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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朋友圈

安顿完蔺勇甘吃午饭,待他进屋午憩,蔺从晴利落收拾好厨房,也想趁下午上班前睡会儿,可思绪纷杂,四脚朝天装了半晌死,也睡不着。

蔺勇甘与她说了许多那日清晨的事,他前去找柏小凤,发现院门半敞时已经觉得古怪,因为深知柏小凤的脾气,他不敢贸然进去,可是柏小凤电话不接,门铃不应,他疑窦丛生,便也鼓起勇气进去看看。

那时王平安已经大摇大摆离开孪湖别墅,蔺勇甘进门先是瞧见狼藉的客厅,他害怕极了,又不敢出声,先悄悄在一楼四下找了找,不见柏小凤,踟蹰着往二楼去。

二楼走廊是蜿蜒的血迹,蔺勇甘大脑空白,想跑,又挂念着柏小凤的安危,跌跌撞撞推开主卧的门,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到处都是血,时隔多日,蔺勇甘回忆至此依然战栗不止,他说主卧像是血染的,柏小凤就倒在血泊里,他颤颤地想将她扶起,一摸到她的手臂,又冷又硬,已经死透了。

那些血都是从柏小凤颈部里流出来的,不仅如此,她的半边脑袋还被砸烂了,污黄浓赤白浊地流淌在一处,成为死亡妆奁上最触目惊心的色彩。蔺勇甘不愿详细回忆柏小凤的死状,蔺从晴生怕他再受刺激,也不敢深问。

蔺勇甘报警后,案发现场就被封锁,随后不久,蔺从晴接到通知,也赶来了。

蔺从晴把自己翻个面,仍然睡不着,索性起身在逼仄的室内来回踱步。父母离异后奶奶徐凤梅便彻底搬去新家照应他们父女起居,没过多久,奶奶生病,他们卖掉新房,全家蛰伏回这套老宿舍,最敞亮的主卧自是留给父亲,奶奶睡在次卧,蔺从晴彼时年幼,小兽一般蜷缩在奶奶身侧便可酣睡。

奶奶疼她,冬夜为她掖紧被角,盛夏替她轻摇蒲扇,无微不至,体贴入骨。

奶奶在世时,从没让他们父女受过半点柴米油盐的累,就连下楼溜达顺路倒个垃圾,蔺勇甘都做不来。奶奶总是得意地说,她儿子是天上的白鹭,就该乘风翱翔,日常琐事只会负累他,因此身边的人能帮就都给他帮了吧,不过是举手之劳。

后来奶奶去世,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蔺从晴不知道父亲这头白鹭究竟何时上青天,她只知道,她好累呀,且越来越累。

屋里堆着经年累月的琐碎,蔺从晴贴着床沿走了两圈,又站到窗边,把自己卷进灰扑扑的窗帘,蛹似的,伸出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抠老式木窗上斑驳的红漆。

她点开微信,想联系柏星,将蔺勇甘的证词转述于她,却瞧见好友列表里最新添加的头像,是王梅。

她想起蔺勇甘说的可怜人,滑进对方朋友圈,发觉王梅并未屏蔽自己,甚至连可见内容都未设置时限。

职业使然,蔺从晴时不时就会浏览客户的朋友圈,探寻点可用信息。可能因为没孩子,王梅记录的生活既有烟火气,又有小情调,夫妻恩爱,家庭幸福,想必是很多女孩羡慕的模板。

守得云开见月明,蔺从晴想,昔年家暴下的可怜孩子,终于获得自己想要的人生。

= = =

五星级酒店房间里,刚刚冲完澡的柏星身穿浴袍,在屋里摇来晃去地找一件据说全世界最柔软的睡衣。

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蔺从晴被她晃得眼晕,又有初识时挨打的心理阴影,忍无可忍地骂:“哪件睡衣不能穿?你都找多久了!还有,你能不能不穿这件浴袍?”

柏星双手叉腰,略扬扬眉,笑容轻佻比风月场里的龟公还油腻,“不穿浴袍穿什么?哎哟,蔺从晴,真没想到你男女不忌,玩得这么野!”

蔺从晴四下没找到趁手武器,索性俯身捞起一只拖鞋,朝她砸过去。

可惜酒店拖鞋软绵绵,柏星一寸都不用挪,毫发无伤,但她也不敢得意太过,端端正正坐到蔺从晴对面的床铺上,抚平衣摆,正经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王梅不对劲的?”

蔺从晴说:“一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因为朋友圈里完全没有她和丈夫的照片。王梅长得不错,稍加打扮应该很上镜,她那么热爱生活,家里纤尘不染,平时不是烘焙、做菜就是种花、剪纸,发出来的照片一张比一张好看,可里头从来没有她自己或她丈夫,哪怕是根手指头都拒绝上镜。”

柏星问:“这说明什么?”

“热爱生活,相貌美观,有充沛分享欲的人,少有完全不展示自己和爱人的,尤其从文字可知,他们夫妻感情应该是羡煞旁人的……”蔺从晴放下双腿,斟酌着,却又沉默。

柏星看着她,笑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蔺从晴不愿承认自己确实受了柏星鼓励,便回避她善意笃定的眼神,说:“……我有一个猜测,要么她极度自卑,要么她有事隐瞒。”

柏星若有所思,“所以你猜她生活不幸,朋友圈里都是强颜欢笑?万一有些人就是不想暴露隐私呢?”

“那我们说别的。我在网上找到了十年前王平安的刑事判决书,里头有他杀害妻子李某的描述,不仅这份判决书,在他杀人前,还因为抢劫、盗窃、斗殴坐过牢。”蔺从晴说:“王平安确实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凶徒,李某和王梅长期生活在这样一个凶徒的暴力阴影下,要知道,王平安杀妻时王梅已经19岁,她从儿童到青春期,再过渡到成年人,个性主张、思想形态、行为模式,不可避免要深受家庭影响。”

“所以呢?”柏星皱眉道:“你想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吗?”

阴霾与狠戾自柏星眼底一闪而过,快得蔺从晴来不及深究,她不喜欢被误会,立刻解释道:“少污蔑我!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怎么,看不起老鼠啊?我可告诉你,这世上最猖獗繁盛、最历久弥新的物种恰恰就是老鼠,啧,跑题了,我刚刚说到哪了?”

柏星摁摁眉心,神色松弛,笑道:“我错了,你继续说。”

蔺从晴被打断思路,又担心柏星再误会,便说:“我曾经听过一段录音,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的报警求救电话,当时她的继父正在殴打她的母亲,小女孩声嘶力竭,哪怕接线员极力安抚,她的精神也近乎崩溃。”

柏星把酒店松软的枕头垫在腿上,人懒洋洋的,双目却很有神,示意蔺从晴继续往下讲。

“这个小女孩没有受伤,她的母亲也得救了,小女孩逐渐长大,脱离原生家庭,融入社会,寻觅伴侣,要过自己的生活。”蔺从晴说:“但事情在似乎快要变好之前又变得更坏了。”

“多年之后的重返调查显示,小女孩作为严重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之一,自述自己已经变成自尊心很低的人,即便努力做着积极的事,也备感煎熬,觉得生活千疮百孔。她极度渴望被接纳,为此寻求保护,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陷入了深渊。”

柏星明白了,“你是说王梅和这个小女孩一样,从家暴中短暂地获救,却又陷入新的家暴?”

倘若事实为真,这样的真相过于残酷,蔺从晴深知这一点,才怀揣猜想,踟蹰着单独来见柏星。她正色地肯定,“对,我就是这么觉得。”

柏星果然问:“证据呢?”

蔺从晴也只能说:“我没有证据。”

柏星说:“这都只是你的推测,你甚至只见了她一面。你自己想想,这靠谱吗?”

蔺从晴说:“你听说过自证预言吗?”

柏星摇头。

“自证预言也叫做自我实现预言,一开始可能只是对一个人或一种情景的错误判断,继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行为,使最初的错误判断变成事实,从而导致了所谓的正确!王梅是一个受害者,长期目睹或遭受父亲的暴力和羞辱,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极其容易被击垮自信,变得妄自菲薄,他们熟悉的亲密关系真的是我们所以为的亲密关系吗?”蔺从晴说话间已不自觉倾向了床榻上的柏星,她高中后已鲜少与人这样争辩过,等察觉到自己失态,便有些窘迫地弹回单人沙发上,愣愣瞪着柏星。

柏星没揭破,更没奚落。

这让蔺从晴松了口气。

柏星忽然问:“她昨天和你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吗?”

蔺从晴微愣,仔细回想后才肯定道:“是真心实意——怎么了?”

柏星说:“她三番两次找你们想当面道歉,说起来也是个敦厚本分的人。”

蔺从晴明白她话里深意,她没有证据,仅凭臆想去判断他人人生是极其不负责,也不道德的,更何况,他们当务之急是寻找柏小凤所留问题的答案,不该节外生枝。

“我明白,不说她了。我前头和你说的那些,你看看有什么用吧。”

“哪些?”

蔺从晴又是一顿气,“我说王平安三次杀人都带着榔头,都拿榔头敲人脑袋!”

“哦。”柏星说:“这我早猜到了。”

见蔺从晴微眯起眼,神色不善,柏星赶紧补充一句,“辛苦你放弃宝贵的午休时间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

蔺从晴并不受用,冷哼一声,起身告辞,“走了,社畜要去上班了。”

柏星盯着她的脸,突然问:“王梅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吴隅?”

吴隅两个字像千年古刹里的铜钟,一撞便脑袋疼,堪比当日被柏星摁在地上揍。

“术业有专攻。”蔺从晴居高临下斜睨她,“怎么,找你找错了?”

柏星笑起来,“那我肯定不能让你失望。”

蔺从晴哼哼唧唧埋怨两句,手臂挥挥,真走了。坐在床上的柏星一直往前探身目送她,眉开眼笑的,差点摔下床。 sR8VQqPOwnoWxbYOz18lEoZATxvN9sCGpiyyy1DybkwWWGHI9iuMCtmBPldv6W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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