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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阳南路17号

从车窗往外看去,朝阳南路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有点儿整洁也有点儿乱糟糟。街上有糕饼店、咖啡馆、便利店、快递驿站、理发店……还有一家宠物美容店。一条雪白的大狗刚刚洗过澡,正在被吹风机吹头。猫都不喜欢洗澡,一点半连忙缩回了自己的座位,希望那个拿着吹风机的人不会发现自己。

警车沿着街道慢慢行驶,在一扇咖啡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一间临街的屋子,大大的玻璃窗里挂着白色的窗帘,门上钉着一块不起眼的铜制门牌,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灰猫事务所

朝阳南路17号

这就是表叔开的铺子了,一点半心想。虽然看不出卖的是什么,仍然让他感到亲切。忽然,他想到自己从没见过这位远房叔叔,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猫呢?他的心情顿时忐忑起来。

警察敲了敲门,过了好一阵子,屋里传来一阵七零八落的脚步声,有人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那人边跑边嚷:“怎么回事?大早上的,门口怎么又来了辆警车!”

警察看了看一点半,好像在说“你家大人不太靠谱”;一点半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这会儿确实应该是下午才对。

房门忽地被拉开,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人穿着歪歪扭扭的白色睡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的睡袍,脚上两只拖鞋反穿着,好像彼此在生气似的。他的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胡楂也几天没收拾过了。一看到门口站着的警官和小男孩,他的表情立刻从不满变成了惊讶。他睁大眼睛打量着一点半,又看了看警官,小心翼翼地问:“这……这孩子是……不会是我室友的……啊那个,他……他……他上班去了——”

一点半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惊慌的陌生人,这是表叔吗?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知道他要来的样子,糟糕。

正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欢呼,一团乌云似的东西从二楼窗户一跃而出,在一楼遮阳棚上一弹,热情洋溢地扑向站在门外的一点半。

“哎哟我的大侄子喂!让叔叔一阵好找!”那团东西一个灵敏的空中转体,稳稳地站在了那个男人肩头。一点半这才看清,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只毛光水滑、脸宽体胖的灰猫。它轻柔的浅灰色毛皮上点缀着漂亮的深灰色虎斑,两只桂圆核似的眼珠炯炯有神,额上还有一个威风凛凛的M标记。是了!这才是他的表叔苗飞虎!

“来来来,进来坐,感谢警察同志送猫上门。”苗飞虎热情地把大家迎进屋里,这是一间不大的客厅,漂亮的木地板黄澄澄的,中间铺着一小块地毯,摆着两只扶手椅和一个豆包沙发。

苗飞虎一边招呼着倒茶倒奶,一边满心欢喜地端详着一点半:“老白电话里不是说今天中午到吗?我去地铁站转了好几圈,没看见你,正着急呢。”

一点半不好意思地告诉表叔自己坐过了站,表叔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警察一走,一点半立刻往前一蹿,从小男孩的模样变回了小黄猫。他当了大半天的人类,这会儿终于解放了。一大一小两只猫热烈地互相问候,在蜜糖色的地板上打着滚。啊!四只爪子着地的感觉真是太棒了,一点半感动地想。

那个给他们开门的男人双手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瞪着撒欢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可是为了你们的阴谋诡计忙活到三点才躺下,还让不让人补觉了!”

“哎呀,这是老家亲戚的小孩,说起来算是我侄子。人家想到城里上学,他爸托了我,能不答应吗?”苗飞虎解释着,“行啦别瞪啦,赶紧去倒杯牛奶来,小孩子长身体。”

那人不情愿地端来了两碟牛奶,让他们边喝边聊,自己噌噌噌地上楼去了。

“别紧张,这地方我说了算。”苗飞虎说。

“那两个人和咱们一起住吗?”一点半问。他还从没在人类的屋子里住过。

“是呀。这么说吧,我开了家事务所,雇了两个人……咦?你怎么知道有两个人?”苗飞虎疑惑地问。

“因为……有两把扶手椅呀。”一点半小声说,“猫不喜欢坐椅子,我猜豆包沙发是你的,椅子是那两个人的。”

苗飞虎恍然大悟。一点半胆子大了点儿,又说:“那两个人脾气完全不同呢。”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苗飞虎睁圆了眼睛。

一点半怯怯地指了指客厅左边,又指了指右边。左手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绘图桌,桌上整齐有序地放着五花八门的绘图工具、画笔颜料、资料图册以及一具鸟类骨骼标本。右手靠墙的位置也放着一张桌子,这张书桌又旧又窄,一盏绿帽子台灯下面散着乱七八糟的稿纸,地上还扔着几团作废的稿子。

“左边那张桌子虽然东西多,但整整齐齐;右边那张桌子虽然东西少,但乱七八糟。所以我觉得他俩不太像。”一点半回答,“那张乱糟糟的桌子应该是刚刚那个人的。”

苗飞虎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发出一声拖长了的“喵哦——”

“小毛球,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啊!和我当年不相上下,”他由衷地说,“给我当学徒正合适。”

一点半猜得没错。天黑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回来了,他长着一头卷毛,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浅色长裤,斜挎一只帆布包,手里捧着一叠画册。看到家里忽然多了一只小黄猫,他愣了愣,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愉快地飞了起来,两只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哎呀呀,好可爱的小猫哇!”他蹲下来轻轻地摸着一点半的脑袋,“晚餐吃面条好不好?”

一点半在新家的第一顿晚餐,是从隔壁面馆端来的鲜虾面。按照苗飞虎的要求,老板娘特意在碗底加了一个荷包蛋。一点半闻着香味就想往桌子上跳,被苗飞虎按住了。

“既然到了人类的地方,就得尽快学会人类小孩的生活,反正到了学校也得适应。”苗飞虎说。

“那飞虎叔叔你为什么可以继续当猫?”一点半问。

“我已经出师了嘛,你们小猫要多练基本功。”苗飞虎大言不惭地回答,“况且,猫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对我开展工作有好处。低调嘛。”

“真是厚脸皮,还不是嫌弃当人没有当猫舒坦。”胡楂男人说着瞧了一眼一点半,“你这小家伙可别偷懒。”

一点半不乐意地变回了小男孩模样。噢!鲜虾面味道真不错!

“对了,既然准备上学,就得取个正经名字,一点半这种小名可不能填在学籍卡上。”苗飞虎思索着,“叫什么好呢?”

“黄猫。”埋头吃面的胡楂男人说。

苗飞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慰一点半:“人类喜欢跟小孩开玩笑,不用搭理。”

“看颜色的话,姓黄倒是没错,”那个卷卷毛大人说,“既然是个好奇宝宝,就叫黄小奇吧。”

“这倒是个机灵名字。”苗飞虎赞许地点了点头。

新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苗飞虎简单介绍了一下事务所的两个人类员工:卷卷头发的是徐叔叔,住在二楼左边;胡子拉碴的是康叔叔,住在二楼右边。吃过晚饭,一点半——现在是黄小奇了——被允许看了一集动画片,然后被抓去冲了个热水澡。尽管他一百个不乐意,却意外发现变成人类小孩之后,洗热水澡成了一种享受。黄小奇换上睡衣,感到眼皮打架,晕头转向。这可不太对劲儿,要知道,晚上通常是猫最活跃的时间。

“人类小孩就是要早睡的啦。”苗飞虎领着他走到靠近楼梯的位置,那里挂着一条奶茶色的绒布帘子,“楼上是人类的卧室,客厅是我的,你住里边最合适。”

黄小奇拉开帘子,发现后面藏着一间储藏室改成的小屋。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放着白云一样柔软的床垫,床头放着几本书,有《人类小学入学指南》《学当人类必读》《人类城市旅游热门攻略》之类的。一点半光着脚丫在床垫上踩了踩,又躺下来用脸蹭了蹭枕头,这才把身体躺平。真是太有趣了!猫都是蜷起来睡觉的,而自己竟然像一条鱼一样躺在床上。

“晚安,大侄子。”苗飞虎关上了灯。

“晚安,飞虎叔叔。”黄小奇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哪,黄小奇心想。他第一次出远门,独自来到了人类的城市(有惊无险),尝了汉堡和面条(都很不错),洗了一个热水澡(难以置信),现在躺在白云一样的垫子上,任凭睡意袭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了客厅里的交谈——

“咱们的事情还悬着呢,这会儿带个孩子在身边,你们也真想得出来。”——是康叔叔的声音。

“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最近的形势……到处都在排查……能不能找到愿意接收的小学还不一定。”——是徐叔叔的声音。

“反正计划已经开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几天先把小东西上学的事解决了,咱们也好放开手脚。”飞虎叔叔做了决定。

…………

黄小奇还想听,可是实在太困了。他们在商量什么?什么计划?康叔叔开门的时候说的“阴谋诡计”是怎么回事?还有,表叔的这家事务所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个又一个疑问浮上心头,黄小奇就在这样的困惑里沉沉睡去了。 eD7x94ucTT6jdBjrZPhzahKX0MaXcayXWAW7ubHv/DjJqel5mSCzpPeNvumB9m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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