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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一楼藏书阁，二楼的书房便小得多，四面墙两扇窗，唯一那面无门无窗的墙下搁着张简陋的方形书桌，桌上有电脑，桌旁有辆置物推车，外加一把人体工程椅，其余便没了。
蔺从晴想不到成名多年的富豪作家的工作室竟如此乏善可陈，她站在门口，身前像是拦了道隐形的警戒线，迟迟无法往前进，直到后背因莫名的威慑悄悄竖起汗毛，不等她回头，就听见吴隅的声音从自个儿脑袋瓜上飘下来，“不进去吗？”
蔺从晴立即侧身避让，请他先进去。
奇妙的是，吴隅进去后，蔺从晴被卡在门口的那丝窘迫与隔阂荡然无存，她悄悄躲进吴隅身后，隔着不叫他厌烦的距离，偷一点点祥光普照的安全感。
柏星正在捣鼓书桌上的电脑，问他们俩，“知道密码吗？”
蔺从晴张口欲否认，柏星抢先说：“你不知道。”
“……”蔺从晴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不与她计较，随口说：“你试试她生日。”
柏星果真敲打键盘输入数字，蔺从晴见日期全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她生日？”
“卧室里有她身份证。”屏幕未解锁，柏星头也不抬道：“不是这个，再想想。”
蔺从晴没想过猜测柏小凤开机密码的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莫名其妙道：“那试试姓名拼音，或者你小说的拼音。”
柏星说：“剩两次机会，这两个里你挑一个。”
蔺从晴被赶鸭子上架，有些不耐烦，赌气道：“就你那个。”
柏星笑吟吟地输入密码，依然错误，如今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蔺从晴当然知道电脑被锁，下次尝试就是30分钟后了。她不喜欢这样的压力，紧闭嘴巴，再不说话，脸也拉得好长。
进屋后就没说话的吴隅突然问：“蔺从晴，你的生日呢？”
“951009。”蔺从晴嗤笑，“怎么可能是我……”
话音未落，电脑解锁成功，桌面赫然是10年前柏星系列小说的首版首册封面，殷红的玫瑰在颓墙荒草间傲然绽放——蔺从晴记得，她有这一版的签名书。从柏小凤神色复杂为她签下署名起，蔺从晴的人生便伴随这三个字飘摇不定，云端踏起，泥潭陷入，都是因为那三个字。
吴隅斜睨蔺从晴一眼，冷淡说：“就当不是你吧。”
蔺从晴默然，心中百味杂陈。
“或许真不是你。”柏星坐在电脑前，偏头看她一眼，那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意味，像戏谑，像安慰，又像讥讽，“咱们同一天生日。”
蔺从晴嘴角抿了抿，换做平时她一定反唇相讥，可这会儿她无话可说。
柏小凤把亲生女儿的生日套在最爱的角色身上，此后每年10月9日，蔺从晴总能在网上刷到#柏星生日快乐#的热搜词条，一个虚拟人物却拥有铺天盖地的祝福，而真实存活的蔺从晴则是不配提起的。
#被人讨厌的原型#才属于她。
这台电脑桌面文件寥寥无几，蔺从晴发现柏星并未点开系统搜索她心心念念的稿件，而是直接点击内存盘中一个黑色图标，让他们过去看。
蔺从晴问：“这是什么？”
“孪湖别墅的安保系统。”柏星自动登录后，开始浏览后台工作日记，在某一处停下鼠标，“看这边。”
吴隅站到她们身后，“怎么了？”
柏星说：“工作日记显示，9月30日夜里开始，别墅的安保系统就被人为关闭了，关闭权限属于柏小凤自己。”
9月30日夜里关闭，10月1日凌晨柏小凤就遇害了。
关于别墅安保，蔺从晴有话可说，“别墅安保和室内监控应该是两套系统，办案刑警说过，室内监控录下了王平安作案的全过程，这是绝对性证据。”
柏星抬头看向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陷入沉思。
“别想了，”蔺从晴说：“室内监控都被刑警拿走了，柏小凤的手机作为证物也还没还回来，这台电脑能在这儿，一定和案件没关系。”
柏星说：“我是想问，为什么在自己家里装这么多监控？两层楼，除卫生间和保姆房，全装了。如果是孤寡老人独居担心意外，那么这监控应该有其他监护人看着，那个人是谁？”
蔺从晴说：“和柏小凤同居的是一位保姆，经常出入别墅的还有一对固定时间来打扫卫生的母女，此外就是她的助理，但助理住在S市，有工作时才来。”
她微顿，解释道：“这些都是保姆说的，我们处理后事时，那位保姆也在，一直主动帮忙。”
“保姆还在吗？”柏星问。
“这边收拾出来后，她就送自己行李回老家了。”蔺从晴问：“怎么，要联系她吗？”
“柏小凤的社会关系总要做一番调查。”柏星说：“等着吧，至少那位助理过几天就会主动联系你。”
“联系我干什么？”蔺从晴满脸戒备。
柏星看她懵懂，转过座椅与她面对面，笑道：“柏小凤的一大堆版权还等着你来继承呢，独生女。”
蔺从晴立刻皱眉，并无高兴的意思。她盯着柏星，心里闪现某种阴寒凶狠的念头，仿佛自己背后已悄悄生出一只黑黢黢的手，倘若获得版权，这只手就能扼杀这位十年来最受欢迎的虚拟人物，叫她烟消云散。
无人知晓她心中所想，在网络上搜索孪湖别墅安保系统型号的吴隅这会儿已经弄明白系统工作原理，对柏星说：“看看工作日记，这系统应该能定时自动开关。”
他又说：“如果别墅安保系统没有被关闭，但凡有人进出，系统都会闪灯报警，刺耳的噪音大概率能把歹徒吓跑。”
柏星已经看到系统设置，思索道：“没有设置定时自动开关，不知道是从没设置过，还是被人为关闭。”
安保系统里并无其他东西，柏星站起来，张口欲问蔺从晴，又想起她一问三不知，改问吴隅：“应该还有她平时写稿的电脑，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蔺从晴问：“你想找什么？”
柏星说：“稿件，所有关于我的稿件。”
蔺从晴又问：“你在这台电脑里找了吗？”
“这台电脑里没……”柏星戛然而止，神色瞬转间兴味盎然地看着蔺从晴。
这面孔已经给了蔺从晴答案，她嗤笑道：“你早知道这台电脑里没有稿件，你早开过机，那你糊弄我要密码干什么？试探我到底了不了解柏小凤？”
她正色警告道：“我不管你是谁，不要自以为是地耍小聪明。”
柏星颔首而笑，不知是接受意见，还是赞赏对方。
小书房里沉默半晌，吴隅突然问：“你觉得找到稿件就能让你回去？”
柏星在室内踱了几步，倚着一扇窗，她肤白细腻，睫毛纤长，凉风从湖面掠过，湿意沉沉，合着粼粼荡开的秋光，要在她眼底惊起飞鸿，“我昨晚一直在回忆，是什么让我从虚拟的小说世界来到现实世界，要么是柏小凤在小说里藏了开关，这个开关被我不小心触发，要么是我察觉到了原世界的‘虚无’部分。”
蔺从晴问：“什么虚无？”
“俗称bug。”柏星解释：“对我而言，小说里的每个人他们都是人，不是角色，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生活，大到某个事件，小到吃喝拉撒，每一年每一天这种生活都是真实存在的，小说家虽然是小说世界的造物神，但她不可能面面俱到，就像她不可能把我的24小时写满，读者更不会看。”
吴隅明白了，“所以，有一天你发现了你生活里没被设定的虚无部分，你就觉醒了。可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她有超强记忆力。”屋外起风，蔺从晴走向另一扇窗，面无表情合上玻璃，她站在窗边，书房里三个人如此各据一角，竟组成了个稳定的三角形，“柏小凤给柏星设定的金手指之一就是她的超强记忆力，过目不忘。”蔺从晴不以为然地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