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 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这首词与〔曲玉管〕主题相同,也是伤高怀远之作。上片景为主,而景中有情;下片情为主,而情中有景:也与〔曲玉管〕前两叠相近。
起首两句,是登临所见。“败红”就是“渐老”的“江枫”,“衰翠”就是“半凋”的“汀蕙”,而曰“满目”,则是举枫树、蕙草以概其馀,说明其已到了深秋了,所以接以“楚客”两句,即上〔雨霖铃〕篇中所引宋玉《九辩》各句的缩写,用以点出登临,并暗示悲秋之意。以上是登高所见。
“引疏砧”句,续写所闻。秋色凋零,已足发生悲感,何况在这“满目败红衰翠”之中,耳中又引进这种断断续续、稀稀朗朗的砧杵之声,在残阳中回荡呢?古代妇女,每逢秋季,就用砧杵捣练,制寒衣以寄在外的征人。杜甫《捣衣》:“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又《秋兴》:“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所以在他乡作客的人,每闻砧声,就生旅愁。这里也是暗寓长期漂泊,“伤怀念远”之意。“暮秋”是一年将尽,“残阳”则是一日将尽,都是“晚景”。对景难排,所以下面即正面揭出“伤怀念远”的主旨。“新愁”句是对主旨的补充,以见这种“伤”和“念”并非偶然触发,而是本来心头有“恨”,才见景生“愁”。“旧恨”难忘,“新愁”又起,所以叫做“相继”。
过片接上直写愁恨之由。“脉脉”,用《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其字当作“眽眽”,相视之貌(脉,繁体作脈,形近而误)。相视,则是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也就是她怀念我,我也怀念她,所以才有二、三两句。“两处风情”,从“眽眽”来;“万重烟水”,从“千里”来。细针密线,丝丝入扣。
“雨歇”一句,不但是写登临时天气的实况,而且补出红翠衰败乃是风雨所致。“望断”句既是写实,又是寓意。就写实方面说,是讲雨过天开,视界辽阔,极目所见,惟有山岭重叠,连绵不断,坐实了“人千里”。就寓意方面说,则是讲那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由天气转晴,云收雨散,也看不见了。“望断翠峰十二”,也是徒然。巫山有十二峰,诗人用高唐神女的典故,常常涉及。如李商隐《楚宫》:“十二峰前落照微,高唐宫暗坐迷归。朝云暮雨长相接,犹自君王恨见稀。”又《深宫》:“岂知为雨为云处,只有高唐十二峰。”其馀不可悉数。这又不但暗抒了相思之情,而且暗示了所思之人,乃是神女、仙子一流人物。
“尽无言”两句,深进一层。“凭高”之意,无人可会,惟有默默无言而已。“凭高”,总上情景而言,“无言”、“谁会”,就“眽眽人千里”极言之。凭高念远,已是堪伤,何况又无人可诉此情,无人能会此意呢?结两句,再深进两层。第一层,此意既然此时此地无可诉、无人会,那么这“离肠万种”,就只有写寄之一法。第二层,可是,纵然写了,又怎么能寄去,托谁寄去呢?一种无可奈何之情,千回百转而出,有很强的感染力。“归云”字,汉、晋人习用,如张衡《思玄赋》:“凭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潘岳《怀旧赋》:“仰晞归云,俯镜流泉。”据张赋,“凭归云”即乘归去之云的意思,可知柳词末句,也就是无人为乘云寄书之意。
《宋四家词选》曾指出此词下片在艺术表现上的特征是“一气转注,连翩而下”。这是一个细致而准确的判断。所要补充的是,其文笔虽如周济所说,但内容却反复曲折,并不平顺。它们是矛盾的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