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黑色公猫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这是一片他在苏醒的时候从未涉足过的丛林,寂静得足以令一只在雷鬼路的包围中长大的猫胆战心惊。随着梦境以他为中心渐渐成形,他的脚掌踩上了铺满松针的地面,腐朽的气味也冲进了他的鼻腔。一道浓密的黑莓藤墙环绕着他身处的这方空地,墙面的一些部分向内凸出,与藤蔓织就的巢穴融为一体。形形色色的猫在巢穴间进进出出,一些横穿过空地,一些驻足交谈,还有些在匆匆赶往空地远端的猎物堆。有时候,他们甚至目不斜视地与黑色公猫擦肩而过,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因为他们确实看不到他。他并非真正站在此地。
每次进入这个梦境,他见到的都是同一群猫。他已经渐渐能够通过毛色分辨他们。他看见一只棕色有白斑点、浅蓝色眼睛的公猫叼着一捆气味浓郁的叶片跑向一座巢穴,另一只瘦得皮包骨的老公猫走出来迎接他。“太好了,你总算来了。”老猫边说边把他推进巢穴,“他一整夜都在咳嗽。”
在空地的另一边,一只玳瑁色的母猫正在焦虑地与一只大块头的姜黄色公猫窃窃私语,还有一只纯白色的母猫在一旁看着他们,皮毛不住起伏。在他们的背后,三只年轻的小猫坐立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爪子。
入梦的黑色公猫竖起了耳朵。 这些猫还从没在他们的生活中 展现出过如此的愁容……他们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忧虑之情像蝴蝶一样在他的肚子里拍打着翅膀。为什么他会反复梦见这个地方?这个梦境到底有什么含义?就在他思索的同时,周遭的森林融成了模糊的光影,脚下的地面也仿佛不再坚固。突然,一切支撑都消失了,他跌入了漆黑的旋涡。
在眼冒金星的晕眩过后,随着一阵颠簸,他的脚掌再次踩上了结实的地面。柔软的绿草地向四面八方铺开,辽阔的蓝天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猫,更多的猫。 黑毛公猫看到一大群猫在他面前排列成行,不由得眨了眨眼。这些猫的皮毛间有星光闪烁,他们的眼瞳映出热切的光芒,而且每只猫都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他的肚子警觉地缩紧了。“你们……你们怎么看得到我?”
一只黑色的母猫走上前来,向他点头致意。她皮毛光洁、肌肉发达,仿佛从未经历过饥寒与困顿。“不要害怕,”她柔声安慰,“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另一只宽肩膀的深棕色虎斑公猫也跟着她走了过来:“但我们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我能帮得到吗?”入梦的公猫愣愣地看着她,“我和你们不一样……”
“但你会照顾你身边的猫,不是吗?”黑毛母猫反问道。
“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地减轻他们的病痛、治疗他们的伤口。”
黑色母猫缓缓地眨了眨眼,对他说:“对我们而言,一只愿意为其他猫着想的猫绝对不普通。因此,我们选择了你来替我们传递口信。”
“陌生的来客将要拜访你的家园,”宽肩膀的虎斑猫接着说道,“他们会需要你的帮助,就像我们一样。”
入梦的公猫困惑地皱起了眉:“而你需要我向他们转达一个消息?”
“那样的表述并不准确。”黑色母猫的语速很快,“但你要允许他们指引你的脚步。”
公猫的目光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那群星光猫。他们都目光炯炯地回望过来,眼里的渴望就像燃烧的火。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心跳也陡然加快:“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中了我?”
“拜托了!”黑色母猫的声音中混入了一丝恐惧,“如果你也不肯伸出援手……”她的声音随风而散,落满星光的猫群和草甸也消失在黑暗中。林间空地重新出现在公猫的眼中,但这一次环绕他的黑莓墙已经变得七零八落,墙边的巢穴也被暴力地扒开。那只玳瑁色的母猫躺在空地尽头,她遍体鳞伤,每一道伤痕都在渗血。之前的那三只小猫跌跌撞撞地从她身边走过,其中一只半路突然跌倒,暴露出横贯腹部的狰狞伤口。在断裂的枝条边,苍老的公猫无力地喘着粗气。棕色公猫坐在他身旁,瘦得能透过单薄的皮毛看清他的每一根骨头。他看着遍地的伤员,浅蓝色的眼睛麻木而落寞,仿佛已被满眼的苦难石化。
黑色公猫猛地打了个哆嗦,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立刻感觉到了在他怀中安睡的小公猫的体重。他抬起头,在一片昏暗中眨了眨眼,他的心仍在怦怦直跳。小公猫的身子扭动起来,发出一阵啜泣,显然他也正沉浸于自己的梦境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黑色公猫甚至猜想他是不是也做了相似的梦。但那只是一瞬间的胡思乱想而已。
“放轻松,小宝贝。”公猫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幼崽,尽力安抚他。刚才的梦境挥之不去,令他心神不宁。 如果你也不肯伸 出援手…… 黑毛母猫惶恐的话语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试图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条萦绕于脑海的无意义的留言,但却无法不去怀疑,它也许真的非常重要……他曾不止一次梦到过那片黑莓环绕的空地,但那些梦境从未这样突然变成簇拥着星光猫的暗夜。他渴望知道这是否隐藏着什么深意。小公猫渐渐放松下来,安静地再次沉入熟睡。黑色公猫继续凝望着漆黑的夜色。 梦境只 是梦境而已。 他试图驱散这段记忆,但刚才的那场梦太真实了,不可能被轻易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