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生不由大奇道:“仑儿当真如此吗?”
他话音未落,屋外匆匆走进一位老者,年已六十多了,满脸沧桑,但步履仍很稳健,一看便知是生性勤劳、筋骨强健之人,只见老者走到李南生面前,毫不顾忌的仔细审视,好一会儿,才失声道:“你!你不是少年离家学艺,一去二十多年的南儿吗?好了,堂兄泉下有知,亦可告慰矣!”
李南生亦恍然而悟,忙趋前扶住老者,惊喜地道:“你是堂叔李健!吾终遇儿时亲人也。”
老者以手加额,喃喃地道:“不料南儿已长大成人,还带了妻儿回来拜祖认亲,堂兄啊!你泉下有知,总算没辜负你对爱儿的一片苦心!南儿,我正是你堂叔李健啊!”
老者──李健这般一说,李南生心中不由一动,忙问道:“堂叔我爹娘到底如何逝去呢?”
李健一听,神思一阵哀伤,稍顿才长叹一声道:“哎南儿,你爹娘爱子情切,不料你竟一去不返,连生命也赔上啦!堂兄他见南儿你一去不回,日夜思念,在十五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梦见南儿你登上了一座浩瀚高耸的巨山,但忽然却坠下深渊去了,于是堂兄夫妇,不顾一切,离家出去寻你。堂兄夫妇尽往崇山峻岭处找寻,均无所获,后来听说他夫妇二人,竟不顾千辛万苦,攀上昆仑山,到处找寻!堂兄夫妇年已过五十,想必十分艰辛。不料自从去昆仑山却一去不回,后来听闻当地人说,昆仑山发生地裂雪崩,堂兄夫妇想必已葬身昆仑山了!自此之后再无任何音讯,我无奈便只好替他夫妇二人立上灵位,以便你日后返回,亦可拜祭啊!”说到此处,李健哀伤至极,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南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燕红玉一听,却猛然忆起,他和李南生在上昆仑山的山口时,遇上的那位姓李名淳风的同宗兄弟,曾断言她已怀了一位“昆仑之子”当日距今恰好是十五年,亦即翁姑出门寻儿的日子,同时亦是仑儿诞生的年份,如此昆仑的诞生,与他的祖父母岂非甚有渊源吗?而且仑儿得进入那神秘莫测的“天外之谷”,因此才学成一身惊世奇学,他的奇缘,与翁姑的葬身昆仑,似乎有莫大关系啊!
燕红玉心念电转,不由失声叫道:“果然奇妙!翁姑之逝,竟然造就了李家一位天赋奇才!一切均与昆仑山有关,老天!莫非仑儿真的是‘昆仑之子’吗?”
李南生吃惊道:“燕妹你嚷叫什么?”
燕红玉半掩饰半安慰地道:“我说啊,南哥也莫太悲伤了!你失去爹娘,却带回一位儿子,这叫失中有得啊!或许仑儿所断真有其事,翁姑之逝,是为福荫子孙后人呢!”
李南生哀叹一声,想起自己少小离家,老大方回,目下有妻儿跟随,丞须重建家园,也容不得他再痛苦哀伤。他无奈地道:“燕妹、仑儿,苦了你两人矣!从现在起,吾必重建家园,让你俩重过人间美好生活。”
李南生为追求武学,十五岁离家,直到中年岁月,才重返家园,他的爹娘却已逝去,从此阴阳两隔,爹娘的依稀梦影,从此只能于茫茫烟云中追寻了,李南生受此精神打击,忽然痛感亲情伦理的宝贵,他暗道:就算自己学成了绝世神功,这又如何,可以令爹娘重生么?他因此下定决心,一定要重建家园,一家三口团聚,好好生活下去,再不能令亲人生离死别了。
李家祖传虽没甚大遗产,幸而祖屋仍在,稍加修葺,便可安居。爹娘尚遗下一座果园和几块田地,可凭此耕作度日。但李南生根本不懂农作事务,他便把几块农地卖了,换回几百两银子。他用几十两去买办衣物食粮等安居杂物,又花了一百两银开设了一间武馆,叫“南生武馆”,专门教授四乡的农家子弟练武强身自卫之术,但杀人的功夫却决计不加传授。
燕红玉闲来无事,也在馆中教授徒弟,但她教的并非武功,而是文章学问,她本来便是有名的“女学士”,由她教授文材,倒也十分得心应手。
昆仑奴在家中闲着没事可做,闷了几天,便决计不肯安静了,他对爹娘说,要四处游玩,以便熟悉一下家乡的环境地物。李南生、燕红玉因要坐馆,根本无暇理会昆仑奴,只叮嘱他千万别走得太远,早去早回,不得迟归。李南生、燕红玉倒并非担心昆仑奴的安危,因为二人深知,昆仑奴此时的功力,无论武功学识,均已惊人至极,当世中能令他损伤的物事只怕已不能了,所差的只是阅历而已,因此也不便强硬要他待在家中。
昆仑奴见爹娘没空儿陪他,他也绝不失望,因为他已想到一位陪他游历的极佳人选,他便是那堂叔祖李健。昆仑奴悄悄跑到李健家,求叔祖带他出去游玩。李健膝下无儿,十分喜欢这位堂侄孙,果然不推却欣然答允。
于是李健每日陪昆仑奴四处游玩,昆仑奴怕李健脚力不足,便悄悄传了他一套练气强筋的心法,又运真气替李健打通“足阳经”的血脉;不久,李健脚力陡增,精神奕奕,浑不似六十岁的老人。李健十分高兴,更把昆仑奴视作如亲孙血脉。祖孙二人,初则到距家十里外游玩,渐而去到三十里外,后来五十里外亦可当日往返了。李健一生原以采摘山草乐为生,几乎已走遍了方圆五千里的山川地脉,因此阅历比燕红玉更胜十分,令昆仑获益甚深。
昆仑奴很快便发现,他的家乡地域,原来正位于潜龙拱护的绝佳风水地脉之中,其中尤以隋都长安的气势最为磅礴。长安城东是骊山、华山;城南有五台山、终南山拱卫;北傍泾河、渭河;西有昆仑主脉太白山、岐山作屏障,恰好是三面屏障拱卫,一面傍水的潜龙结脉之地。
昆仑奴此时挺立于终南山巅,极目远眺,他的堂叔祖李健,因上山辛苦,毕竟已上了年纪,正坐在山地上歇息,一面以昆仑奴传授的“心法”练气。
昆仑奴向终南山北面的隋都长安城望去,但见莽莽昆仑,自西而来,一分为三,正中一脉气势如虹,向东面昂首直进,已知方圆千里山川形势,暗道:昆仑乃神州大地祖脉,一分为三,横贯万里,其中又以“中干”为尊,亦即由西向东绵延之中龙。中龙一路东蟠,至乌鼠山突沉而耸,再起而为麦积山、太白、岐山、武功山,武功山东面便即隋都城长安也。昆仑中龙直入长安沉结,再于东面突为华山,南面耸为终南山,而长安北面所傍之渭水,乃起自乌鼠山,犹如中龙之血脉,与精气山脉并行,皆于长安凝聚潜沉,由此可见,长安城地力之雄厚啊!
昆仑奴审察长安四周的山川形势,心中转念,不由又仔细凝视山下北面的长安城郭,但见城中青紫之气交杂,十分奇特。昆仑奴暗道:紫者龙脉结取之贵气也,青者却是邪煞之气,为甚长安既是龙脉凝聚之地,本该紫气郁盛,一派祥和吉瑞,为何却又夹杂如此炽烈的邪煞青气?
昆仑奴心中大感迷惑,他一旦生疑,便非查探明白不可。他忽然很认真地问李健道:“叔祖,未知当今主宰天下的皇帝是谁呢?”
李健此时已运气一周天,顿觉疲困尽消,精神抖擞。他一听便霍地站起,惊奇地反问道:“仑儿!你问这作甚?莫非有意为当今朝廷效力么?”
昆仑奴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健长叹一声道:“仑儿,你若萌此念,趁早打消为妙,若非此意,则说说无妨。”
昆仑奴微笑道:“为什么?叔祖!”
李健叹了口气道:“哎!仑儿文武奇才,若真有求取功名为朝廷效力之意,料必不难;但如此却是明珠暗投,助纣为虐也!决计要不得!”
昆仑奴只作不懂,笑道:“是么?叔祖为甚如此憎恶当今朝廷呢?”
李健深有感触的道:“仑儿有所不知,当今朝廷,乃杨坚篡周灭陈,一统天下,改号为隋。文帝杨坚本亦不失为励精图治之君,可惜他的帝位,却落在次子杨广手中,亦即当今的隋炀帝。杨广此人聪明绝伦,十岁即好观古今书传,至于方药、天文地理、百家技艺术语,亦无不通晓。但他却把此聪明心性,用于残民虐民、荒淫无道上面,把天下烧得犹如火炕,百姓黎民日夜惨受煎熬,水深火热,惨绝人寰,试问如此朝廷,如此昏君,值得仑儿这等天下英才投效吗?”
昆仑奴深知李健走遍天下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他既如此痛恨当今朝廷,便必有他的根据道理,这是昆仑奴第一次触及此“人间道”,不料便如此惊心动魄,他微一沉吟,猛地忆起他于“天机谷”中所见的第二幅“天机国运图”,图中圆盘所盛,分明是“李子”而非“杨桃”了!昆仑奴心道:按此图揭示,又依五行位推算,当今主宰天下的皇帝,应为一李姓之人,为甚却是杨姓人的天下呢?这其中又隐伏什么惊人的天机奥秘?看来,这“人间道”的奥秘与“天机道”密不可分,势必探究清楚明白不可了。
李健见昆仑奴默默不语,似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心中不由一阵气恼,暗道:吾是你的叔祖,视你如嫡孙,岂会阻你前途?但当今的皇帝、朝廷,却委实难于效劳,否则便是卖身求荣,为世人所不耻了!吾李家又怎可出此不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