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森林里一直都只有四个族群!”
“并非一直如此。”蓝星的声音和眼神都冷冷的,“曾经有五个族群。天族当时的领地就在雷族下游,也就是现在的两脚兽地盘。很多很多年以前,两脚兽在那里修建巢穴的时候,天族被迫离开了森林。当时,森林里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现在依然没有。”
“他们去哪里了?”火星问。
“不知道,大概离星族所在的天空很远。”
“星族从没设法找过他们吗?”火星问道。他震惊地发现,蓝星的声音听上去竟是那么地轻蔑,仿佛武士祖灵们根本不在乎整整一个族群的离开。
“他们本族的武士祖灵随他们去了。”蓝星解释说,“我们也没理由认为,天族不能到别的什么地方找个新家。”
“那他们想要我做什么?”火星迷惑不解地问,“他们是想告诉我,他们想回来吗?如果他们已经找到另一个家,为什么又会想回来?”
“不知道。”蓝星承认道,“但我多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以拯救我们族群的那团火。我知道你会在身后留下脚印,只要武士族群还存在,你就会被族猫铭记。或许天族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认为,只有你能帮助他们。”
火星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找到天族,把他们带回森林?”
“我没这样告诉你。”蓝星厉声说,“森林中哪里还有另一个族群生存的空间啊?”
“但那些梦——”火星不服气地说。
“火星,你脑子进蜜蜂了吗?”蓝星责骂道,“你是雷族族长,你的族群需要你。武士守则没要求过你必须帮助一个已经失踪很久、没有任何活着的猫还记得的族群。”
火星眯起眼睛。蓝星所说的他对雷族的责任都没错,但他不可能忘记荒原上那些猫的哀号声。只要他能为他们做点儿什么,他怎么可能不去做?蓝星又没在梦中听到那些可怕的尖叫声,看到那些逃命的猫,也没有在一汪水中看到恳求的脸。
但是,他当初率领森林猫战胜血族的勇气,正是源自对武士祖灵们的信赖。他们告诉过他,森林里一直只有四个族群,第五个是星族,永远守护着族群。难道星族骗了他?
蓝星把尾巴尖放到他的肩膀上,更加平静地说:“你的武士祖灵们正一如既往地看着你,什么都没有改变。现在,你只需要对你的族群负责。”
“但天族——”
“已经消失了。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占据,没有猎物或领地在等着他们回来。森林已经被剩下的四个族群完美地划分成四块。”
“那星族是希望我别理会那些猫吗?”火星不满地问道,“难道你也不在乎他们正在受苦?”
蓝星眨眨眼:“有些猫会说,森林里根本就不该有第五个族群。如果不是代表四个族群,四棵树为什么只有四棵橡树?”
火星抬头看看那些巨大的橡树,然后又看着蓝星,突然感觉一阵狂怒掠过全身。“你是鼠脑子吗?”他咆哮道,“你是说,仅仅因为这里没有足够多的树,天族就不得不离开?”
蓝星的眼里流露出震惊和不解。火星没等她回答,便转身向山谷边上冲去,钻进了灌木丛中。黑莓撕扯着他的皮毛,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自从来到森林,他便一直笃信武士祖灵,但他们却一直在骗他。他的感觉是,在自己以为很坚实的地面上,安心地迈出一步,结果却掉进了刺骨的深水之中。
他奋力钻出灌木丛,却没有抵达山谷边缘,而是发现自己还在月亮石边,正眨巴着眼睛醒过来,而且还在急促地喘气。他感觉毛发被撕扯得凌乱不堪,脚掌传来强烈的刺痛。他舔舔脚垫,尝到了血的咸味,似乎自己真的在坚硬的地面上跑了好长的路。
头顶上方那个小洞中,乌云已经遮蔽了月亮和星星,山洞里漆黑一片。火星站起来,带着几丝惊慌,步履蹒跚地沿隧道返回,直到走出母亲嘴,才舒了一口气。当他终于爬上小山坡时,一阵疾风正好把乌云吹散,如同吹落潮湿的蜘蛛网。月亮时隐时现,但火星已经能看到,头顶的星星再次闪亮起来。
他爬上先前坐过的平顶岩石,颓然倒下,凝望天空。他再也看不见星光中武士祖灵们慈祥的眼睛了。备受折磨的天族猫绝望的喊叫声,仍然在他耳际回荡。 我能怎样帮助他们呢?
那些猫现在一定都死了。他们很久之前就逃走了,如今没有猫还记得他们。但他们的后代——活着的天族猫现在在哪里?
火星一直躺在岩石上,直到天边浮出鱼肚白。然后,他重新上路,痛苦地一步步走下山坡,进入田野,将高石山抛在身后。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仍然像泛滥的河水一般,在他的心中激荡。一直以来,他是那么信任星族,相信他们希望所有的族群都能过上最好的生活。现在,他发现祖灵与活着的猫一样,也会犯错误。可是,如果他不再相信星族,以后还会来这里与他们交流吗?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从乌爪住的仓库经过时,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去看望朋友,享用他们的猎物,还有在松软的干草堆里休息一下。他知道,乌爪肯定会问,星族是怎样解释那些陌生猫的事情的,而他却无法回答。乌爪虽然选择了森林以外的生活,却仍然信仰着星族。难道火星能告诉他,武士祖灵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所有的森林猫,由此将他的信念击得粉碎吗?
一走过两脚兽农场,火星就赶紧停下来狩猎。一只在树篱下啃种子的老鼠刚好成了他的猎物。这只老鼠没能完全消除他的饥饿感,但他实在太累了,不想再去寻找更多的猎物。他蜷缩在一丛山楂树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了。感觉好多了以后,火星重新上路,从一块玉米地旁迅速走过。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很高了,在阳光的暴晒下开始变成金黄色。他发现一只老鼠从玉米秸秆间跑过,便几步跳过去,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狼吞虎咽地吃完老鼠后,他继续向荒原前进。
当他拖着脚掌走进雷族营地时,太阳正在落山。空地沐浴在红色的夕阳之中,地面上投满了斑驳的树影,火星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回家的感觉当然很好,但在知道了那些事之后,他真的还能继续像以前一样,安心做雷族的一族之长吗?
他还在金雀花通道口犹豫时,灰条从武士巢穴向他冲了过来。沙风本来正蹲伏在猎物堆旁,抬头看到他后,也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火星,你回来啦!”灰条惊呼道,“真是太好了。”他在朋友面前停下脚步,又怀疑地补充说:“你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火星回答,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我只是累了。”
沙风爱怜地用尾巴拂过他的腹部,绿眼睛凝视着他的脸。火星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让他沮丧的不只是疲倦。但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说:“那你先休息一下吧。”
“火星,你听我说。”灰条继续说道,“午后巡逻队刚回来,他们认为,高星说的那只狐狸已经进入了雷族领地。至少,他们已经在边界处闻到了浓烈新鲜的狐狸气味,就在离两脚兽桥不远的地方。”
火星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思索这对雷族意味着什么:“他们追踪气味了吗?”
“追踪了,但追到小溪附近的一小片沼泽地时,就闻不到气味了。”灰条还在期待地看着火星,等着族长告诉他该怎么办,但过了很久都没得到回应,他的表情立即警觉起来。
火星还在竭力摆脱脑海中缠绕的黑莓。他听懂了关于狐狸的问题,却感觉这好像是很久以前另一只猫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火星?”沙风轻声喊道,并向他靠近了一点儿,让伴侣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幼崽们兴奋的尖叫声终于将火星拉回到现实。空地中间,小白桦和小蜘蛛正在玩一捆苔藓。
“听着,长鞭!”小蜘蛛尖声喊道,“滚出我们的森林!”
“把你的族群带走!”小白桦跳到苔藓中间,脚掌乱蹬,将苔藓踢得满天飞。
“嘿!”雨爪从长老巢穴的方向跑过来。“那是我刚刚采集回来的!”他不满地说,“如果你们老是这样捣乱,我怎么给长老换垫料啊?”
两只幼崽对望一眼,然后并肩向育婴室跑去,尾巴在空中得意地挥舞着。雨爪气得颈毛倒竖,无奈地看着他们,然后开始把散乱的苔藓重新收集起来。
看着玩耍的幼崽,火星不禁想到,族群生活不仅仅与星族有关,甚至不仅仅与武士守则有关。他的职责是为活在当下的族猫提供帮助,确保他们幸福地生活在森林里。火星感觉有一股力量正注入疲惫的四肢,于是转向灰条。
“对,狐狸。那段边界的巡逻力度要加倍。让狩猎队多加小心,我们不希望狐狸在这里住下来。”
灰条欣慰地看到,火星已经恢复了掌控能力。“好的,我会传达给明天的所有巡逻队。”说完,他向武士巢穴走去。
沙风留在了火星身边,小声说:“你知道的,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说。”
“我知道。我保证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伴侣点点头:“快点儿回你的巢穴休息吧,我去给你拿些猎物。”
“谢谢。但我想先去一下炭毛那里,看看长尾的情况怎么样了。”
沙风转身走向猎物堆,火星则穿过渐渐暗下来的空地,钻进通往巫医巢穴的香薇通道。
巫医正在俯身检查长尾的眼睛。听到火星的问候声,虎斑武士坐起来,并转向他。火星突然愣住了。长尾睁着的眼睛黯然无光,还有黏稠的液体从眼睑流出来。
“你能看见吗?”火星强迫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竭力抑制住同情的惊叫声,因为他知道,长尾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
“能看见一点儿。”长尾回答,“但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的眼睛还在发炎。”炭毛解释说。她看上去精疲力竭,毛发凌乱不堪,蓝色的眼睛里笼罩着失败的阴影。“我已经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药草和浆果,但没有一种能治愈感染。”
长尾低下头,用爪子扯着身旁的香薇,嘟哝道:“我会成为族群的负担的。”
“不!”火星喊道,“我不准你这样说。看看亮心,她已经学会只用一只眼睛参加战斗了。”
“至少她还有一只好眼睛。”长尾嘶喊道,“你最好还是把我扔到森林里去喂狐狸吧!”
“只要我还是这个族群的族长,这样的事就绝对不会发生!”火星也大喊起来。他气得浑身颤抖,但不是因为长尾,而是气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这名武士免受伤痛的折磨。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又补充说:“况且,你还没失明呢。炭毛会尽最大努力找到有效的药草。”
“我会一直找下去。”炭毛承诺道。说罢,她用尾巴示意火星,带他走到香薇通道的入口处。“现在最好让长尾独自待着。”她低声建议道,“他已经受了极大的打击,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眼睛可能无法好转的事实。”
火星点点头,“好吧。”他又抬高声音补充说,“长尾,什么也别担心。雷族永远有你的位置。我很快就会再来看你的。”
穿过香薇通道,走到暮色下的空地上时,火星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同情哽着——可能还有愤怒,他愤恨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武士身上。他想起了自己成为族长时,纹脸给他的那条命——一条像母亲爱护幼崽那样爱护族群的命。他本以为那条命会是温暖轻柔的,但恰恰相反,接受那条命时,他感受到的却是冰火交融的震撼。他曾感觉到一种想战斗、想杀戮的强烈渴望,想为了保护年幼无助的猫而血流成河。现在,想到长尾不得不承受失明的不幸,火星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那种本能的含义,作为族长,他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的每一只族猫。
高岩下,他的巢穴凉爽、安静。沙风已经给他拿来了一只兔子。火星坐下来准备享用猎物。现在身边没有别的猫,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一片枯萎的树叶般脆弱。不过,他已经开始重新找到前方的路,尽管对星族的信任已经粉碎,但他仍然可以尽力去保护他的族群。
他正舒服地蜷缩在窝里,可一个阴影突然遮住了巢穴口。抬头一看,原来是炭毛。她的头和肩膀已经从苔藓帘中探了进来。“长尾现在已经睡了。”她解释说,“所以,我趁机来问一下你去月亮石的情况。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找到了,但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火星觉得,现在把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为时过早,即使对他的巫医也是一样。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炭毛没有继续追问。她走进巢穴,低下头安慰地舔了舔火星的耳朵,鼓励道:“你要有信心。星族正俯视着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仿佛有一只愤怒的利爪正撕扯着火星的心,他多希望能把星族说谎的事告诉炭毛。他想告诉她,他们的祖先曾完全无视武士守则,让一个族群被迫离开了森林。
但他不能让炭毛对星族的信仰沾上背叛的毒液。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要独自面对的问题。就算没有星族的帮助,不再对武士祖灵心怀信任,他也必须依靠自己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