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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我他

柏小凤乔迁孪湖别墅后,曾邀约蔺从晴作客,被她直接拒绝,半年后蔺从晴路过孪湖公园,远远瞧见柏小凤在公园林荫道下散步。

柏小凤矮小圆胖,肤色苍白,头发却染得乌黑,在炽热的日光下拄杖独行,一身素色衣裤被弯曲的脊梁和柔软的四肢支撑,又被黑与白侵占,逐渐混乱边际,和蔺从晴记忆深处决绝的背影模糊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这是事业有为的作家,还是当年抛家弃子的母亲。

融进光里的柏小凤就那么一路走,穿过绿意盎然的杨柳堤,拾级而下,风起涟漪,她迎风张望,似心有灵犀,也望见远处的蔺从晴,眼底露出些迟暮的欣喜与忐忑……

“蔺从晴?”柏星轻声唤她。

蔺从晴蓦然惊醒,茫然地啊了一声。

柏星问:“你认识凶手吗?”

南城夜市繁华,车如流水马如龙,等蔺从晴的目光从街道尽头的红绿灯聚焦到柏星脸上,她已经回到现实:柏小凤已死,眼前杵着个自称柏星的狂人。她振作精神,说:“我怎么会认识凶手?我只听说他三个月前刚出狱,杀过人,叫王平安,去别墅里偷东西时被柏小凤发现了,就杀人灭口。”

她冷笑,“一个草菅人命的畜牲,竟然叫平安,那我想富贵,岂不是得叫贫贱?”

柏星盯着她,懒得理会她言语间的机锋,只问自己关心的,“王平安有杀人前科?”

“杀老婆,坐了牢,刑满释放,无业游民一个。”蔺从晴说:“他女儿嫁到南城,他才会过来。”

柏星又问:“别墅里还住了人,是谁?案发时不在?”

“应该是她保姆,出事时正好回老家,别墅里就剩柏小凤一个。”蔺从晴问:“这又是你看出来的?别墅里有保姆生活过的痕迹?是粉红色牙刷还是塑料镶钻拖鞋?”

柏星对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柏小凤的经济条件很好。”

“当然好。”蔺从晴说:“她是连续五年登上国内作家富豪榜的大作家,位置一年比一年靠前,她名下最畅销的作品就是……”

柏星说:“我。”

蔺从晴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哪怕真是妄想症,属实也算药石无医那一类了。

她耐心告罄,把滑落的背包肩带拉高,“你还想知道什么?赶紧问,问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说杀人凶手已经被抓了?”

“抓了。”蔺从晴说:“案发后不到半天就被抓了,他拿着柏小凤的银行卡去取钱,被拍到了,还没走出银行就被抓了。他怎么会拿银行卡去ATM机上取钱呢?他不知道有摄像头吗?”

柏星说:“刚刑满释放的杀人犯,十多年的铁窗生活,他基本适应不了外界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别说智能手机了,满大街的摄像头他都不一定能弄明白。”

蔺从晴认可这解释,却对人不对事,不肯给柏星一个中肯的颔首。她见柏星若有所思,又耐不住寂寞地往外冒刺,仿佛只要扎她个不痛快,自己就能痛快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凶手也如实交代了,如今就在看守所里,刑警说很快会移交检察院,接下来就等法院判了。警方破案神速,大侦探柏星是不是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了?”

柏星瞧她撩拨的模样,有几分憨狗自诩聪明的傻劲,不讨厌,倒叫人想欺负回去。她蓦地抬手要打,白日挨揍的阴影挥之不去,蔺从晴吓得猛缩脖子,柏星吓唬成功,愉悦地笑起来,“怎么,你又相信我是柏星了?”

“……”蔺从晴面上无光,扭头就走。

柏星不紧不慢跟上她,“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揍了你一顿,是个危险分子,还是因为我是柏星?”

蔺从晴冷冷答:“当然因为你危险,警察怎么没把你关起来呢?”

柏星笑道:“哦——我还以为我叫柏星就是原罪呢。”

蔺从晴身形一滞,脚步立时加快,不料下秒就被柏星揪住兜帽逮回来,顺势夹着脑袋搂进胳膊里,耳边只听柏星轻快地说:“我要回别墅找线索,你帮我。”

“你不是柏星吗?柏星是无所不能的,我可帮不上!”蔺从晴用力挣扎,也不知柏星哪来的气力能把自己箍成瓮中鳖,急道:“放手!”

她瞄准柏星的脚,要拿后脚跟跺,柏星这杀千刀的却总能预判她的行动,轻松躲过。

被锁在人家胳肢窝里的蔺从晴刚要喊救命,柏星另一只手已经严严实实捂住她的嘴。

柏星心想,这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左右张望,瞄见一条黑暗的窄巷,夹紧蔺从晴明目张胆就往里带。

“你究竟怎么回事?”在冷风中连哄带劝赔笑脸这么久,柏星觉得自己养孩子也不过如此了,怎么,还得亲亲抱抱举高高吗?

她也不是抱不动啊。

蔺从晴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脚底腾空要被裹挟着卷跑了,这可真是朗朗乾坤无恶不作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蔺从晴恶向胆边生,磨磨牙准备咬掉柏星掌心一块肉,一只手忽地斜插进来,抓住蔺从晴胳膊,毫无预兆地把她从柏星的钳制里拽出来,再捞到自己身边。

蔺从晴脚心着地,绝处逢生,仰面看清救命恩人,这一晚心情跌宕起伏犹如过山车,惊得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老板?救我!真的!”

蔺从晴的老板吴隅身量颀长,听闻热衷户外竞技运动,姿态劲挺如松如柏,不知能不能打,至少看起来安全,小狗似的蔺从晴往他身后一缩,恨不得在此安居乐业,城墙上永挂“柏星退散”的辟邪符。

殊不知已被当成门神的吴隅警惕地看着柏星,“怎么回事?”

柏星立在他对面,双臂环胸,冷眉轻挑,俨然是个貌美如花的大反派。

吴隅皱眉问蔺从晴,“这谁?”

蔺从晴答:“一个疯子!”

柏星盯紧蔺从晴,眉目越冷,嗓音越沉,“我不是疯子,蔺从晴,帮我回去。”

蔺从晴心说,你这还不疯?

她从吴隅身后探出脑袋,质问对方:“你说你叫什么?”

柏星答:“我是柏星。”

蔺从晴言之凿凿,“根本没有柏星这个人。”

柏星仍旧说:“我是柏星!”

蔺从晴较上劲了,咬牙切齿道:“这、世、上、没、有、柏、星!”

柏星不再开口,只阴森森瞧着她,瞧得人脊梁骨发毛。

= = =

身后一家小超市突然传出惨叫,就见一年轻男人朝一位女店主高举石砖,嘴里不干不净地喊:“拿出来!我让你拿出来!”

女店主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本能地要往柜台后躲,年轻男人见她不听话,一手拨翻糖果架,探身去抓,另一手握着砖头又要往下砸。

蔺从晴还来不及出声,阎王爷似的柏星已经凌厉地冲过去,她愣住,身前吴隅也跟着化作狂风呼啸而去,徒留蔺从晴一人呆立原地,眼睛瞪大像铜铃。

柏星从后擒住年轻男人高举的小臂,将它狠狠往后拧的同时,还在他腘窝位置踹了一脚。年轻男人立马扑跪在柜台,右胳膊被压出个离奇的弧度,疼得他嗷嗷惨叫,“啊!要断了要断了!啊!”

柏星虽高,却没有看上去与强悍力量相匹配的健壮体格,这么个美貌姑娘率先把施暴的男人摁住,围观群众从事态突发的震悚中回过味来,纷纷喝彩。

女店主满脸是血,在吴隅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嘴唇煞白,半晌才惶惑不安地说:“……我不认识你……”

吴隅扶她坐下,见柜台下有捆货的弹力绳,二话不说递给柏星,柏星拿绳捆紧年轻男人,将他丢在角落,又来瞧女店主伤口。

“阿姨,这伤口不仅得缝针,还得打破伤风,可能还有些脑震荡,你家里有人吗?等会儿救护车来了陪你去医院。蔺……”柏星和女店主说话时格外温柔,可等她扭头没找着蔺从晴时,她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看向吴隅,“出门左拐十米有家药店,能请你先买点消毒药和纱布过来吗?”

吴隅上辈子可能是阵风,来去自由,半点功夫没耽误。柏星给女店主消毒,拿干净纱布摁压伤口,抽空还给她擦干净脸,安慰她别怕。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到,忙碌的柏星见缝插针,透过层叠喧嚷的人群,终于看到了远远杵着的蔺从晴,知道她没走,隐蔽地松了口气。

蔺从晴看着小小一个,但脑子灵身手快,虽然性格别扭脾气差,但事到临头,柏星从没想过她会袖手旁观,偏偏那家伙双手插兜,站在一株病恹恹的歪脖子树下,远离着所有人的激愤与仗义,冷淡地,讥诮地瞧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柏星皱眉。

不知是谁带头,围观群众中响起热烈掌声,一个男主播高举手机,正背对小超市直播,语速飞快,“亲人们!亲人们!你们看!这女孩子太勇敢太优秀了!吾辈楷模!国之栋梁!感动的刷1!刷起来!”

周围也有人附和,从人美心善到勇而有谋,又到温柔细腻坚韧朴素,一个个掏心掏肺地盛赞柏星。

蔺从晴恍惚起来,似乎口口声声穿越的不是柏星,而是自己——她像是踏进了以柏星为主角的那些小说,无人不知无人不爱的柏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人人眼中只看得见柏星,她越闪亮,越衬得旁人如尘埃一般。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喜欢柏星呢?

这问题蔺从晴多年不解,她想,那明明只是个虚拟角色。

男主播聒噪极了,“……正因为冷漠自私是现代社会的主旋律,像无名美女这样不顾安危见义勇为的精神才更显得光彩照人嘛!你们不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吗?真的,你们隔着镜头看不出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诶对对,还是亲人们有文化,就是自惭形秽!”

蔺从晴转身就走。

狗屁自惭形秽!

有人追来,蔺从晴以为是柏星,从步行到疾走,最后索性狂奔,活像身后追了群要把她五马分尸的厉鬼。

吴隅喊她,“蔺从晴!”

蔺从晴吓一跳,惶惶地站定,“老板?”

“跑什么?”吴隅觉得莫名其妙,顺了口气才说:“我送你回家。”

“不……”

“有话问你。”

“哦。”

吴隅的车就停在路边,蔺从晴脑子乱情绪差,没细想便打开副驾车门,吴隅看她一眼,没有阻止,只是提醒她系安全带。

蔺从晴还没找到卡扣,吴隅已经开始兴师问罪,“刚刚那个男的已经被抓住了,你为什么还不来帮忙?”

蔺从晴反问:“那么多人帮忙还不够吗?”

吴隅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

“柏星说他在街边来回走过两遍,就是看准了这家店只有老板娘孤身一人才下手,老板娘的遭遇和你妈妈是一样的,你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她们二人一起走在街上,蔺从晴全身心都用来对付柏星,柏星却能一边和她聊要紧事,一边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蔺从晴心慌意乱,觉得柏星可怕,也觉得片刻间便站到柏星阵营的吴隅靠不住,嘴就有些没把门,“我和柏小凤不熟,谈不上情,强迫别人见义勇为,更谈不上理。”

这话说得难听,吴隅惊愕万分,突然想起年度考核同事间对这位金牌销售的私下评价:唯利是图,自私冷血。

吴隅自哂,透过蔺从晴这侧车窗,正好瞧见柏星站在超市外的台阶下和警察说话,可能有所感应,她也朝他们这儿望来。

蔺从晴以为自己妨碍了一场风花雪月,立即说:“你送她回家吧,我自己能回去。”

吴隅却冷下一张脸,沉默地驱车前行。

他知道蔺从晴误会了什么,但他懒得解释,也无必要解释。他只想尽快完成父母交代的任务,早些和蔺从晴这样的人划清界限,“说吧,遗嘱里交代的事,你还差了哪些?” wXopy/ZBzlWuFBp6ej/O51w0T7kqThxNUv4Tq3hUyJWAUHWN7bvYoxmMbCicGc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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