人、印度人和摩尔人在境内通商。我们还要求酋长批准在军事据点之间搭建电报线。贡古尼亚内反对,他说现代通信会冒犯其父亲和祖父的亡灵,他们都葬在这片神圣的土地。我们等待批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迁就是多么天真。我们愿意尊重原住民的习俗,但后来我们发觉,奸猾的首领利用了这种诚意。并非亡灵在困扰他,那都是军事战略上的考虑。贡古尼亚内十分了解远距离实时通信的价值。

您无法想象,从军事调往外交,我心里有多么遗憾。我承认,出于名誉考虑,军官的第一要务不是挑起战争,而是不惜一切代价规避战争。事实证明,加扎国王也不希望再起干戈,因为我们在他的老巢扩张了势力。我们确信贡古尼亚内会同意我们的所有条件,只有一项不行,但对我们却是至关重要的:交出反叛的马哈祖和齐沙沙。几个月前,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进攻洛伦索·马贵斯。

参加外交事务有助于我飞黄腾达——我注定出人头地。本着这样的信念,我同意协助若泽·德·阿尔梅达参事与“加扎雄狮”谈判。若泽·德·阿尔梅达参事拥有丰富的外交经验,和贡古尼亚内可贵的信任,成为此次谈判的长官。这一决定没有获得希科莫高层的一致同意。最强烈的反对声来自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他甚至公开表示“我们就等着若泽·德·阿尔梅达丢人现眼吧”。莫西尼奥还写信给安东尼奥·埃内斯,抱怨没有选他和加扎国王谈判。他在那封信里的原话是——我通过一些不方便透露的方式得知了信件的内容:“就算满盘皆输,也好过一味撤退,坐以待毙。”他还说:“我自请执行那项任务,就算它艰巨得让人觉得愚蠢。”意见不统一真是叫人难过。我们不但与瓦图阿人冲突频频,内部还吵成一团,这事更严重。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不在乎名望带来的嫉妒和争吵。面对眼下的危机,像我这样超然的灵魂才是明智的指挥所需要的。

我抱着对任务这样的理解,做好陪同阿尔梅达参事动身前往曼雅卡泽的准备。住处简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参赞部和贡古尼亚内王宫只间隔几百米。

王室特派员坚持让我们带上护卫队。我们没有听从命令。为了护卫队做做样子的保护,再惹出大兵和当地女人鬼混的祸事,就得不偿失了。就这样,我们准备了两匹骏马,从希科莫前往曼雅卡泽。路上我们多次停歇,我的马儿总是靠近我,仿佛有话要说。它黑棉花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甚至让我有些乱了心神。我喜欢上了那匹马,甚至到了目的地,我还会大半夜起身,强忍倦意,只为再看一眼那双通晓人性的眸子。

我们入住参事宅邸后,等了比预想更久的时间。加扎国王没有出席第一次会面。他去参加葬礼了,传令官通报说。阿尔梅达参事问谁过世了。传令官回答说是国王的“某位母亲”。我强忍笑意。某位母亲?只有黑人才会这么胡来,我想。

最后,传令官转达了贡古尼亚内的邀请,希望葡萄牙国王能偕同诸位妻子访问加扎王国。参事粗暴地纠正说:“国王只有一位王后。”卡菲尔人殷勤地表达了非洲东道主的关切,提出可以帮助国王补足空缺。这又是一个让人贻笑大方的提议。我说这些奇闻逸事,是想提醒您警惕和那个女孩之间的恋情,她似乎偷走了您的审慎——亲爱的年轻中士,您没有意识到和那个伊玛尼结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您娶了那个黑人,就会摊上最麻烦的姻亲——整个非洲。娶一个黑人,我的朋友,相当于娶了整个种族。这件事我们就说到这儿,您的事一直让我惶惶不安,而我当前面临的困境让我自顾不暇。我还是回到我在曼雅卡泽的不幸经历吧。

之后在据点的日子足以证明任命若泽·德·阿尔梅达为谈判人是个明智的决定。第三天,加扎国王亲临我们在曼雅卡泽的驻地。若泽·德·阿尔梅达是唯一能让国王屈尊拜访的葡萄牙人。宫廷侍从多到无以复加,举行谈判的帐篷方圆五十米都有他们的人。帐篷搭在参事部附近,营造出一种安心的假象。四千多名卸下兵甲的士兵戍卫营帐,一眼望不到头。坐在前排都是重量级的大人物:国王、他的叔叔、议事和机要大臣。

此地有个有趣的传统:从来轮不到国王说话。一个不知名的发言人致辞问候,还呈上羊头以示友好。到这还不算谈判,只是欢迎仪式。但这也是一种示威。先声夺人可不仅仅在于数量庞大的军队。他们整齐划一的合唱比任何武装演习都更令我震撼。卡菲尔人狡猾地恩威并施。

后来,一个男人跳到帐篷中间——瓦图阿人管他叫“御犬”。他身量矮小,披着豹皮,头上围着一圈鸟羽。他全程四处东跑西窜,像狗一样狂吠。

那个失了人性的东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彻夜难眠。我在瑞士人乔治·林姆的报告中读到过这类默剧演员。医生多次试图拍摄这些“人狗”,但相片捕捉不到它们的形象。那一晚,小丑狂吠的样子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那个男人有着畜生的灵魂,不用像常人那般在人间疾苦和人心险恶里挣扎。折磨他的只有饥饿和干渴。这个不眠之夜里,我意识到这也是我的愿望:变成一条狗。生来就是为了蜷缩在主人脚边,昏昏睡去。抑或是变成一匹马,被忠诚的骑士爱抚。

第二天早上,会议连续进行了四个小时——您知道这在卡菲尔人的语言里叫班雅。我们在那里领教到对手狡诈的智慧。我的同僚经常怒斥贡古尼亚内粗陋不堪。然而,我却在他身上见识到一位卓越的谈判家应有的敏锐。我们迫切要求对方交还马哈祖和齐沙沙这两名叛乱者。对此,他不拒绝,也不反对,反倒建议我们联合搜捕逃犯。一旦搜捕失败,过错也不会落到他一人头上。他还抨击我们不够机灵:如果我们那么想抓逃犯,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呢?追捕在逃的猎物,需要隐蔽的行动。贡古尼亚内又抛出一个论点,在我看来无懈可击:如果我们真的像反复声称的那样不想开战,为什么还要在领土边境囤积大量军队和火炮?酋长的亲生母亲因佩贝克扎内,也全程出席谈判。她说这么大的排场就为了抓捕两名逃犯,真是稀奇事。我得说明一下,这位太后娘娘对儿子影响巨大,是王国里最为位高权重的人物。因此,卡菲尔人称那位女士为 恩科西卡齐 ,也就是女大人。

谈判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彼此告别,我的马却突然冲进磋商的帐篷,剧烈地咳嗽,从鼻孔和嘴里吐出大量白沫。它没完没了地淌着口水,唾液溅到了在座的所有人。马儿把它硕大的脑袋靠在我身上,似乎想展示它肿胀的眼睛,和进驻眼中的死亡。马儿跪倒的样子几乎与人无异,它选择我陪它度过可怕的时刻。国王和他的顾问大臣一头雾水,但如同宗教仪式般肃穆。我的朋友,您应该知道这些黑人对马匹几乎一无所知。他们直接借用了英文中的“horse”为它命名。后来,一个在场的卡菲尔人趴伏在我的马上。他的身上挂满饰品,无疑是个卜卦者。他把手放在它的鬣毛上,用祖鲁语吟诵绵长的祷词。身边的人向我翻译了巫师的话:

“当你到来之时,我们没有名字可以给你。你带来佩剑闪亮的骑士。但你就是活生生的矛,迅疾如风,一跃腾空。你踏过的大地,都留下火的印记。”

还没等悼词结束,马儿就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我再也没法留在空地上。我噙着满眼的泪水,远离了那场死亡,其中既有畜生的死,也有些许我自己的死。一个现役军人可以在公共场合哭泣吗?何况还是为了一匹马?

洛伦索·马贵斯的军事统帅说,这是我们和瓦图阿首领的最后一次谈判。时代不利于我们:怀揣殖民野心的欧洲列国都在虎视眈眈。因此,当我们在烈日下谈判,当那匹眼如人类的马儿死去,当一个矮小的男人嘶吼吠叫,两边的军队却在热火朝天地备战。因此,最后我想提醒您:在没有护卫队的情况下,您在河上航行已不再安全。你不该再走水路。倘若土地不受我们掌控,河流就更不属于我们了。陪同我们的安哥拉人说过,巨型水蛇会掀翻船只。我们的探子确信那是一种新式伏击:土著人会在河岸两边拉起绳索,安置在船只的必经之路上。对待这些隐患务必谨慎为上。您还是留在那里吧,直到我们准备停当,可以安全地解救您。

再见,我希望您能很快好起来。等您康复了,我相信您会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们的灵魂不过如此:一种健康的状态。

此外,亲爱的中士,我要给您一个建议:不要用赞美惯坏黑女孩伊玛尼。这会让她丧失原本的纯洁和谦逊。我并不想承认这点,但黑人就是这个德性:您不能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很快就会被我们同化,然后变坏。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鄙夷他们原本的模样,又厌恶他们变成我们的样子。上帝保佑,我相信您的说法,那个伊玛尼很快就不是黑人了。希望一切到此为止,只是您漫长人生中偶然而短暂的艳遇。 NifhrdVy/8EXRHTSWQPbtnELkw0g4gPZ/v9BLeZBmOT9dMCujuxOrpPWmzZ0Kn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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