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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

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一首边塞诗。边塞是唐人诗中习见的题材。任何一个多民族国家在形成的过程中,都有过国内各民族之间的斗争和融合。中国从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唐代,各民族之间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交流是极为频繁的。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的人民,和睦共处,习以为常。但由于各族统治阶级的贪婪和野心,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也多次发生过战争。在各族人民居住地区的并不很严格的分界线之间,为了保卫和平生活,就往往各自设置戍守工事,屯驻防卫力量。唐诗中所谓边塞,绝大部分都是指这种地方而言(当然,在唐时,也有过中国和外国之间的战争,也称国境线上的防御工事为边塞。这两种边塞,同名而异实,在今天,仔细地加以区别,是完全必要的)。

唐人的边塞诗,绝大多数涉及民族战争。这是很自然的。这种属于中国内部民族矛盾的战争,就其性质来说,可以区分为两类。一种是属于侵略的不义战争,一种是属于防卫的正义战争。帝王们的黩武开边,将军们的贪功启衅,掳掠人民,觊觎财富,都是不义的战争;而反对民族压迫,保卫人民生活,抵抗侵略,讨伐骚扰,则是正义的战争。但由于政治、军事局势的复杂多变,防卫也可能由于胜利而转化为侵略,或者相反,侵略也可能由于失败而转化为防卫。另外,即使战争的性质是正义的,但如广大人民保卫民族主权的热情和他们对于统治阶级的憎恨的矛盾,慷慨从戎与久戍思乡的矛盾,将领逸乐与士卒辛苦的矛盾等等,情况是非常复杂的,所以诗篇中所反映的内容也很复杂。唐代的边塞诗数量很大,有许多是无法考察其确切历史背景的,我们就只能从诗人的感情来加以体会,看它们所写的战争是在歌颂或在暴露。当然,由于这些诗人都是封建社会的士大夫,我们不能认为他们所反对的战争就一定是不义的,所赞美的战争就一定是正义的,但一般地说,广大人民所受到的战争对于生活的影响,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还是在不同程度上也影响了他们的创作。他们接受了人民的生活形象所给与的教育之后,也往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民的真实思想感情。因此,我们在唐人边塞诗中,感受到人民对于当时国内民族矛盾所导致的战争在感情上的脉搏,察觉人民对某些战争的态度,并从而判断其性质的是非,还是可能的。

唐人七绝很多是乐府歌词,凉州词,也是其中之一。它是按凉州的地方乐调歌唱的。《新唐书·乐志》说:“天宝间乐调,皆以边地为名,若凉州、伊州、甘州之类。”凉州即今甘肃省河西、陇右一带,州治在今武威县。

此诗以边塞战场生活为题材,但诗人对于他所要表达的观点,却不是从正面描写而是从侧面衬托显示出来的。它一上来不写战争,却写饮酒。饮的是葡萄酿制的美酒,盛酒的是光能照夜的白玉琢成的宝杯。葡萄酒是当时西域的特产,而传说中的夜光杯,据《十洲记》所载,也是西胡献给周穆王的,所以都是本地风光,与边塞情调切合(这里的葡萄美酒是实,夜光杯则是虚,它不过用来指制作精美的酒杯而已。大凡诗歌中所用的词和字,常常有基于艺术的要求而加以夸饰的地方,为的是增加声音、颜色之美。这,也就是《文心雕龙》所谓“因情敷采”,读时不可以词害意,信以为真)。

次句写正要开怀畅饮的时候,马上的乐队已经弹起琵琶,催人出发了。先写美酒宝杯,使人觉得非痛饮不可,次写琵琶催发,又使人感到欲尽醉而不能。由平静舒适的环境中一下子转入紧张激昂的气氛里,文情极抑扬顿挫,变幻莫测(有的注家认为,这个“催”字仅指催饮,而非催人速饮,饮后出发。但如只是催饮,何必奏琵琶于马上呢?乐师们尽可以坐着或站着表演。正因为饮后立即就要出征,所以乐队才在马上奏曲,饮时则侑酒,出发则送行)。

第三、四两句是征人设想之词。虽然出发在即,我却依然痛饮,不辞醉卧沙场,也许会引起你们见笑吧?但是,从古以来,有几个人是在战争之后活着回去的呢?那么,在未死之前,我为什么不痛快一下呢?这,又有什么可笑的呢?

这种感情是很沉痛的,但却用豪迈的语言表达出来,显得这位军人的胸襟似乎很是旷达。凡是忧伤的感情,如果用悲哀的语言来表达,还不一定能使人感受到它的分量,而用与之正好相反的豪迈旷达的口气说出来,就往往使人觉得非常沉重深刻。在生活中,一个人气愤极了,反而会发笑;悲哀极了,反而会唱歌。如柳宗元所说的:“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痛哭。”此诗所写心情,正是如此。所以,诗人对于所写战争的看法,也就通过其所写的将士们反对开边黩武这种比较隐蔽的心理状态而曲折地透露了出来。

由于民族战争的复杂性,唐人边塞诗中所反映的思想感情也是多种多样的。我们可以再举几首来看一看。如王涯的《从军词》:

旄头夜落捷书飞,

来奏金门着赐衣。

白马将军频破敌,

黄龙戍卒几时归?

旄头,星名,即二十八宿中的昴宿。古代占星学认为旄头是胡星,故旄头落意思指进犯的胡人被消灭。敌人消灭,捷报飞传,将军立功,皇帝赐物,这在统治阶级来说,是很满意了。可是,戍守边塞的普通战士几时才能回去呢?(黄龙城,唐时边塞之一,故地在今辽宁省朝阳县。)诗人以客观的描写和含蓄的疑问表现了和前诗一样的主题。虽然也写出了久戍的征夫一时没有回去的希望,但语调却比较缓和。

再如陈陶的《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是一首传诵得非常广泛和长远的诗,甚至有作家据以构成小说、戏剧。统治阶级往往利用人民对民族和祖国的热爱,来进行满足自己的私欲的不义战争。诗篇的起句便把捉住了这一点。次句写牺牲的惨重。貂冠锦衣,非一般士兵所能穿戴。冠貂衣锦的人都死了五千之多,战斗之激烈,伤亡之众多,就可想而知了。第三、四两句则更进一步通过具体的形象对比,写出战争所加于人民的痛苦。

作者没有用议论来谴责他所厌恶的统治阶级诱使人民去进行“誓扫匈奴”的战争,而只用“无定河边骨”和“春闺梦里人”作一强烈的对比(无定河是由今内蒙古自治区流入陕西省北部的一条河流),让读者在自己的脑海里构成一幅幅生动的图景,从而自然得出应有的结论。我们不妨试用几个电影镜头来证明它的可见性:在一间冷静的闺房里。案头燃着一枝蜡烛。烛,残了,烛泪堆在盘上。烛旁供着一瓶桃花。花,谢了,花瓣落在案上。一个少妇斜倚在床上,半掩着帷帐,先是对着残烛、残花凝思,后来,渐渐地入睡了。一个年轻英俊、全副戎装的战士走了进来。她先是疑惑、惊诧,待到认清楚了,就不胜欣喜地迎了上去。但战士的形象却渐渐地淡了。接着,在她眼中出现的是河边杳无人迹的广漠的战场和一堆堆的白骨。观众看到这里,能不同情这位少妇和她丈夫的遭遇吗?在可怜的无定河边骨与同样可怜的春闺梦里人这两个具体形象之间,诗人用“犹是”两字把它们串联了起来,显示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深化了所要表达的主题,有画龙点睛之妙。王世贞《艺苑卮言》评此诗,认为后两句“用意工妙”,而可惜其前两句“筋骨毕露”。沈德潜《唐诗别裁》评云:“作苦语无过此者。然使王之涣、王昌龄为之,更有馀蕴。此时代使然,作者亦不知其然而然也。”王氏之评,指出此诗缺点在于前两句过于直率;沈氏之评,则指出这也正是晚唐和盛唐风格的区别所在,都值得我们体会。

写家人不知出征亲人的存亡,思念之情,形于梦寐,在古人作品中也有过。如李华《吊古战场文》中有云:“其存其殁,家莫闻知。人或有言,相信相疑。睊睊心目,梦寐见之。”也写得情致宛转,意思沉痛。但与此诗比较,则不独不如其精炼,而且李文在梦见征夫之前,已对其存殁将信将疑,而陈诗则深信其仍然活着,毫不疑其已经死去,意更深挚,情更悲惨。

以上这几首诗,从不同的角度谴责了不义战争所加于人民的痛苦,倾诉了人民反对这类战争的心情。但是,人民并不是无原则地反对战争的。对于反抗侵略、保卫民族的正义战争他们是踊跃参加,义无反顾的。所以在唐人的边塞诗中,也有许多歌颂参军作战的诗篇。如戴叔伦的《塞上曲》:

汉家旌帜满阴山,

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

何须生入玉门关?

首句写军容之盛大,次句写斗志之昂扬,反映了广大将士的决心:如果敌人敢来进犯,就要把他们彻底、干净地加以消灭。语言十分豪壮,激动人心。

后两句以东汉时代一位著名人物班超来和诗中所歌颂的忠勇将士作比较。班超发愤要为统一祖国的事业作出贡献,投笔从戎,在西域工作数十年,深得各族人民的敬爱,立下了丰功伟绩。他晚年因为年老思乡,曾经上书朝廷,希望“生入玉门关”。当然,这也是人情之常,并无损于这位历史人物的形象。但此诗反用其意,显示了将士们为了崇高的事业,而不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连“生入玉门关”都可以无须,这种忘我的精神就更加突出了。

又如李益的《暮过回乐烽》:

烽火高飞百尺台,

黄昏遥自碛南来。

昔时征战回应乐,

今日从军乐未回。

起句写百尺高台,已经升起烽火,是暮过时所见情景。由此可知当时军情紧急,戒备森严。在这种局势之下,部队迅速调动,支援前线,是很自然的事。所以诗人次句就接着写自己随着一支增援队伍老远从沙漠南边赶了过来。“黄昏”点时间,并应题“暮过”。按照原来事件的顺序,本是先自碛南来,然后暮过,而诗中却加以颠倒,用意在于突出情况的急迫,烘托战争的紧张气氛,以反衬下面两句。

然而,非常奇妙的是,诗人在第三、四两句中却把那些急迫和紧张都放在一边不管了,而另起炉灶,以今昔对比,极其有力地写出战士们愿意为正义战争而献身的精神状态。回乐,唐县名,故城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内。县名回乐,当然不一定就是“回去就快乐”的意思,但诗人却就这两个字可能具有的含义生发,指出从前打仗,以回为乐,今天从军,乐在未回。两句以轻灵的笔调、愉快的心情,有效地传达出了将士们的豪情壮志、乐观精神,这就暗示出,即使敌人如何强大,军情如何紧迫,也不足忧虑了。所以这首诗的前两句和后两句,粗粗一看,似乎是各说各的,并无关联,细加赏析,方知其似断实连之妙。

一个真正的诗人总是和广大人民的思想感情相通连的。他们创作成就的大小,在很大的程度取决于其所反映人民的愿望、利益的广度和深度。人民反对不义的战争而赞成正义的战争,在唐人边塞诗中,有许多是作了真实的反映的,从上面几首中也可以看出来。 QT4BmcSMeByad/B8ic3zdRLwdaBCE03+PtyNFvprs8MXh5zF+HkfsILrQpp3sM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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