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方寸间的踟蹰,女人已经逮住蔺从晴,猛然将她摁倒在地。
咚!蔺从晴被撞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我问,你答。”女人阴森森说完,又将蔺从晴拎起来,扔到沙发上。蔺从晴天旋地转,还没从轻微脑震荡里恢复过来,脆弱的咽喉已经被一把刮眉刀抵住了。
刮眉刀窄短细薄,刀尖锐利,蔺从晴想看那刀,又不敢看,她脑袋闷胀,像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她听见自己哆哆嗦嗦又小心翼翼地吞咽,有点想吐,“……你……别杀我。”
女人不置可否,这凶悍玩意儿甩甩头,依然黏着满脸湿发,她问:“楼上死了个人,是谁?”
蔺从晴头疼,认定眼前女人是个闯空门的,又想不通谁家小偷这样张狂。柏小凤的死满城风雨,可对方语气真诚,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蔺从晴命在对方手上,又摸不准对方企图,便如实作答:“是……柏小凤。”
她边答边观察,想从女人乱七八糟的脸上看出点名堂,可人家抠头发丝的手一刻不停,神色未变。蔺从晴又忍不住细瞧她眉心那点红痣,再看她渐渐整理清楚的一张脸,怪异的感觉越发浓烈。
女人美丽白皙的脸上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没有攻击性的时候,其实是很叫人喜爱信任的。命悬一线的蔺从晴内心深处莫名冒出个念头——这女人强大但温柔。
可这是真实的吗?一个心狠手辣把人类脑袋当瓜砸的女人,再长成这么个祸国殃民的模样,老天爷这是要养蛊吗?
正胡思乱想,就听女人问:“你杀的?”
蔺从晴起先没明白,等她反应过来,浑身毛孔都炸了,她的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往前弹,怒喝一声,“怎么可能!”
女人悄悄挪开刀尖,审慎地盯着蔺从晴。
蔺从晴一抬眸就能瞧见女人眉心小痣,这让她相当不适,喉前尖锐的压迫更是提醒自己谨小慎微,于是她缩回沙发,静默着,警惕着。
女人又问:“这是哪里?”
蔺从晴藏不住话里讥诮,“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女人挑眉,居高临下斜睨蔺从晴,灯下的刀尖都没她瞳孔里的光锐利。
蔺从晴又夹起尾巴,乖乖答话,“……柏小凤的家。”
女人颔首,“你是谁?”
蔺从晴顷刻间有所迟疑,不确定该不该告知真名,但想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还是不要激怒对方好,“蔺从晴。”
女人细问是哪三个字,接着问:“死者在哪?你和死者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蔺从晴张口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把你带到这里?”她捂着至今隐隐作疼的脑袋,觉得耻辱又冤屈,“我?你看我像是能把你绑架过来的人吗?就你这出浴、淤泥而不染的模样……不是,你觉得我把你带过来,还给你洗澡打肥皂是吗?我长得像变态吗?母爱泛滥玩养成游戏吗?我要是变态,厨房里那把砍骨刀这会儿就在我手上了!”
四目相对,女人眼珠子转向厨房,蔺从晴立马求饶,“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小刀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眼花,女人嘴角浅笑转瞬即逝。
蔺从晴认命,商量道:“你盗窃就盗窃,别弄出命案。”
女人说:“我不是贼。”她朝蔺从晴伸手,“手机呢?”
“你要干吗?”蔺从晴机警得很。
“报警。”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蔺从晴火烧眉毛般掏出手机,踊跃地问:“报警说什么?”
女人说:“说我被绑架了。”
“……”做贼喊捉贼吗?蔺从晴忍辱负重,生怕女人反悔,先报警再说。她留了心眼,担心出警的辖区派出所不重视,就直接联系柏小凤被害案的负责刑警,脖子上还架着刀,她只说别墅里出现了可疑人物,不敢刺激女人。
轰动全国的恶性杀人案件,她不信警方不插上翅膀飞过来。
挂断电话,蔺从晴仿佛已穿上金钟罩铁布衫,自觉小命保住了一半,呼吸都顺畅许多,再看眼前倒打一耙的女人,说不出的诡异。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蔺从晴匪夷所思,没听说过小偷主动要求报警的。
女人不吭声,目光如炬,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点上蔺从晴眉间,答非所问,“你这儿也有一颗痣,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蔺从晴目光下意识移动。
电视墙后是开放式书房,储书挤挤攘攘塞了满墙,墙下除一盏阅读灯和一个单人沙发,还摆着一幅人像画,画中女人及背长发丰盈微卷,她半侧过身恬静地注视着画外的蔺从晴,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目欲语还休。
蔺从晴又去看眼前女人,她半湿的长发披散肩头,蜷曲的发梢沁着冰凉的细小水珠。
隔得远,蔺从晴不用看也万分笃定画中人眉心有一颗殷红小痣。
蔺从晴的目光从女人移到画像,一动一静,她匆匆地来回审视,心生诡谲,倍感荒唐。
“哈!”蔺从晴喉间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嘲笑,又像呻吟,五官伴随不友善的语气,跟着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拧成一团,“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柏星吧?”
女人波澜不惊,竟然说:“是。”
蔺从晴愕然,突然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女人面露不悦,觉得自己刚刚一时心软没把蔺从晴五花大绑抹布堵嘴真是天大的错误。
“你怎么可能是柏星?”蔺从晴吃了熊心豹子胆,猛地攥住女人手腕,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柏星是假的!你骗谁呢?”
她火冒三丈,显然柏星这名字比刚刚压在她喉前的刮眉刀还叫她愤怒,“你到底知不知道柏星是谁你就认?说你是嫦娥你是不是也敢认?信不信柏星五百万的粉丝今晚就能把你家底都给抄干净了。”
女人皱眉,漠然说:“我没有五百万粉丝。”
蔺从晴正握着手机,干脆在微博上搜出柏星的认证账号,弹起来,恨不得把屏幕直接拍进女人罪恶滔天的脸里,“看清楚!这才是真柏星!”
女人失去耐心,打掉蔺从晴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柏星是假的!”蔺从晴仰着头与她对峙,“这世上,没、有、柏、星!”
= = =
柏小凤的衣服对女人而言太宽太短,她边下楼边扎紧皮带,问蔺从晴:“外头很冷吗?”
蔺从晴额头抵着玻璃墙,恍若泰山压顶灵魂出窍,望着孪湖上弥漫的薄雾发呆。
柏星是谁?
柏星其人,乃是作家柏小凤最畅销的系列悬疑小说中当之无愧的大女主,她冷静洞达,机敏无双,身手矫健,美丽善良,堪称完美无瑕。
书柜前摆着的半身像,就是知名画家给想象中的柏星画的像,柏小凤赞誉有加,特意摆在家中与自己相伴,眼前假柏星与真柏星多多少少有些外形上的相似,总不会是铁杆星粉照着二次元偶像给自己整了容吧?倘若如此,这行为俨然称得上是走火入魔,得归精神科管一管了。
得出这么个结论,蔺从晴最早的愤怒荡然无存,她想,一个喜欢柏星到疯癫的现实人,可比真柏星横空出世棘手多了。
雨停了,蔺从晴转身,却见假柏星站在书房画像前,默然不语。
蔺从晴无法从她风平浪静的侧脸窥探出半分心思,“喂!”
假柏星回头,恰巧露台上的残烬随风翻卷,隔着玻璃墙,在蔺从晴漫天迷雾的身后舞出狂放的图腾。她问:“你在祭拜死者?”
“……嗯。”
“你是死者什么人?”
“……她是我母亲。”
假柏星要再问,门铃响起,蔺从晴知道是警察来了,兔子一般蹿去开门,假柏星定定看着她,没有任何阻挠的动作。
= = =
来的两位刑警蔺从晴都认识,资历老的姓王,年轻的姓郑,是对师徒,带蔺从晴和假柏星去刑侦队的路上,他们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知晓蔺从晴来给柏小凤做头七,碰上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别墅里的女人,两人起了肢体冲突。
到警局后,小郑刑警登记她们的身份信息时,蔺从晴竖起耳朵,听到假柏星口述的出生地、户籍所在地和工作单位信息后,看她的眼神越发不把对方当成个正经人。
无药可治了,她嗤笑。
王刑警经验丰富,注意到蔺从晴的神情,编个理由,把她支到外头,低声问:“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蔺从晴问:“王队,您看过柏小凤的书吗?”
“没看全。”王刑警说:“怎么了?”
柏小凤被害案虽然影响恶劣,但案情简单,刑警队没去琢磨柏小凤的书无可厚非,蔺从晴便言简意赅地解释,“那人说自己是柏星,可柏星是个虚构出来的小说人物,她刚刚交代的所有信息,什么户籍、住址、联系方式,全是书里人物的设定!不信你们去系统里查,一定对不上。”
王刑警讶异地往办公室里柏星傲然端坐的背影看,“假的?”
“最可怕的是她应该照着柏星的外貌描写整过容。”蔺从晴又说。
王刑警短促地啊了一声,看着挺吃惊。
蔺从晴迟疑着问:“王队,她私闯民宅,打了我,这怎么算啊?”
王刑警说:“如果真是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还把你打伤了,这事可不小,但你刚刚说她虚构了自己身份,还整容……”
蔺从晴立刻说:“对,我怀疑她精神不正常。”
王刑警不接话,蔺从晴察言观色,陡然一惊。
这女人要真是个严重的精神病,这些事性质可就都变了,可别到时人没给关进去,自个儿反倒惹一身麻烦,毕竟她武力值强悍,做什么都不用负刑事责任。
她下意识摸摸差点被割开的喉咙,须臾间已考虑清楚这事如何料理,“您看要不这样,我和她分开询问,我过会儿还得上班,等这边问完,我悄悄先走,就不和她再有什么接触了,您看行吗?后续有任何调查,我都积极配合。”她微微笑,仿佛心照不宣研读了一遍游戏规则。
王刑警怎会不知她的顾虑,善解人意道:“放心,我们会严格保密你的个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