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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旧时事

蔺从晴轻碰吴隅的手,示意放自己下来,吴隅刚动,另一边柏星也心领神会,两大护法巨神又一起稳稳当当地把蔺从晴放下来。

“不看了?”吴隅在她身后略抬手,悄悄挡住个兴奋过头的大男生,没叫他碰到蔺从晴。

蔺从晴毫无察觉,笑道:“过瘾就行,老这么举着,你们不累啊?”

吴隅说:“你不重。”

“谢谢老板。”许多年过去,蔺从晴与吴隅已未如今天亲近,她不了解吴隅,只知道他在男女情感上高深莫测,也看得出他清高淡漠。高高在上的仙人纡尊降贵托她一把,已是化干戈为玉帛,更何况,他本不需要照顾自己,为此,这声感谢发自肺腑。

舞台灯光转成迷离的红色调,如烟如雾,她又转向柏星,在对方火焰般燃烧的视线里,烫嘴一样挤出两个字,“谢谢。”

柏星却不放过她,揉着胳膊故意撞她,差点把她撞进吴隅怀里,“礼尚往来,你也祝福祝福我。”

“要不然再给你唱首歌?”蔺从晴随口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柏星嬉皮笑脸,跟块棉花糖似的,你咬她,她就反过来用甜腻的滋味包裹你,“正好上面唱什么我都听不懂。”

蔺从晴脸皮再厚也不能当众唱歌,连说三遍祝你生日快乐后,又说:“说的就是比唱的好听。”

柏星不会真与她计较什么,见她笑也笑,又揽住她肩膀,搂着一起蹦跶。

蔺从晴摇摇晃晃,到最后也没把这烦人的家伙推开,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 = =

九点时,柏星提议先走,免得散场拥挤。三人步行至停车处,合计着吃宵夜,吴隅想吃海鲜,柏星要吃火锅,蔺从晴说吃什么吃,回家吃碗泡面就行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柏星说:“这里头就你是社畜,上什么班,过生日不得吃香喝辣?”

说完,夹住蔺从晴脖子就挟持进车,嘱咐吴隅道:“快走!晚一步这家伙都得跳车。”

汽车开进市区,共赴一家正宗川香火锅店,等菜时蔺从晴还在烦恼,结果和汤底一块端上来的还有个蛋糕,蛋糕像是火锅店甜品站里自制的,小6寸,撞色裱花,插了不少可爱的纸质装饰物,中央点一根纤细的蜡烛,在众人注视中摇曳出微弱的光。三个大人,谁也没兴趣大庭广众之下过生日,齐齐婉拒了服务生们献唱一曲的服务。

蔺从晴挺感动的,许多年过去,已无人为她庆生。她记着今天也是柏星的生日,不论真假,大家开心一场,“一起吹!”

吴隅说:“先许愿。”

柏星不假思索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想回家!”

本来想随便说点吉利话的蔺从晴逮住机会便挤兑她,“哪有把生日愿望说出来的?”

柏星笑道:“那你认真许,许个灵的。”

“老天长眼,我这愿望可真是为你而许的。”蔺从晴双掌交握,虔诚地闭上眼睛,嘴角却弯出狡黠的弧度。

柏星哼哼哈哈笑两声,不留情面戳穿她,“许愿叫我哪来的回哪去,倒也真是助我一臂之力。”

锅底已经沸腾,蔺从晴催柏星吹蜡烛。两个殊途同归的人顷刻坐到一块,肩挨着肩,一道吹熄蜡烛。

余烟袅袅,热气蒸腾,两个女人的脸笼在一块,又聚回各自的灵魂,做天南地北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这蛋糕尺寸不大,口味一般,柏星尝一口便等着涮火锅,过会儿又出去上厕所。服务生送菜,吴隅边整理桌面的食材边问蔺从晴,“你对柏星态度变了?”

蔺从晴反问:“哪变了?”

吴隅说:“你一直回避她的存在,就像你从前回避柏小凤。”

“过生日摆臭脸天理难容。”蔺从晴往麻辣锅底里涮牛肉,“你吃哪个?这个还不错。”

吴隅没叫她转移走注意力,仍说:“天晴见星,你是柏星的人物原型。”

一碟手打牛肉丸被蔺从晴悉数划进火锅,几点热汤溅到手背,她不疾不徐抽出纸巾擦,像是根本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玩笑着自嘲,“还原型呢,你看我跟她像吗?”

吴隅心说,你们各显神通时其实挺像的,“拿自己身边熟悉的人做原型,我以为是作家的习惯。”

蔺从晴撇嘴,“老板,你不是不看小说的吗?”

吴隅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看?”

蔺从晴笑道:“感觉你更喜欢看《资治通鉴》《人文百科》一类的。”

“我要喜欢看这些,中考也不至于考不上你们附中。”吴隅说,“柏小凤开签售也只去了附中。”

那是柏小凤衣锦还乡的初年,特地选了蔺勇甘任教的附中开南城唯一一场签售会,蔺从晴与同学买书排队,从未想过台上万丈光芒的大作家就是自己母亲,更不会想,这样一场签售,不过是为了向落魄前夫炫耀自己的高不可攀。

“附中签售是柏小凤第一次回来吗?”吴隅问。

“我不知道。”蔺从晴又拿起一盘肥牛卷,殷勤备至地笑,“老板,吃肥牛吗?我帮你涮,捞了就起,特别鲜嫩。”

“我自己来。”吴隅装傻又不傻,接过肥牛卷仍问:“我记得柏小凤就是在那次签售上公开了你的身份?”

粉饰太平的笑容逐渐凝固,蔺从晴的眉眼像暮秋的远山,雾霭重重,也不知山里酝酿的风雨已有几成。良辰美景,她竭力克制住一贯的坏脾气,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老板,附中不收你可不是我的错,不能母校不以我为荣,反倒要我背锅啊!”

吴隅扯起嘴角轻笑,算是捧场。

他想过到此为止。

君子之交淡如水,既没什么利益纠葛,又无爱恨情仇,他没立场也无资格打探别人的隐私……遗嘱时限近在眼前,蔺从晴和柏星互不信任,更何况蔺从晴对柏小凤的事明显有所隐瞒,这些细枝末节只会拖垮进度,绝非吴隅所愿。

这边刚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吴隅就厚着脸皮继续问:“那次签售后,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蔺从晴耷拉脸,连吴隅焯好后示好的肥牛卷都不接,拿毕恭毕敬的姿态做反抗,“小孩子能有什么长性,讨论几天,就会有更新鲜更博人眼球的事发生。”

吴隅将肥牛卷一片一片夹进她碗里,又问:“你成绩一直很好,为什么高中后每况愈下,高考……”

蔺从晴撂下筷子,眉宇间的阴森再无遮掩,“为什么高考考成那副熊样,本科都上不了,最后草草去了一所大专,毕业后又屡屡失业,如果不是你大发慈悲救济,我们一家可能早喝西北风去了。您想问这些吗?”

对面的吴隅也坐直了,想留转圜余地,又不想迁就她,硬邦邦地说:“我对你的隐私没兴趣,但柏小凤作为关键人物,有关她的部分希望你不要隐瞒。”

蔺从晴嗤笑,好么,为了钱,可不得奴颜婢膝,脸面,隐私,在未来的财富自由跟前,不值一提。

她抠着牛仔裤侧线,抠到指尖发白,觉得委屈,又觉得矫情。

事已至此,吴隅索性问到底,“柏小凤那时已经功成名就,她高调和你重逢,你为什么不认她?”

“她要晚几年在我捉襟见肘时拿钱来相认,我说不定就认了。”蔺从晴自哂,“高中那会儿,我还不至于为了钱出卖自己。”

和生母相认倒成了出卖灵魂的龌蹉勾当,吴隅不明白蔺从晴哪来的这么大戾气,只得说:“签售的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你了。”

蔺从晴愣住,微微翕张的嘴唇叫她霎时褪去一身牙尖嘴利,如果不是在热闹洁净的火锅店里,恍惚间要叫人误会这其实是只被冷雨浇透的可怜小狗。

“我陪同学去的。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你也被蒙在鼓里,你甚至不知道那就是你妈妈。”折了几个弯的长队里站满了南城慕名而来的师生,还有媒体的长枪短炮在捕捉镜头,吴隅被人推着挤着,若不是因为已经看见傻头傻脑的蔺从晴,他早忍无可忍走了。

那时的蔺从晴和此刻的蔺从晴如出一辙,这叫他忍不住多说几句,不知是抚慰她,还是说服自己,“那时候,她拉你的手,老师们夸你,同学们围着你,大家好像重新认识你一样,各个羡慕不已,我朋友说如果他是你该多好,他还问周围的人认不认识你,想和你做朋友。”

吴隅说:“我猜,后来你应该有了很多朋友。”

借此机会,无数人亲近、熟识了蔺从晴的仗义与聪慧,她会越来越受欢迎,人生灿烂得意,而不是如现实后续般,变得那样落魄。

为什么?

蔺从晴一句话也不说,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叫她脊梁骨里咻咻冒出冷气,哪怕身前就是一锅滚烫的沸汤,也不过是让她水深火热,愈加茫然得找不着北。

她不清楚吴隅究竟知道些什么,更不明白吴隅这是探查还是讽刺,但她很快咂摸出来了,吴隅并非一无所知。

这让蔺从晴胃口全无,甚至恶心。

柏星深夜从饮料柜要了杯冰美式,美滋滋地回来了,只瞟一眼就惊讶地问:“怎么回事?你俩打架了?”

吴隅起身去海鲜柜挑海鲜,蔺从晴余光送他远走,紧绷的肩膀才略略松弛。

柏星目睹一切,揶揄道:“怎么,你又吵输了?你怎么总输,没事,下回我帮你。”

碗里的肥牛卷已凉出腥味,蔺从晴嫌恶地推开,愤愤道:“吵吵吵,我是你吗?”

引火烧身了这是,柏星好笑道:“好好好,你们不吵不闹,那气氛尴尬只能是告白被拒了。”嫌这火不够旺似的,她开始添柴加油,“谁告白,谁拒绝?要我说,你老板现在可是单身,你俩特别般配。”

蔺从晴怒瞪柏星,咬牙切齿道:“你脑子好使,眼睛却瞎!我和他合适?”

“不合适吗?”

“合适吗?”蔺从晴火冒三丈,“你问问人家谈恋爱搞扶贫人愿意吗?”

她蹭地起身,看什么都不顺眼,“这饭简直没法吃了!”

吴隅恰巧回来,问:“怎么了?”

柏星喝着咖啡嬉笑,“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蔺从晴抓起背包,冷冷说家中有事,径直跑了。

直走出火锅店几百米,找着最近的地铁口,她才勉强气顺,从长扶梯下来,检票上车,正想让热滚滚的大脑冷静,便接到小郑刑警的电话,问她明天方不方便去趟市局,蔺从晴以为要说柏小凤案,询问过后才知是阿六的案子。

柏星笃定说过,棚屋里到处都是线索,警察一日内就能证据确凿,明确凶手就是王平安,数罪并罚,性质恶劣,王平安的死刑须立即执行。

如此,又被她说中了。

小郑刑警说,不叫亡魂含恨,多亏他们发现了阿六的尸体。

蔺从晴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吴隅的推动,没有柏星的追查,阿六的尸骨烂至腐土都未必有人知晓。

深夜空荡荡的地铁,坐在列车尽头的蔺从晴能看见拼接的车厢在晃动中如蛇摆动,她仰靠着墙,冷冷瞧着,有置身蛇腹的错觉。

柏小凤死后,网络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就是无子女老人独居的惨状,蔺从晴心说,阿六倒是多子多孙,却不见多福,人都烂了,警察联系的子女皆推三阻四,可见人间亲缘,有比自己更寡淡心狠的。

手机震动,蔺从晴点进微信,见到吴隅最新消息里的一句“对不起”。

她微怔,点进头像才发现上头还有一句,“到家后报平安。”

蔺从晴在聊天框里输入,一会儿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一会儿是“谢谢老板”,一会儿是“你这个臭傻逼”,最后统统删除。

铁石心肠地收起手机,蔺从晴后脑勺一下一下点着坚硬的墙,眼不见为净。

地铁乘得她晃晃悠悠,出站后扫了辆单车往家骑,越骑越精神,心想,这到底是她生日,人生得意须尽欢,天塌下来,她至少有家可归。

如此豪情壮志地自我激励一番,结果回家后一片漆黑,电饭煲里残存着中午的半碗干饭。

蔺从晴利落地倒饭洗锅,间隙里还给自己煮好两个蛋。

奶奶在时,蔺从晴每年新历、农历两个生日真是从早庆祝到晚,长寿面里虾兵蟹将齐排列,普通鸡蛋奶奶还不满意,非得卧两个绿壳大鸭蛋,生日蛋糕奶奶不会做,便走街串巷地打听店铺,十多年里,南城西式甜品店的招牌蛋糕蔺从晴算吃了个遍,新鲜有趣,受尽偏爱。

到如今,蔺从晴其实已经习惯忘却生日,偏偏今年遇上吴隅和柏星两大灾星,虎头蛇尾要给她庆个屁生,导致此刻僵局……柏星也就罢了,她就不该对吴隅抱有短暂的幻想!

负心薄幸的人,一时片刻的知冷知热,说不定也都是些情场猎艳的手段!

等剥出两个光亮净白的鸡蛋,蔺从晴狠咬一口,险些没把自己噎死。 mdplyCcjL59XhrykGdLOvF0SOBk2ct8nK7K4JsLtbmLN0ven7aEF4ii553AQG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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