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乌木掌把暮爪背下狭窄的悬崖小道,再下到谷底,对鹰爪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尽管乌木掌已经尽量小心,鹰爪也拼尽全力护住弟弟,但他还是很害怕弟弟会从乌木掌的背上滑落,跌到下面的岩石上。到了谷底,鹰爪的心怦怦直跳,腿也哆嗦个不停。
小道的尽头已经聚集了一些猫,他们全都焦急地向上望着。烟的气味飘浮在空气中。鹰爪猜想,自己的族伴们应该已经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乌木掌把暮爪放下来时,暮爪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鹰爪一直盯着暮爪姜黄色的脸,绝望地寻找着生命的信号。他盼着弟弟会突然醒来,从地上蹦起来,然后宣布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暮爪总是这么爱捉弄大家……
“出了什么事?”黄蜂须推开众猫,走上前来。他低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学徒,眼里满是深深的忧虑。
卵石爪的老师比利风紧随其后。“卵石爪?”他的声音很严厉,“你们去哪儿了?”卵石爪只顾羞愧地低着头,乌木掌只好回答道:“没时间解释了。谁去把回声之歌和斑愿请来,要快!”
比利风转身就走。这会儿,更多的猫跑了出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鹰爪左看看右看看,寻找自己的至亲。他看到了砂鼻和鼠尾草鼻,紧跟着的是微云和火蕨,但并没有见到樱尾和锐掌。所有猫都安安静静的,互相交换着惊慌失措的眼神。
他们知道事情不妙, 鹰爪想, 非常不妙。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回声之歌和斑愿终于从猫群中穿了出来,来到暮爪身边。
“感谢星族!”鹰爪喃喃自语道。
“两脚兽绿地着火了,”巫医还没开口提问,乌木掌便说道,“起了很大的烟!暮爪吸进了太多烟,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我们也差一点儿失去了卵石爪,但是鹰爪救了她。”
回声之歌轻轻点了点头,下令道:“斑愿,去拿点儿湿苔藓来,再取一些紫草和蜂蜜来治疗烧伤。”斑愿箭一般冲了出去。回声之歌又补充道:“乌木掌、鹰爪,把暮爪放平,躺好。”
鹰爪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帮着自己的老师安顿好了暮爪软绵绵的身体。鹰爪几乎不敢看弟弟。弟弟看上去毫无生气。
鹰爪强迫自己只看着回声之歌。回声之歌扑到暮爪身前,用前爪有节奏地按压暮爪的胸膛。偶尔她会停下按压,和暮爪进行嘴对嘴呼吸。鹰爪盯着回声之歌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
也许这种情况看起来糟糕透顶,但对经验丰富的巫医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吧。
然而,回声之歌脸上表现出来的,只有凝重和专注。暮爪依然一动不动。
“现在情况怎么样?”鹰爪终于憋不住了,痛苦地问道。
乌木掌用尾巴尖碰了碰他的肩膀。“回声之歌正在努力恢复暮爪的呼吸和心跳。”她解释道。
意思是说,暮爪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鹰爪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又一次感到似乎有一大团硬邦邦的鸦食坠在自己肚子里。他觉得自己要吐了。
回声之歌继续按压着暮爪的胸膛,鹰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终于,巫医停了下来,退后几步,摇了摇头。暮爪依然一动不动。
“你别放弃啊!”鹰爪哭叫道,“你在干什么?你必须得救他啊!”
鹰爪能感觉到其他猫都围聚过来,看着他,但是谁也没说话。鹰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好像被一只獾的利爪撕裂了。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在他身后,传来另一只猫的哀号。鹰爪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母亲樱尾和父亲锐掌正从群猫的外围往前扑。
樱尾冲进来,扑到暮爪身旁,把鼻子埋进儿子的皮毛中。几尾开外的地方,卵石爪和云爪趴在草地上,悲伤地呜咽着。鹰爪觉得一定是她们烧伤的伤口开始疼了,因为她们连眼睛都没睁开,显然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根本不知道暮爪已经死了!
锐掌站在儿子的尸体旁,像石头一样沉默。有那么一瞬间,鹰爪感到父亲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还没等有谁开口说点儿什么,比利风重新出现了,族长叶星也到了。他们来到锐掌和乌木掌身边,四只猫低声商议起来。
鹰爪挪到母亲身旁,紧紧挨着她。他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她,只是用尾巴环绕着她的肩膀。
樱尾没有任何反应。她仍然将口鼻埋在死去的儿子的皮毛里。她没有给鹰爪安慰她的机会,鹰爪并不怪她。他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 我没办法说会好起来的,再也没办法好起来了。
这时,斑愿带着湿苔藓和医疗蜂蜜、紫草回来了。回声之歌和她一起开始给云爪和卵石爪上药。过了一会儿,斑愿轻轻走到鹰爪身边,嘴里衔着一大团滴着水的苔藓。
“你背上的烧伤很严重,”她放下苔藓,说道,“不要动,我来帮你包扎。”
鹰爪龇着牙号了一嗓子,转过身来。他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完全没有感觉。所有的疼痛,都在他的心上。
“我没事。”他对斑愿吼道,“别来烦我。”
“不,你有事。”斑愿坚持道,“你得让我——”
鹰爪跳了起来:“我说了,别来烦我!”他咆哮着,尾巴在身后猛地一挥。
见到这种情况,斑愿让步了,转而去检查乌木掌的伤势。卵石爪的父母雀皮和微云与她的同窝手足芹爪一起陪在她身边,正在安慰她。
鹰爪扭头看回自己的母亲,发现锐掌已经在她身边了,父亲正温柔地舔着她的耳朵。他紧紧挨着自己的伴侣,绿色的眼睛里满是伤悲。
鹰爪形单影只地呆立着,盯着弟弟一动不动的尸体。
终于,樱尾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鹰爪跟前,斜倚在他身上。“乌木掌给我们讲了经过。”她喃喃地说,“我很高兴你没事。我知道,为了救你弟弟,你已经尽力了。他的死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鹰爪想插嘴,因为他明白这就是他的错。
“你救了卵石爪,你是个英雄。”母亲肯定地说,“你能冲进那样的大火里,实在是勇气可嘉。”
鹰爪从母亲的言辞中实在没有感受到半分骄傲和自豪。当他看向锐掌时,只见父亲一脸悲痛,内疚与自责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那么强烈,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背上的伤口开始剧烈地刺痛起来,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把斑愿吼开。
不过,也许是我活该。
“鹰爪!”是回声之歌的声音,“跟我一起回巫医巢穴去。你需要休息,另外你得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鹰爪张了张嘴,可是回声之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尽管她通常都很平和,但鹰爪知道,她绝不容忍任何猫胡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她说道,“你只是一名学徒,而我是你的巫医。我让你跟我走,你就得跟我走。”
筋疲力尽又伤心欲绝的鹰爪已经没有力气争论什么了,他垂着头,跟她走了。
巫医巢穴内,卵石爪和云爪已经在厚厚的苔藓窝里四肢舒展着睡着了。她们的胸膛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
“她们怎么样了?”鹰爪把耳朵转向两只母猫,开口问道。
“她们已经舒服了。”回声之歌回答道,“她们会好起来的。那些烧伤没有我一开始想的那么严重。要不了几天,她们就能起来活动了。”
听到回声之歌的保证,鹰爪安心之余又感到了更多愧疚。知道卵石爪伤得并不重,反倒提醒了他一些之前一直忍住不去想的念头。 如果我先救暮爪会怎样?也许卵石爪的伤势会比现在重一 些,但暮爪就能活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鹰爪意识到回声之歌正盯着他看,绿色的眼眸中满是理解的神情,好像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然后她转身从存放药草的石头架子上取来一颗罂粟籽。
“把这个吃了。”她把罂粟籽放在鹰爪面前,说道,“它能帮你镇静下来。而且,你得让我帮你包扎背上的烧伤。”
鹰爪想要歇口气,不再硬扛着了。那伤口感觉并不大,但比他这辈子遇到的任何伤痛都难受,疼得抓心挠肺。
不行! 他做了决定, 我不配让自己好过点儿!
他想要迈步躲开回声之歌,但身上的伤势和吸入的烟尘让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他感到自己腿一弯,一朵比烟尘更黑暗的乌云旋转着包围了他。在逐渐失去知觉的过程中,他感觉回声之歌正用爪子轻柔地把什么东西涂抹在他背上。
巫医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好像在说什么预言,但是鹰爪听得不真切。随后,这声音被他自己绝望的哭喊声吞没了。
“我应该先救他的!”
他的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朵里。最后,他陷入了痛苦的、断断续续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