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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济世之志

李健心中转念,他断然决定,无论如何要令昆仑奴打消为残虐朝廷效力的念头,办法是引领他到民间实地察看,虽然如此会耽搁返家的时日,令侄儿李南生夫妇生气,说他为老不尊,带坏了侄孙儿,但为了李家的日后千秋声名,李健也决计顾不得了。

李健对昆仑奴道:“仑儿,你欲知民世态,百姓苦况么?”

昆仑奴目中精光一闪,道:“好啊!仑儿正有此意,便请叔祖引路便了。”

李健领先下山,昆仑奴很喜欢他这位堂叔祖,但感在他身上获益良多,又担心他体力不支,便向李健伸出手去,按在李健的腰眼穴脉上,李健顿感一股热流输入,全身血脉十分流畅,便再走三五十里也绝不畏惧。

李健引领昆仑奴从终南山东面走下山脚,再东行五里,便抵达一条由东向西伸延的大道,立刻,昆仑奴便被眼前的一幅凄惨恐怖场面,刺得心中一阵沸腾激荡。

此时正是隋炀帝大业十一年,秋八月。大道上,涌来一群犹如蝗虫般的人潮,身穿百结破衣,手提荆篮瓦罐,背着老弱病残,如蚁聚蜂集,成了一队茫茫无尽的求乞大军,自东向西流荡、蠕动,无休无止,前路茫茫求乞大军冒着风沙,顶着烈日,步履维艰逃避着饿鬼死神的追逐。黑色的鸦群在人流上面盘旋,凄咧呼啸聒噪,呼朋引类,随时预备扑向倒下的老弱病幼;四面八方的饿狼云集,在人流的四周窥伺,一旦发现路上倒下的人体,也不管死活,便蜂拥扑上,撕扯狂噬,一面发出令人战栗的长嚎。

人流中个个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犹如从坟墓中钻出来的活僵尸,毫无生气,沉沉死寂,妻儿爹娘倒毙,亦毫无反应,亦毫无眼泪哭声,因为他们的眼泪早已哭干了。人流一直向西面流荡,也毫无目的,只是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在苟延残喘,直到倒在地上,成了饿殍,成了狼群口中的食粮。

昆仑奴本来尚带孩童的天真稚气,此时却感心如针刺,气得满脸通红,怒叫道:“是谁作恶,把世人弄得如此惨状?是那些恶鸦饿狼么?待我前去将其击毙。”昆仑奴说着便欲飞身惊上前去,出手击杀那群恶鸦饿狼。

李健却伸手把他扯住,牢牢不放。昆仑奴怕伤了李健,不敢运力脱身,不由气道:“叔祖!这群恶鸦饿狼如此可恶,为甚不让我出手惩戒?哼!”

李健长叹一声道:“哎!仑儿,叔祖知你有此本领,足以击杀恶鸦饿狼,但人间恶鸦饿狼万万千千,你能击杀干净吗?恶鸦饿狼固然可恨,但你知道真真正正地吃人的恶鸦饿狼是谁吗?”

昆仑奴摇头道:“仑儿不知道!”接而又恨恨地道:“真正的吃人狼鸦到底是谁!现在何处?”

李健道:“你又可知,不但狼鸦吃人,连人亦自食同类?”

昆仑奴大惊道:“叔祖,真有这等事么?”

李健道:“不但人食同类,且人肉之价,贱于猪狗;肥壮者不过值十五钱,猪狗一只,却值五十钱,老瘦男女被称为‘添肥火’,妇人少艾被称为‘美羊’,小儿可连骨吃掉,称为‘连骨烂’,所有被吃掉之人,通称为‘两脚羊’,明码实价,绝无虚假,因此你须探究的,并非谁是吃人凶手,而是造成这一切惨况的元凶魁首也,亦即真正的吃人的狼鸦!”李健说到此处,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因此连说话也顿住了。

但这已足令昆仑奴听得惊心动魄了,只见他目中精光闪烁,缓缓地道:“到底谁是元凶魁首,昆仑奴发誓,不除此恶物绝不罢休!”

李健微叹口气,也没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仑儿,你身负绝世本领,绝不能随波逐流,而要自己去探究明白了!”他一顿,忽然又自言自语喃喃道:“皇城之郊,天子脚下,亦可见如此惨况,那天下百姓的苦难之深,岂非可以想象吗?哎,苍天茫渺,是否有眼,一切且待仑儿你去勘察也!”

昆仑奴一听,心中豁然醒悟,他已有主意,于是也不再向李健追问。

昆仑奴和李健返回李家村,已经是当日的傍晚了,李南生和燕红玉忙于授徒,尚未回家,因此昆仑奴和李健的行踪,倒也神不知鬼不觉。李健见没挨侄儿李南生一顿抱怨,心中不由暗自庆幸。

不料昆仑奴返家之后,当晚吃晚饭时,尚无异样,吃过晚饭,却立刻回房,他独个躺在床上,三日三夜睁着眼睛,不睡不吃也不动,有如中邪一样。

李南生和燕红玉吓坏了,赶紧请了郎中家来。但郎中无论如何也诊断不出,昆仑奴所患是甚病症。只见昆仑奴不睡不吃不动地躺在床上,却红光满面,犹如修仙悟道的仙体,哪有半分垂危的迹象。

李健闻讯,不由大惊,连忙赶来探望,只见侄儿李南生和侄媳燕红玉,正急得绕室乱走,却已毫无主意。李健走进昆仑奴卧房,在床前百般呼唤,但昆仑奴只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李健慌了,因昆仑奴是李家目下唯一的血脉,昆仑奴有事,李健自然急得手忙脚乱,喃喃地失声道:“仑儿啊,昆仑奴,你可莫吓唬你叔祖和爹娘,早知如此,吾便不带你去视察那等人间惨状了,这可是为了李家日后的声名,不料反而害了你目下的生命么?”

李南生夫妇一听,忙问李健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健无法亦不敢隐瞒,把三日前引领昆仑奴前去探视逃难百姓的惨状一事说了出来。末了道:“仑儿见,苦苦追索其中的元凶魁首,当时便沉思不语,哎,只怕他是着心魔了!”

李南生一听,不由猛然忆起,他当日离家学艺,正是目睹天下祸连连,豺狼当道,才发誓学成本领,去拯救世人。不料儿子此时亦与他一般心性,走上同一道路,而且恰恰同样是十五岁这个年份,不料他爹娘的痛苦,如今轮到他自己身尝受了。

李南生心念急转时,已窥透他心思的燕红玉,忍不住嗔怨道:“都是你,南哥,老向儿子灌输什么‘侠之大者、保国安民’的见鬼大道理,把仑儿弄得疯疯癫癫的模样,如今好了,昆仑只怕以你为榜样,欲去干一番惊天大事,想得走火入魔了,你呀,你爹娘当年所受的痛苦折磨,只怕要降临到你身上啦!”

李南生感慨地叹一声道:“那是我当年一时意气罢了,十五年的绝谷岁月,已把我的雄心壮志消磨掉了,但师命难违,吾之未了心愿,唯寄托于仑儿身上,谁料他竟有如此灾劫呢?”

燕红玉急得欲哭,正想再抱怨时,她的耳际,却忽然钻入一缕音响道:“天机浩渺人间情,恶鸦饿狼恨难平,欲察元凶魁首罪,且听长安屠龙声,是,龙脉大哥,仑儿明白了,咦,爹爹、娘亲、叔祖,你等三人为甚皆在此呢?”末了昆仑奴忽然嚷了一声,然后便一跃而起,精神奕奕,哪有半分的病症。

李南生、李健二人一听,不由一阵发呆,也不知昆仑奴到底弄甚玄虚。

燕红玉却听到昆仑奴的前半段自言自语,她不由大骇道:“仑儿,你说什么天机、人间、恶鸦饿狼?什么长安屠龙声,仑儿啊,你莫非疯了么?可别吓唬娘亲啊老天,求你快让仑儿清醒过来吧!”

昆仑奴却接口笑道:“娘亲,求什么老天?求老天不如求察天机吧!放心,仑儿已把一切弄明白了,再无半分迷惑啦!”

燕红玉见昆仑奴果然已回复往昔的孩童气,料想他只是一时迷惑,神志不清,既然已弄明白,一切也就无碍了,她因此才松了口气。

一连数日,昆仑奴果然安然无恙,一切如常,燕红玉暗地担心,至此才终于放心了。

不料到第九日,昆仑奴却忽然失去踪迹,起初李南生、燕红玉夫妇还以为昆仑奴必定是贪玩出外迟归,但直到当日的晚上,尚未见昆仑奴回来,夫妇二人这才着慌起来,连忙走入昆仑奴的卧房查看动静。

二人走进卧房,猛地便见桌上现出一行刻字,一看便知是以指力运气隔空刻写的,道:“莽莽昆仑天机动,潜修十年岁月中,入世方知人间苦,怒发心雷誓屠龙。”

李南生和燕红玉一见桌上刻字,顿时作声不得,好一会儿,李南生才安慰燕红玉道:“仑儿自降生便奇幻至极,由此看来,他虽然身为李家儿郎,实为昆仑之子,不可思议,我等凡夫俗子,又岂能参透他的行踪奥秘?不必难受,由他去吧!”

燕红玉一听,猛地又忆起当日那同宗兄弟李淳风的判断,一切无不与这“昆仑”二字有莫大渊源,她不由长叹一声,再无话可说了。 OqFSe0ZHAIxdcNSMQJ/ehGq/m1c20ssR2eIHf0+E4CHD5Ej9fZJ8CHQ7rTnd2hZ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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