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店小二便把四菜一汤的“鲍参翅肚”端到姜子牙面前。
姜子牙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大嚼起来了。他但感美味之极,因为他自幼便在深山野岭中落居,几时吃过这等人间美食?他一边吃,一边转念道,日后回去草屋,倒该带这等美味之食给娘亲尝尝呢!
他吃着想着,很快便把桌上的“鲍参翅肚”一扫而空了。他又一连吃了十几碗白米饭,仍不够饱,着店小二再捧十碗八碗出来。
店小二见了,不禁目瞪口呆,暗道这人若非怪物,便必定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饿犯了!试问等闲人哪能吃得下这足足八位成年人的饭菜呢!店小二心中犯疑,也不知是否听从姜子牙的吩咐了。
姜子牙的食相,这时也惊动了邻桌吃“鲍参翅肚”的客人,这人年约四十,衣饰华美,身佩一朵黄金打造的金树叶,显得气派非凡,与姜子牙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但他却半点没有卑视之意,反而极有兴趣地看着姜子牙,此时忍不住向姜子牙拱手道:“兄台好饭量,未知到底能吃得多少碗米饭呢?”
姜子牙一听,也不隐瞒,坦然地道:“我一生从未吃饱过,也不知自家的饭量有多少!但只知七日七夜不吃不喝并不感饥饿,但一顿吃七日的饭量。”
华服男子一听,不由呵呵大笑道:“很好!兄台果然豪爽!若论七日饭量啊,这区区十几碗白米饭自然不够也!小二哥,你便依这兄台之命,再捧十碗八碗白米饭上来可也!”
不料店小二听竟纹丝不动,也不知是惊呆还是看昏了。
华服男子奇道:“小二哥,为甚有生意不去做呢?”
店小二喃喃地道:“怪物?监犯?还是饿鬼现世?老天爷,他一顿便能吃七人饭量,有贝钱付账,那皆大欢喜,若无贝钱啊,只怕连小的也陪他一道倒霉了!”
姜子牙听了,神色依然从容,因为他根本不晓什么“贝钱”“付账”是什么惊人的东西。
华服男子眼见姜子牙状似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但他的心态及处世,却如同一位十二三岁的大娃娃,不由越发惊喜,就如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寻得一件好宝贝似的。他想也不想,便向店小二摆摆手,道:“小二哥放心,你只管依他之言捧饭出来,他吃的这一顿,归我散宜生之账吧!”
大概“散宜生”这三个字甚有份量,因此店小二一听,神色立刻一振,连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了,即便转身进内,再捧了七、八碗白米饭出来。
姜子牙居然再把七、八碗白米饭吃光了。合计下来,他共吃了近二十多碗的白米饭,不计那桌名贵的“鲍参翅肚”,果然是七人的一日饭量。
店小二直瞧得目瞪口呆,姜子牙在他眼中,活脱是一头饿鬼转世的怪物了。
华服男子——散宜生却越发欣喜,他待姜子牙吃罢,又含笑道:“兄台吃饱了么?”
姜子牙此时才以手抚腹,欣然道:“二十年来,未曾尝如此人间美食,亦未如此饱腹也!”
散宜生目注姜子牙,微笑道:“兄台绝非等闲人物,为甚落到如此地步?”
姜子牙亦微笑道:“人生如棋盘,周而复始,吉中凶所伏,祸中福所倚,又岂能一概而论?”
散宜生一听,微笑点头,又道:“兄台乡居何处?欲往甚地方?”
姜子牙摇头道:“我之来历,连我也感迷惑,不说也罢!这二十年来,我陆上无屋,水上无舟,以天做被,以地做床,朝天暮地而已也,来历去处不知细说。”
散宜生一听,居然不再追问,招店小二过来,替姜子牙结了账,便告辞而出。
姜子牙目送散宜生背影一眼,忽然跟上前来,轻声问道:“这位大哥,小弟欲送一程,可以么?”
散宜生惊奇道:“兄台为甚紧跟散某?”
姜子牙道:“大哥赐小弟一饭之恩,大哥恰逢大难,小弟欲一报而已。”
散宜生奇道:“散某因生意事入殷都,此时正欲乘船渡卫水返朝歌,不过半日路程,来时平安顺利,回时却有甚大难凶险了?”
姜子牙微笑道:“但过了这半日,难星即可消退,散大哥连区区半日也等不及么?”
散宜生一听,心道此人来路举止奇特,或有甚惊人本领,倒不可轻视。于是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散某便随兄台返饭馆再饮三杯消磨半日时光吧!”
散宜生领姜子牙重返饭馆,此时店小二一见,脸色便截然相反,对散宜生毕恭毕敬,对姜子牙却不理不睬。这也难怪,姜子牙连一顿美食账也付不起,幸好散宜生慷慨解囊,在店小二眼中,哪还有姜子牙的存在?
姜子牙却毫不以为意,酒菜上来,从容自得与散宜生畅饮不停。
两人畅饮,随便闲聊,不觉又大半日过去了。
姜子牙目视散宜生一眼,忽然含笑道:“可矣!难星已过,散大哥可以起程了!”
姜子牙话音未落,散宜生半信半疑正欲说话之际,饭馆外面,已有两名行商模样的人客,神色仓皇的走了进来,脚跟未定,便向店小二吆喝道:“小二哥!先上二斤白干!定定心神再说吧!”
这两位似乎是此家饭馆的熟客人,店小二认得,因此连忙捧了二瓶白干出来。那两位行商倒出酒,咕咚的连饮三杯,才把嘴一抹,连声道:“幸极!幸极!我等欲搭上那快船,眼下便只好入地府喝黄泉酒也!”
店小二一听,正欲发问,散宜生却神色一变,抢先发话道:“两位兄台!刚才所说,那出事快船,驰向甚方向?”
行商甲叹了口气,道:“今日正午时分,快船从殷都码头,驶去朝歌,船上乘客足达三十多人!”他忽地恐怖地倒抽口气,竟心有余悸,说不下去了。
行商乙此时面色转红,大概是酒入肚腹,胆气壮了一点,接口道:“我等原定乘搭-正午开出到朝歌的快船,不料因事耽搁,赶到码头时,快船已驶离近百丈了,无奈只好再等下一水船。不料到午时后,卫水上游驶来一船人,神色惊惶,说那艘正午驶去朝歌的快船,中途遇龙卷风,全船二三十人,全数被打落江中,无一幸免!这位大哥想想,假如我等亦在船上,此刻不是已成冤死水鬼吗?哎,当真是险象环生啊!”
散宜生一听,脸上不由一阵苍白,因为他知道,正午驶往朝歌的快船,恰好是自己欲搭乘的那一艘,亦恰恰是全船客人遇难的凶船!若非姜子牙劝他逗留半日,那死难者之中,便必定多他一位散宜生了!
散宜生心中不免又惊又奇又庆幸,暗道自己多付五十个贝钱,不料却换回一条生命!此时他才知道,姜子牙果然是一位大有来历的奇人了。
当下散宜生也不再说话,稍留一会,便问姜子牙道:“请问兄台,散某此时可起程了么?务请兄台不吝赐告!”
姜子牙目注散宜生一眼,便欣然而笑道:“可矣,难星已过,此行可保平安无恙。”
散宜生一听,不由大喜,又问姜子牙道:“兄台可有地方去吗?”
姜子牙想起自己的处境,暗道:别人均有家有小,兄弟姊妹,但自己却是无处可以容身,不由微叹口气道:“原来这世上以‘贝钱’为本,缺了这等东西,却是寸步难行也!因此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行该向何处去了!”
散宜生一听,便慨然说道:“既然兄台无处可去,散某家中地方尚算宽敞,多兄台一人根本不在话下,这便随散某返朝歌如何?”
姜子牙一听,不由又目注散宜生一眼,但见他除了片刻前稍现灾星,形格却是一派宏大之相,暗道“坤卦”所示“西南得朋,乃与类行”,指的莫非便是这位散大哥吗?既然如此,倒该“与之类行”也!
姜子牙这般转念,便点头欣然道:“如此先行谢过散大哥收留之情也!”
散宜生见姜子牙答应同行,心中大喜,当下也不再犹豫,结了酒账,便与姜子牙一道,走出饭馆,然后向码头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未酉之交时分了。码头上尚有一艘快船,在入夜之前,驶抵朝歌,只是船资稍贵点。散宜生却毫不计较,他不但付足船资,还对船家道:“若能于入黑之前,平安驶抵朝歌,愿意再打赏船老大一半船资!”
船老大一听,这可是三倍于平日的船资了,他不由加倍勤快,招呼散宜生和姜子牙登船坐下,便立刻开船了,一路上航行如飞,且平稳地往朝歌而去。
航行途中,散宜生沉默不作声,似心事重重,又似担忧什么。姜子牙见状,深知散宜生仍为自身的安危担心,却没去安慰,只是自己沿途欣赏卫水两岸的景色。
但见这块商王都地域,山峰青翠,江水清冽,两岸良田万顷,倒不失为一块丰足之地。但未知这商纣王之命运又如何呢?姜子牙心中忽然转念,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因为他深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欲面见那“天王之王”商纣,那简直难于上青天,若不能面见,又如何推断其命运?因此这念头目下根本不可能实践,只算是痴想而已。
船行一路上果然平安无恙,到酉时末时分,船便抵距朝歌仅百丈的江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