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离开吗?我应该留下吗?
距离鸽翅的最后通牒已经过去了两天,虎心脑子里的种种念头仍然像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的幼崽一样扑腾个没完。他还剩一天可以用来整理思路,但正确的选择就像抓不住的猎物一样飘忽。 我到底该怎么做?
“虎心?”草心的叫声把他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他心不在焉地扭过头,看到那只浅棕色的虎斑母猫正在朝他眨眼。“我们是来狩猎的,没搞错吧?”她恼火而尖刻地质问他。
“是的。”虎心抖松了毛发,“对不起,我刚才想了点儿别的事情。”
“那你最好过会儿再想。我们的族猫还饿着肚子。”草心嗅了嗅空气,用锐利的目光扫视森林,“我们必须带点儿收获回去补充猎物堆。你注意到鼠痕已经瘦得连皮毛下的肋骨都凸出来了吗?”
愧疚感重重地砸在虎心的腹部,就像沉重的石头一样。他的族猫还饿着肚子,鸽翅还怀着他的幼崽,他的父亲还在努力赢回族群的尊重。所有的猫都期待他有能力解决所有问题,可他现在却连集中注意力狩猎都做不到。
雪鸟纯白色的皮毛在几尾开外的枯萎香薇丛中若隐若现,那只母猫正嗅闻着落满松针的地面。“我好像发现了一只兔子的气味踪迹。”
草心连忙赶到她的身边:“气味是多久之前的?”
“反正足够新鲜。”雪鸟匍匐着离开了香薇丛,她的尾尖激动地颤抖着。在草心尾随她离开后,虎心再次望向天族边界。他能够辨别出天族猫在斜坡顶上的松树上留下的气味标记。当初他让天族拿走了影族的部分领地,但他的决定正确吗?如果可供狩猎的领地更多,他们的猎物储备应该会更充足。可是,他们又该怎么安排足够的队伍去守住那么大的领地呢?他弹了弹尾尖。那就是正确的决定。天族终究需要一片领地来安家。在泼皮猫给族群惹出了这么多事端之后,也许星族会更青睐敢于在恐怖与猜疑的余波中释放善意的猫。他只希望其余的族猫也能这么想,可焦毛、雪鸟和石翅都明确地说过,他们才不会假装乐意把领地拱手送给其他族群。虎心闭上眼睛,新一轮的担忧再次占据了他的脑海。
在他头顶,一群鸫鸟正在叽叽喳喳地争吵,仿佛它们也有自己的领地纠纷似的。一阵冷风吹来,树枝沙沙作响。草心和雪鸟跟踪着兔子已经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虎心刚想转身跟上她们,斜坡顶端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嗨,虎心。”砂鼻出现在了天族的边界上,兔跃也站在他身旁。他们的皮毛有些凌乱,但眼神却格外明亮。砂鼻的侧腹还在剧烈地起伏。“森林里的松鼠跑得可真快!”他的目光顺着身旁松树的树干向上看去,只见一条大尾巴倏地消失在了枝叶间。
兔跃礼貌地向虎心低头行礼:“祝愿你能比我们更走运些。”
“也算不上。”虎心心情沉重地回答。幸运真的有用吗?如果他能成为更强的武士,也许就能凭一己之力喂饱族群;如果他能成为更优秀的儿子,也许花楸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领导族群的压力压垮;如果他能成为更好的伴侣……
小爪子踩踏地面的声音传来。
草心急切的叫声在树林间回荡:“抓住猎物!”
虎心愣愣地看着一只兔子从他身边蹿过,飞也似的冲上山坡,他根本来不及摆脱纷乱的思绪去追逐它。兔子冲过了边界,离砂鼻只有一条尾巴远。
天族公猫立即追了上去,兔跃也兴奋地竖起毛跟着他离开了。
虎心僵住了。他竟然失手把猎物送到了另一个族群的掌心。
“你个鼠脑子!”草心怒气冲冲地在他身旁停下脚步,“为什么不抓住它?”
雪鸟也赶了上来,她的眼中满是怒火:“我们都已经直接把它赶到你面前了!”她瞥了草心一眼,“我还以为不靠谱的只有花楸星一个呢。”
“有其父必有其子呗。”草心哼了一声。
“你太不公道了!”虎心顶了回去,“花楸星的狩猎水平比你们俩都强多了,而且我刚才只是走了神……”
他意识到两只母猫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她们望向空旷的斜坡,并吸了吸鼻子。
“我闻到天族的气味了。”雪鸟朝虎心卷起了嘴唇,“这就是你走神的原因吗?天族的猫刚才出现在这儿了?”
“我刚才和砂鼻还有兔跃说了几句话。”虎心承认道。他走神的理由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草心看着斜坡上被兔子踢散的一串松针,皱起了眉头。“所以你害我们的猎物直接跑到他们脚掌底下去了?!”她怒吼道。
气愤之情在虎心的皮毛下涌动。为了说服族猫相信与天族为邻带来的是安全的保障而非对影族的削弱,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尝试。他厌倦了替花楸星辩护,也厌倦了追捕这些偏爱往其他族群领地里跑的猎物。 也许我就该陪着鸽翅离开算了! 至少鸽翅能让他快乐。她需要他,他们的孩子也需要他。而且他爱她。
铺在斜坡顶上的松针沙沙地滚落了少许,砂鼻和兔跃重新出现在了边界线上。虎心没抓到的那只肥兔子正被砂鼻叼在嘴里晃荡。
雪鸟发出一阵低嘶,愤怒在她的眼中燃烧:“你是特意拿我们的猎物回来显摆的吗?”
砂鼻直接把死兔子丢下了斜坡:“我们是来把兔子还给你的。”他高傲地怒视着白毛母猫。
雪鸟的颈毛立即竖了起来:“我们才用不着你替我们狩猎!”
虎心看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再多嘴。在族群还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放下骄傲忍气吞声是有必要的。
草心走向兔子,她也扭头看了雪鸟一眼:“鼠痕会感激这顿大餐的。”
雪鸟眯起了眼睛。虎心期待地看着她。她一定也闻到猎物温热的味道了吧?难道饥饿还不足以驱使她接受天族的好意吗?想到此处,虎心饿得肚子都疼了起来。自从昨天日高时分过后,他就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了。
草心看向了他:“我们应该收下它。”
不顾雪鸟压抑的低吼,草心向砂鼻和兔跃低下了头:“谢谢你们归还这只猎物。你们都是很好的猫。”
砂鼻动作僵硬地回礼,然后转过了身。天族的武士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边界。
雪鸟绷紧了肌肉:“他们简直像雷族一样狂妄。”
“但他们很慷慨。”草心提醒她。
虎心的皮毛开始发烫。另一个族群的武士杀死了他本该捉住的猎物。他试着抹去内心的羞耻感。至少他还能借此机会劝说雪鸟相信,把部分领地让给天族不是什么坏主意。“我们很幸运,能与这些高尚的武士做邻居。”
雪鸟已经一头钻进了香薇丛,她的尾巴不耐烦地颤抖着。“只有你会从损失一半领地的不幸里解读出幸运来。”她嘟囔道。
草心冲他转了转眼珠:“等她看见鼠痕吃上东西,就不会这么怒气冲冲了。”她叼起兔子往营地赶去。
虎心领着草心和雪鸟走进营地,开始环顾空地。“鼠痕去哪儿了?”他朝涡爪喊道,这名学徒正在空地边缘和花爪分享舌抚。他完全没看到那名瘦削的长老的身影。
涡爪抬起了头:“他去和杜松掌一起巡逻边界了。”
虎心眨了眨眼。长老是不应该参加边界巡逻的。
坐在猎物堆附近的焦毛接过了话茬:“我本来想替他去的,但他坚持说现在影族的猫不多,所以他应该尽力帮忙。”他的目光移向了草心嘴里的兔子,“不错的收获。”他期待地看向雪鸟,“那边还能发现更多猎物吗?”
“我们过会儿就再出去一趟。”虎心向他保证。他望了一眼正在空地尽头交谈的花楸星和褐皮,他们的毛都焦躁地竖立着。 他们不应该带头出去狩猎吗? 光靠动嘴皮子是没法拯救族群的。
营地入口的黑莓通道摇晃了一阵,虎心转过身,诧异地看到杜松掌领着柳光和赤杨心走进了营地。他竖起了耳朵。一个雷族的巫医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别提再加上一个河族的。雾星已经在上次森林大会时下定了决心,为了让河族能够顺利恢复,她要封锁边界。 为什么现在柳光还能在她自己的领地之 外转悠?
鼠痕也跟着他们走了进来,他那生了疥癣的皮毛不安地波动着。
虎心在岩石的阴影中坐下,看着那两名巫医走向花楸星,他们的表情很凝重。他们是否带来了星族的口信?也许他们也接收到了像鸽翅的梦一样不祥的征兆。或者赤杨心发现了鸽翅已经怀孕。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赤杨心的目光,想要看出那只雷族公猫是否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但赤杨心在柳光发言时一直看着花楸星。
“我收到了一个幻象。我们必须找到一只前脚六趾的猫,”柳光告诉影族的族长,“这是我们抵御风暴的唯一机会。”
“你知道哪只猫前脚有六根脚趾吗?”赤杨心倾身向前,看着花楸星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不是阴影吞没雷族育婴室的幻象,也不是针对鸽翅怀孕一事的暗示。虎心又开始走神了: 我该感到欣慰吗? 既然巫医们都没有梦到鸽翅形容的那个梦境,那么她应该是判断错了。这个围绕六趾猫的新预言也许足以向鸽翅证明她的梦就只是个梦而已。如果它拥有任何更深层次的含义,星族肯定会让其他巫医也共享这一信息,而不是只告诉鸽翅。
焦毛尖厉的声音把他从空想里拽了回来:“我们要怎么派出搜索队?我们自己的猫连巡逻边界都还不够用。”
花楸星点头表示了赞同:“天族边界的巡逻绝对不能放松。”
焦虑之情刺痛了虎心的肚子。他怎么能离开一个连一支搜索队都凑不出来的族群呢? 肯定会有办法说服鸽翅留下来的。 他开始在脑海中构思明天日落后见到鸽翅该怎么做。他该怎么让她明白,只有留在湖边、留在族群里,他们才能在最安全的环境下养大那些幼崽?然而他还是没法不去担心她说得也许有道理:暗尾上次就差点儿毁掉所有族群。也许族群仅剩的力量已经再也不足以保护他们的孩子了。
一声愤怒的嘶吼令他回过了神。焦毛和褐皮已经开始了对峙,他们的眼中都放射着怒火。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宁愿选择泼皮猫也不要花楸星?”焦毛怒吼道,“他当初就是个弱势的族长,现在也依然如故。”
褐皮的毛开始竖起。她啐了一口唾沫,挥爪抓破了焦毛的口鼻。
虎心感到如坠冰窟。这是怎么了?他的族猫为什么又在内讧?他愣愣地看着焦毛用爪子扇向褐皮的脸。
褐皮低头闪避,但还是发出了一声痛呼。
她的眼睛! 焦急之心终于迫使虎心做出了反应。他怒吼着飞扑到扭打的两只猫中间,将焦毛从褐皮身上撞开,然后低嘶着用身体护住了母亲。
花楸星看着他们,震惊使他目光呆滞。
虎心转向褐皮:“你没事吧?”从母亲的眼眶旁涌出的血吓了他一跳。另一只猫走上前来,皮毛擦过他的侧腹。洼光轻轻把虎心从褐皮身边推开了。
看在星族的分上,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好打的!虎心转过了身,依然被刚才发生的事情震慑得头脑昏沉。赤杨心和柳光已经快步溜出了营地,焦毛也退到了空地的边缘。
花楸星瞪着那只深灰色的公猫,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你要我们怎么信任一名随随便便就对族猫动手的武士?”
焦毛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要我们怎么信任一名刚看到危险的苗头就抛弃族群的族长?”
虎心把目光从那两只公猫身上挪开,重新看向他的母亲。洼光正在快速地舔干净褐皮眼角渗出的血。“只是皮肉伤而已,”他安慰褐皮,“它不会影响你的视力。”
虎心看着洼光把褐皮送往巫医巢穴,他松了一大口气。他还是很难相信他的一名族猫竟然有意要弄瞎另一只猫的眼睛。没有什么比这更违背武士守则的了。他知道影族内部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但这一切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么严重的样子的? 我本来应该 拦住他们。 要不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鸽翅,他没准儿就能及时阻止族猫相互争斗了。 然而我却在为该不该离开族群发愁。 愧意令他如鲠在喉。他又想起鸽翅,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恐惧而孤独地等待着他。他的心被爱情撕成两半,痛苦令他难以呼吸。
“虎心。”洼光向他走了过来,花楸星紧随其后。
“褐皮没事吧?”虎心焦急地抬起头,对上了巫医的目光。
洼光点点头:“她已经去我的巢穴休息了。我给她的伤口敷了药草。但我现在有话要和你还有你父亲说。”
虎心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巫医的目光在这一对父子之间游移,似有阴沉的警告之意:“有件事情,我必须得让你们两个都知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