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乎意料地进了我的末选校:哈佛大学。算上奖学金的话,林登州立大学的开销比较高。开车去了一趟伊萨卡(Ithaca) 之后,我对康奈尔大学产生了新的想法——“防自杀网兜”也实在算不上加分项。最后,我觉得大不了可以从哈佛大学 转学走 ,但 转学进入 哈佛大学是不可能的。哈佛大学是一张金奖券 ,只是内容需要我自己写。
点击“同意入学”让我生畏。我锁定了自己的命运,进入了一所压根没有大气科学系的大学。我甚至不是自己点击的。我哄着我那只邋里邋遢、脾气火暴的狗狗“面条”,让它用爪子在触控板上替我按了键。
夏天很快过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入校日就到了。我的室友是一名特拉华来的好脾气数学天才,我俩分到了阿普莱公寓的一间豪华宿舍,屋里甚至有壁炉,还有足够安装绿幕的空间。三天后我见了辅导员,给他看了白板上用颜色标记的四年学习计划。我确定我能凑出一套大气科学的课程,尽管这样做不符合常规。
这就需要特别分支,也就是请哈佛大学校方给我自己开设专业。哈佛大学之前从未有过为本科生开设的大气科学专业方向。学校每年平均会批准一个特别专业方向,绝大部分申请都被驳回了。此外,我只有到春季学期才能申请,即便到了那时候,我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很快在哈佛大学感受到了文化冲击。我在斯特吉斯高中是尖子生。现在我是个普通学生——如果不是中等偏下的话。我的物理实验搭档是货真价实的王子,我的室友每两周就能收到父母给的500美元零花钱。学生们使用apropos(关于)和intersectional(交叉的)一类的单词,好像那是他们的命根子似的;有人甚至离谱到在historic(有历史意义的)前面加冠词an(一个)。 我不知道是谁在装腔作势,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人是真诚的。我简直就是个小老头儿。
我们的小公寓楼只住着26个人,楼长经常会组织出游和聚会,帮助学生联络感情。在第一次活动上,大家先要介绍自己的名字,家乡,还有PGP(Preferred Gender Pronoun)。
“不好意思,PGP是什么?”我问道。我不幸被选中第一个发言。
“你希望别人怎么称呼你?”楼长说道,“就是你 认同 你是什么样的人。”
认同 ?我还以为是夏令营里的那种破冰游戏,要求大家每人给自己起一个绰号,绰号的首字母要和名字的首字母相同。我想了一分钟,然后满怀激情地给出了回答。
“我叫马修。我来自科德角。我是自然灾害,因为我追逐风暴。”
鸦雀无声。20多个学生回头瞥我,眼神空洞。还有人斜眼看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冒犯人的话。 好极了 ,我想, 我已经搞砸了 。
我听从辅导员的建议,选择了CS50(计算机导论课CS50)。他告诉我,我之后肯定需要读一些对编程有预先研修要求的物理课,而CS50就能满足这个要求。
“这门课及格就行,”辅导员说,“信我没错。”
在CS50的第一堂课,我和将近1000名学生涌入了纪念堂,一座位于安嫩伯格食堂后侧的礼堂大小的圆形阶梯教室。恍如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餐厅的安嫩伯格食堂始建于19世纪70年代,供大一新生使用。人满为患的纪念堂有四层,吊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从一群群学生中间向外伸出。灯光终于熄灭,DJ开始敲击混音台了。
“这里是CS50,”一个声音随着彩灯跳跃。一名快要谢顶的男子身穿紧身黑色牛仔裤和深色V领T恤衫,昂首阔步,我估计他就是教授。学生们纷纷鼓掌。两名助教推出了一张硕大的展示用方形蛋糕。
我们学习了计算机的语言,二进制——0和1。这够简单了。我能学会。第二堂课同样一目了然,第三堂课难度合理。退课期限一过,CS50的难度就火箭般飙升。我甚至每次的作业都不知道从何入手,分数就更别提了。每天晚上12点前3小时的答疑时间,我都和200名学生涌向教授办公室,由于教师人数有限,我能有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就算运气好了。
我的其他课要顺利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哈佛大学录取我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其他学生跟我不一样。我变胖了,满脸粉刺,而且不想出宿舍。我来到了一所一门气象学课程都不开设的学校。我知道,就算哈佛大学没错,我也错了。
开学4周后的9月底,我遇到了一次低潮。我当时壮着胆子前往迷宫一般的杰斐逊实验楼,我要在那里参加第一次期中考试。我不知道考试时间改了——我不知怎的漏看了邮件。
我当然没找到考场:压根就没有考场。于是我就在楼里游荡,房间就像是一个喝醉酒、斗鸡眼的蜥蜴给编的号。我经过了453室,尽管楼总共就3层。没过多久,我就彻底迷路了。我想我失去了寻找考场的宝贵时间。
9点45分变成了10点,10点又变成了10点10分。最后,我放弃了。就这样吧——门肯定已经关了,考试已经开始了。 收拾好行李 ,我想, 你完蛋了,回家吧,就这样了。 我在这座弯弯绕绕的楼的2层,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倚在墙上,把书包丢到地上,哭了起来。我完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天由命。我彻底放弃了。我灰心了。
一束泛黄的阳光穿过灰尘,照亮了我对面的教师办公室门上的黄铜名牌。上面的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埃里克·J.海勒。
我的脑海中一下子闪现了5年前的那份周三版报纸。他会不会就是夸过我文章的那位热心读者?我敲了敲门,应门的是一位30岁上下的和善女子。经过简短交流,我得知里面就是那个埃里克·J.海勒。看样子,2013年我的文章的那位读者是一位全球闻名的哈佛大学物理学家。我约了时间与他见面,反正对我也没坏处。
* * *
10月一天天过去,树叶开始变黄。我在CS50课上刚刚入门,但我交了一个名叫马丁的朋友,我俩每天晚上都一起做习题集。我们都在勉强挣扎,但至少我们是一起挣扎。我们通常凌晨2点结束自习,在阿普莱公寓的地下室来一把乒乓街机游戏。我开始感觉没那么孤独了。
万圣节前后的某一天,马丁不见了,杳无音信。其他学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宿舍空着,之前贴在宿舍门上的手工印刷海报被撕了下去。我的指导老师也负责马丁的学业,但是他也拒绝向我透露马丁的去向。据说是学术诚信问题。我感到悲伤,不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朋友,更因为他帮助我适应了在哈佛大学的生活,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马丁也需要一个同样的角色,哪怕只是听他说话。
等到我与海勒博士见面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熨平了自己的纽扣领衬衫 ,因为我很想营造良好的形象。他的助理罗埃尔在门口迎接我。
“还要花一点儿时间,”他笑着说,“他应该很快就好了。”
大约5分钟后,海勒博士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70岁上下的老者拖着脚步走了出来。他面色坚毅,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还留着小胡子。他一见我就咧嘴笑了。
“马修!”他热情地说,“快进来!”这让我想起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开头的场景。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吉恩·怀尔德(Gene Wilder) 突然俯身蹲下,翻了个筋斗,活力让大家吃了一惊。我跟着海勒进了办公室。
我们的谈话与传统学术交流相差甚远——我们聊普利茅斯的生活,海勒在物理学和化学领域的广泛研究,还有他关于疯狗浪(Rogue Waves)的TED讲座。他问起我对天气的热情,于是我们聊了很久与外流边界相关的水龙卷。
“你在这里打算怎么研究气象学?”他问我。
“我希望能编排一个特殊分支,但那会是一场挑战。”我说。
“那意味着什么?”他问道。
“我需要把大学4年的所有课程都编排好,还得问人要一大堆文件……我还要找一个导师。”我解释道。过程漫长又费力。
“你要找导师?”他笑着问道,“我给你当。”我花了一分钟才明白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分量。
我找到导师了 ?我片刻之后心想。 这就有了 ?找导师——一个陪伴你度过4年学术生涯的人——按理说得用好几个月时间,甚至一年都打不住。我们第一次见面有20分钟吗?
“不好意思?”我问道。我依然不敢相信,他主动提出了一个要持续数年的承诺。
“我会做你的导师!”他说。我没听错。
我感到震惊。之前万事都不顺,但突然间,最重要的一件事搞定了。前路突然间光明了起来。
* * *
“我找到导师了!”我急不可耐地告诉了我的本系指导教师,他负责督促我的大一学习进展。他似乎有些怀疑。
“是谁啊?”他问道。我看得出来他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但也为我感到兴奋。他站在我一边。
“埃里克·海勒。”我说道,然后详细讲述了我们第一次“会见”是通过我的报纸文章。像海勒这样智商高、地位高的人竟然也会读那份报纸,我依然有些吃惊。我不觉得自己值得他耗费时间。没准儿还有什么人默默地关注我呢?
之后几个月里,我不知疲倦地撰写40页的特别分支申请书。这意味着要搞定无穷无尽的文书,包括院系的许可书,还要设计一套严密的教学方案。我努力寻找资源,发现哈佛大学怀德纳图书馆地下室里有一间鲜为人知的录音室,价值400万美元,配有绿幕。我结交了录音室管理员,他给我在每周五安排了一个练习播报的时段。
我大一下学期选了麻省理工学院的课。我仍然孤身一人,但至少有大气动力学可以让我忙起来了。这门课有两位授课教师,一位是意大利裔老奶奶,另一位男老师让我想起了西蒙·考埃尔(Simon Cowell)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支配着大气的“底层”公式。我着迷了。
* * *
大二的第三周,2016年9月14日,我接到了那通电话。对面是哈佛大学教授兼族裔、移民与权利委员会委员特莎·洛温斯克·德斯蒙德(Tessa Lowinske Desmond),她还是特别分支项目的负责人,学生只有四五个。我不认识电话号码,但这一次,我接了。
“我要通知你,特别分支委员会开会后批准了你的申请,”她说完停顿了片刻,“你已经正式获得了大气科学特别分支。”
我惊呆了。哈佛大学建校已经有将近400年了,之前从没做过这件事。现在,他们要委托我来做。之前就连写申请书都是顶风作战——地球与行星科学系主任导师拒绝支持,说我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激烈反驳了他的答复。令我惊讶的是,委员会选择站在我一边。我准备好全力以赴了。
我选了好几门大气动力学的研究生课,因为哈佛大学没开设面向本科生的同类课程。我上的第一门是动力气象学,这是一门基于方程的物理学课,要求学生熟练掌握多元微积分、微分方程和抽象线性代数。这通常是临毕业的大四学生要上的课。我才刚刚上完微积分(II),但如果这意味着进入实战领域的机会,我会一边上课,一边自学多元微积分的。
我一边选修麻省理工学院的课,一边申请哈佛大学让我上更多本校的课。授课时间未必总能对得上,因此凡是能上的课,我都会竭尽所能。我周四要在1个小时内出席3堂课——其中有一节是在2英里(约合3.2千米)外的麻省理工学院。我经常会在哈佛大学的小院飞奔,手里拿着袋装午餐,从大群游客中间穿身而过,就为了赶上M2路摆渡车。
我几乎没有时间睡觉,但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走上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