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心一直独自狩猎到了傍晚。他已经向猎物堆里添了三只老鼠和两只鼩鼱,也就是说,他的所有族猫今天都能吃上东西了。他们将会品尝到新鲜猎物的肥美与甘甜,但谁也不会知道驱使着他拼命狩猎的是何等苦涩的愤懑。
此刻,他正蜷缩在凸出于武士巢穴旁的一丛缠结的黑莓之下。夜晚是寒冷的,他湿透的皮毛对隔绝寒意毫无帮助。雨珠敲打着空地。雪鸟和焦毛还在巡逻边界,而其余的族猫早已缩回了各自的巢穴中。但虎心还不想进窝躺着。他不想听草心和石翅的呼噜声,而且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得着觉。一旦闭上眼睛,对鸽翅的担忧就会填满他的思绪。现在,这种忧虑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今夜,鸽翅找到安全干燥的容身之所了吗?也许她已经走出了这场无尽冷雨的覆盖范围。
他看见两个身影在花楸星的巢穴外晃动。
“去和他谈谈吧。”大雨冲散了褐皮的声音,但虎心能够看到她在把花楸星往自己的方向推。
看到父亲向自己走来,虎心坐直身体,用尾巴紧紧地环住了脚掌。雨水顺着他的胡须成股流下。
“你不应该干涉我的决定。”花楸星在他面前站定。
虎心看得出父亲眼中的怒火依然没有消退,而且在愤怒背后,他捕捉到了伤心的痕迹。“对不起。”虎心低下了头。虎心知道,也许他在兔子问题上的判断完全正确,但他冲到影天两族之间调解纠纷的行为让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多大的脸。“我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一只猫受伤。”他拿不太准在这个时候提醒父亲和天族保持友好关系的益处合不合适。最终,他决定寄希望于触动花楸星的仁心:“影族已经在暗尾当政的时候受了那么多的苦,我真的不希望更多的猫在战斗中负伤了。”
花楸星仿佛退缩了一丝,那些记忆一定伤到了他的心。“虎心,我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你很在意你的族猫。你无疑是一名好武士,但领导一个曾被泼皮猫拆得四分五裂的族群已经很难了,更不用说在被儿子兼副族长公开质疑决策的前提下领导他们。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凝视着虎心,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严肃的光芒。
“我不是故意要削弱你的权威,”虎心急忙回答,“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而已。”
花楸星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么你的计划奏效了。天族猫给出了归还他们窃走的猎物的承诺,而且没有猫因此负伤。”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泥泞的地面,然后才重新抬起头对上虎心的目光,“我为你感到骄傲。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一名伟大的族长的,但就这样失势并不是一个容易接受的事实……”
虎心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同情之感。花楸星也想为族群争取最大的利益,可他有时候真的对“该怎么做”没有头绪。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自星族为他赐名、让他当上族长之后,他是不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也许是我太年轻,直到现在才对他的状 态有了一丝察觉。 虎心看向父亲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你是怎么意识到你想当影族族长的?”
花楸星眨了眨眼:“我也说不上我有没有过这种明确的意识。但当黑星让我当副族长的时候,我明白了当族长与当武士之间的差距。”虎心倾身向前,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花楸星的讲述,“族长的忠心归属于他们的族群,而武士的忠心归属于他们的族长。”他仿佛想要用目光透视虎心的内心,从他的肚肠中牵扯出一分愧疚。 他在要求我信任他。但当我比他更加清醒的时 候,我怎么可能盲从?只有在太阳炽烈的时候,暗影才会变得 强盛。
“你想领导这个族群吗?”
花楸星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虎心个措手不及。他的目光暴露他的心理活动了吗?
“等……等轮到我上任的时候吧。”虎心结结巴巴地回答,“但现在想这么长远又没有意义,还有很长的岁月在等着你。”
“我问的就是现在。”花楸星的目光坚定不移,“在过去,也曾有族长提前退休,让位于他们的副族长,只要这样做能够为族群谋求更大的利益。如果你也想坐上我的位置,我可以支持你。即使你还年轻,我一样在你身上看到了强大的力量与智慧。如果你已经做好了领导的准备,我不会留下来做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虎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雨仿佛突然之间变得更大了,水花填满了他的眼眶与鼻孔,从四面八方敲打他的皮毛,虎心感到自己仿佛跌入了溺水的深潭。 族长? 沉重的责任令他呼吸困难。那意味着族群里的每只猫都将寄希望于他能给出指引,都将指望着他去保护全族。 而我将再也不可能找回鸽翅。 痛苦将他的心撕成了两半。他掌心发痒,渴望就这样冲出营地,一直奔跑到逃离这场没有尽头的大雨、逃离族群无止境的重任,从此只为鸽翅和他们的幼崽而活。
然后虎心意识到了,花楸星还在用质询的目光盯着他看。“我……我……”虎心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没有准备好。”花楸星和善地替他说出了答案,“你还年轻,资历尚浅。领导族群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我没有害怕。”虎心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但我还得考虑很多问题……”
花楸星似乎完全没有听他说了什么,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但是,如果你还不想坐上领导者的位置,那你就必须学会听从。”他抬起下巴,恍若未觉倾泻的暴雨,“当我做出决定的时候,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你不应该顶嘴,也不应该心怀抵触。你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我的领导。”
虎心点了点头。除了答应之外他还能怎么回答父亲?如果他不想当族长,那他当然不能影响族长的权威。“我会做到的。”他保证道。
“但愿如此。”花楸星严肃地说。他轻轻弹了弹尾尖,转身走回了褐皮的身旁。她还在族长巢穴外等他。他们一起走进了巢穴中避雨。
虎心走进了空地。他想看看天空,看看没有被空地周围环生的树木枝叶遮挡的天空。他抬起头,望着遮蔽夜空的层层乌云,在雨中大口呼吸。刚才,一个领导影族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是不是应该接下这副重担?
怀疑笼罩着他。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营地入口处传来。
焦毛和雪鸟走进了营地。焦毛的嘴里叼着一只兔子,他把兔子放在了虎心的爪前:“这是天族留在边界上的猎物。”
雪鸟看了看被雨水泡透的兔子:“我想,这次纠纷到此就算是结束了吧?!”
“你阻止了战斗,这是正确的决定。”焦毛向虎心低下了头,“你让天族认识到了影族理应被尊重,而且避免了流血牺牲。”
雪鸟环顾了空荡荡的空地一圈。“花楸星当时是想让我们打仗的,”她压低声音说道,“那样的话,洼光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忙着照料伤员了。多亏了你,我们现在才收获了新鲜兔子而不是新鲜的爪痕。”
焦毛也点点头:“如果你早点儿坐上族长的位置,我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了。”
虎心一下子僵住了:“不是这样的。花楸星不是我们受苦的缘由,那都是暗尾的错。”
“如果当初我们的族长足够强,那暗尾根本就没机会上位。”雪鸟反驳他。
“花楸星根本不懂怎么领导族群。”焦毛也附和道,“从现在起,我们只愿意执行你的命令。”
虎心的肚皮一下子绷紧了。 别! 他刚刚才向父亲保证过他不会再动摇他的权威。“你们不能这……”然而雪鸟已经扭头走向她的巢穴了,焦毛也叼着兔子赶往了猎物堆。
我明明不是族长,却必须肩负领导族群的义务。 虎心的头脑一片混乱。 而且还不能让花楸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 他要怎么才能做到?他感到举步维艰,他必须帮助他的族猫,也必须尊敬他的父亲,矛盾像藤条一样绊住了他的脚爪。他还能从影族这一团乱麻的现状中脱身吗? 鸽翅该怎么办?我的族群又该怎么办? 接踵而来的问题令他的思绪越缠越乱,他的心口疼痛起来。 那我 呢?难道我就命中注定要孤独终身,永远不能再与鸽翅和我的孩 子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