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钩离开营地,沿着草地向远处走去,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身旁的河面波光闪烁。 我穿过河流,逆流而上,进入荒原。 然后我就—— 他皱皱眉,努力回忆黑莓果接下来的话。他紧张起来,脚掌一阵刺痛。首先,穿过河流。他还不会游水,这么说,他只剩下一种选择。
垫脚石。
一想起摔下去的情景,他就感到难受:脸与石头的撞击、难以忍受的疼痛、回旋的急流。这时,他记起那只橙白相间的母猫,她那琥珀色的目光穿透了绿色的河水。他必须到月亮石去跟她谈谈。他必须弄清楚意外之后发生的一切——雹星替他改名,以及被独自留在育婴室里,是否都是他伟大命运的一部分。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一件事算得上伟大,每件事都很可怕。但是,如果这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一部分,他就会去承受。为了成就真正的伟大,他能忍受任何事情。
他从灌木丛间挤过,滑下泥泞的河岸。河水很浅,流得比较缓慢,雨滴落下,在河面泛起点点涟漪。水流轻拍岩石,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可怕的,但小钩清楚河水的力量。它曾经冲毁了族群的家园,还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垫脚石就在前边,雨水已将它们淋湿。一只猫头鹰在太阳石后边的树林里尖叫。小钩嗅嗅空气,搜索新鲜的雷族气味,但他只闻到自己族猫们的气味。木毛带领黄昏巡逻队回家时,曾经经过这里。耕尾一定和他同行,草地上仍然飘荡着她脚步的味道。
小钩停下步子。气味非常新鲜,耕尾仍然在这里吗?他压低身子,环顾河岸,希望自己浅棕色的虎斑毛在黑暗中不要太显眼;但他无法隐藏自己的气味,尤其是现在,其中还夹杂着恐惧的气息。他伸长耳朵细听,可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和雨点轻拍树叶的声音外,他什么也听不到。小钩深吸一口气,冲向垫脚石。他绷紧肌肉,跃出、落下,在第一块石头上站稳脚跟。河水在他周围流淌,他感觉一阵眩晕。他跳上下一块垫脚石。他已经比上一次尝试过河时明显大了不少。脚掌可以更稳地抓牢石头,垫脚石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没那么远了。他集中精神,盯着对岸,一鼓作气地跳过其余的石头。落地时,他长舒一口气。
太阳石耸立在黑暗中,天空细雨纷飞。云层遮蔽了月亮,小钩不得不将脑袋凑近脚掌,才能看清脚下的沙质河岸。当他闻到从新边界处飘来的雷族气味时,他的颈毛竖立起来。雹星到底会不会为了这块土地而战啊?
他缩起爪子,沿着河岸在灌木丛中潜行,朝上游进发。地势开始缓缓上升,他已深入雷族领地。每一丛灌木上都标记着气味,他闭紧嘴巴,防止自己的舌头沾染上这难闻的味道。他抽动耳朵,除了河流的汩汩声外,他还听到了水流轰鸣的声音。他一定到了黑莓果采集款冬的瀑布附近了。小钩嗅了嗅,探查着风中的气味和远处石头上水花泼溅的味道。
小钩在河边爬行,道路变得陡峭起来,此时的河岸已犹如向上攀升的悬崖,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小钩朝边缘处窥探。远远的河岸下方,河水在月光下翻腾着奔流而过,穿过深深的河道。雷鸣般的流水声更大了,在岩石间回荡着。小钩拐过一个弯,第一次看见了瀑布。瀑布比任何树都要高,腾起的水雾直扑月亮。地面忽然消失,河水奔涌而下,落入深沟。
小钩忽然注意到,前进的道路变得非常狭窄。他僵住了。陡峭的岩石在一侧凸起,又在另一侧陡然落下。他瑟缩着远离悬崖,身体擦过崖壁,咬紧牙关继续前进,还伏下耳朵来,抵御流水的轰鸣。碎石路面刮擦着他的脚掌,雨点随风抽打着他的口鼻,闻起来有泥煤和浓郁的花粉味。
当他来到瀑布顶端后,轰隆的水声渐渐退去。道路变得平坦起来,河流的水势也平缓了许多。小钩将目光扫过身旁延伸开来的地面,地势又开始上升,并通往荒原,他能看到那后边远处的悬崖。 是高石山吗? 他曾听武士和长老们谈论过那参差不齐的岩峰。他知道,月亮石就藏身其中。
一种新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雷族标记被另一种不同的气味取代了。新的气味!这里一定是风族的领地。 然后我就穿过风族 的荒原。 他猛地回想起黑莓果的话。他心跳加速,立马掉转方向,离开河边,沿着坡道向上,进入荒原。柔软的灌木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多刺的石楠灌木和金雀花丛。小钩庆幸能藏身在它们的茎秆间前行。他竖着耳朵,张大嘴,继续前进,时刻警惕风族巡逻队的出现。
一股熟悉的气味促使他停下步子。
河族?
他又一次紧张起来,在石楠灌木的强烈气味之中,他一时无法辨别出这是哪只猫的气味。但毫无疑问,那气味属于河族。是雹星派出巡逻队来找他了吗?这似乎不大可能。他独自留在育婴室里,谁会知道他失踪了呢?他皱着眉头继续走。
斜坡顶端,石楠灌木丛中露出来一小堆岩石。小钩爬上最矮的岩石,抬头看着上边的石头。要是他能到更高的位置,或许就能看见高石山了。他望了望天空,希望云雾能散开。他想看见银河星群,感受到星族就在附近。雨点落到他鼻子上,也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探出脚掌摸索岩石,寻找能插进爪子的缝隙。找到了,他拉动身体,爬上了旁边的圆石。现在,他已经在灌木丛之上了。石头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他只能在远处的黑暗中辨认出高石山那锯齿状的轮廓。
一阵暖风拂过他湿漉漉的皮毛。他嗅嗅空气,河族的味道再次包裹住他的舌头,而且现在更加浓重。他已经能辨认出来了。
是耕尾!
微风中传来一个声音。小钩爬上岩堆的顶端,蜷伏在那里。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小钩伸出爪子,紧紧抓住湿漉漉的石头,偷偷匍匐向前,向岩下窥视。两个身影在下边的石楠灌木丛中发出微光。小钩屏住呼吸,碎石从他的爪子下滑落。
耕尾那浅棕色的毛发在微光中闪耀,一只虎斑公猫和她站在一起。小钩赶紧后退,肚子紧贴岩石。
“有谁在上面吗?”耕尾的声音里流露出恐惧。
“我看看。”公猫吼道。
小钩吓呆了。除了耕尾恐惧的气息,还有另一种气味传来——像是他刚才通过边界时的那种气味。 风族! 小钩用爪子扒住岩石,倒退着从圆石上滑了下去。他笨拙地落在下边凸出的石头上,赶紧将身体藏进阴影中。谢天谢地,他体形够小,能藏身于圆石之间的缝隙中。他颤颤巍巍地裹紧尾巴,等待着。
“什么也看不见。”上边响起一个声音。
“让我瞧瞧。”
小钩听出另一只猫爬上岩石的声音。
“我能闻到河族的气味!”耕尾急促地说。
“可没有谁在这里。”公猫安慰她,“武士在这里是无处藏身的。”
“我闻到了河族的气味!”耕尾的呼吸变快了,“一定有猫跟踪我,我们走。”
小钩用力贴在缝隙中。耕尾和另一只猫从他身旁溜了下去。他害怕得四肢发抖,从自己的藏身之处看着两名武士钻进石楠灌木,飞快地跑过荒原。等到呼吸渐渐平缓后,他才从岩缝中蹑足而出,滑下岩石。他绕过石堆,避开风族与河族气味混杂的道路,继续朝高石山走去。
他沿着金雀花丛中的一条小径前行,心里非常困惑。他竖起耳朵,立起毛。耕尾在这里做什么?是雹星派她来执行秘密任务吗?可她为什么和一只风族公猫在一起?风族公猫在帮助她吗?怎么会有武士这样背叛自己的族群?
雨小了,乌云渐渐飘散,黑漆漆的夜空中露出些许银色的月光。小钩登上一段不长的陡坡,这里看起来像是无尽的石楠灌木丛中的一个孤岛。高石山耸立在远方,在天空的映衬下轮廓更加清晰,但小钩丝毫没有觉得它比之前离得更近。高石山前面有篱笆和草地,还有一些黑色的影子,他猜那一定是两脚兽的巢穴。
他能走那么远吗?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要是他会狩猎该多好!事情就没这么困难了。回声雾总是抱怨有宠物猫在他们的领地边缘狩猎。如果宠物猫做得到,那他也能做到。想象一下,当他告诉雨花他到了月亮石,并安全返回,雨花该是怎样的表情啊!他探查着空气,希望闻到猎物的气息,可除了石楠灌木和风族的臭味,什么都闻不到。他叹了口气,走下高地。至少荒原的边缘已经离得不远了。他可以看到它渐渐向下延伸,被远处的草地替代。到午夜时,他就能走出风族领地了。
忽然,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沙沙声。小钩迅速转身,瞥见石楠灌木中有一双眼睛在闪烁。
星族啊,救救我!
小钩的心一沉,立刻开始狂奔,并奋力冲过一排金雀花丛。泥块在他脚下翻飞,锋利的树枝挂住他的毛,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痛。身后传来紧密的脚步声,小钩不敢回头看,他在荒原边缘一滑,冲下斜坡,朝草地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更重、更近了,小钩冲过一道风族气味界线。 是边界! 味道如此强烈,一定是风族领地的边界。他们的武士不会追到这里,对吗?可脚步声仍在身后。
小钩狂奔向山脚。他在心里尖叫,血涌上耳尖,脑子里阵阵轰鸣。前方,一条平滑的石头路将平坦的地面划分开来。远处有一道篱笆,也许能在那找到地方藏身。前提是他能到那里。现在,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他能听到鼻息,感到大地在颤抖。他向后瞟了一眼,惊讶地看到一只兔子朝他冲来。
一只兔子!
惊愕之中,他猛地停下来。兔子从他身旁冲过,眼中流露出惶恐。小钩回头望向山坡,他的呼吸停止了。四名风族武士在山顶一字排开,他们的眼睛反射着月光。“他们在看那只兔子,还是在看我?”
一声咆哮促使他转回身,两只巨大的眼睛照亮了石头路。一只怪物正呼啸着朝他冲来!他在育婴室听过关于怪物的故事。眼前的怪物要比回声雾睁大眼、竖着毛描述的更加可怕。这种庞大、边缘锋利的家伙长着坚硬发光的皮,它们的眼里会发出黄色的光柱。它们圆形的黑脚掌有一股石头燃烧的气味,即使它们消失后,空气还会因为它们的噪声而颤抖。不过怪物们很笨,它们始终走在雷鬼路上,好像很怕到柔软的草地或树林里冒险似的。猫只要精神高度集中,避开它们的路线,就能胜过它们。
小钩刚退出雷鬼路,那只怪物便尖叫着冲了过去。它的身后卷起一阵风,浓浓的臭味笼罩着他的全身。小钩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像要爆炸,脚掌死死抓紧了地面。
接着,怪物消失了。
感谢星族,它没有看到我!
小钩睁开眼睛。那只兔子躺在他的面前,身子扁扁地倒在坚硬的黑色石头上,血从它的嘴里冒出。小钩吓得一颤。怪物甚至没有减速咬上一口,或是折断它的脖子,便将兔子杀死了。他回头望向山坡,武士们也消失了。
小钩急促地喘息着,摇摇晃晃地走到雷鬼路上,在兔子旁边停下,考虑是否应该把它拖到草地边缘。毕竟,它现在是猎物了。可它死了,那双睁着的眼睛吓了他一跳。小钩赶紧从旁边走过,躲进另一侧篱笆旁的安全地带。他颤抖着蜷伏下来,等待恐惧慢慢退去。
高石山就在前方,可还是离得很远。小钩站起来,沿着篱笆行进。他紧贴着草地边缘,这样就不会被经过的狐狸或獾发现。他继续向前,肚子一个劲地叫唤,下巴也疼痛起来。月亮已经越过高石山,落到它们后边。小钩停下步子。天边开始泛白,星星渐渐消失。黎明前是到不了高石山了,甚至连靠近它们都做不到。
前方,一堵石墙出现在另一片草地边缘。小钩从一处塌落的石洞中挤过去,一个巨大的巢穴耸立在他的面前,四周的墙面都用黑木头覆盖着,还有弯曲的顶棚。巢穴的入口被一块平整的白色木板堵住,但通过旁边的一个小孔,可以看出里边很黑,有温暖、甜美的气息,也许那是个可以休息的安全地方。小钩嗅嗅空气,闻到了干草的味道。这是他一生中最累的时候。他迈步走进那个小小的空地,仅仅辨别得出巢穴内巨大的空间里,干草堆得很高。这里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没有武士的气味。小钩的脚重得像石头,他溜进去,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他太疲倦了,没弄清身处何方,便缩成一团,将鼻子藏在脚掌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