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抵达了那片林间空地,在漆黑暗影的环绕下,此地空无一猫。他呆滞地看着,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他心中只余下确凿的悲哀。一阵微风扫过树梢,被吹落的枯叶翻飞飘零。 她没 等到我就自己走了。 痛苦烧灼着他的心脏。在头顶的天空中,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雨水降下,轻柔地敲打着树冠的枝叶,渐渐越下越大。虎心失魂落魄地看着荒凉的空地,直到水滴透过茂密的松枝砸中他的皮毛也没有移动半分。
他麻木地静立着,后脑处的痛意越发尖锐了。他的头撞上树干的地方位于一侧的耳朵后面,现在那里火辣辣地疼。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混乱的思维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打了个死结。他由着自己的脚爪拖着身躯前进。他张开嘴,本能地在湿淋淋的空气中搜寻鸽翅的气味踪迹。属于她的味道在空地里弥漫,而且仍然新鲜,这一发现让虎心心跳加速。他还能追得上她。她肯定是在这里等了他一段时间才出发的。
他低下头,像狐狸一样尾随她留下的气味。她的踪迹沿着影、天两族的边界线延伸了一段距离,然后直接从影族领地里斜穿了过去。 她往雷鬼路的方向去了。 他知道那条由两脚兽开辟的分割森林与沼泽的路径,它位于族群的领土之外。
她此行有明确的目标吗? 虽然头部的剧痛还在随着他的脉搏跳动,虎心依然挣扎着回想起了她之前对梦境的描述。 那是一片 很大的两脚兽地盘,里面有很多高耸入云的巢穴。我梦到尖尖的 巢顶直指天空,就像金雀花的利刺一样。我们必须找到那座巢 穴。我们的孩子会在那里安全地长大。
她知道那片很大的两脚兽地盘在哪儿吗?他从没听过任何一只族群猫说起过类似的见闻。也许鸽翅寄希望于雷鬼路能够带她找到那里。
疼痛压迫着他的眼球,让他思维艰涩。 我只要跟着她的气味 走就行了, 他木然地想。他继续前行,一边任由自己的爪子与鸽翅的气味踪迹引领路线,一边与头上的重创相抗争。雨越发地大了,打在树冠上宛若雷鸣,当他终于走出森林边缘时,滂沱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皮毛,淋得他几乎看不见东西。
怪物在雷鬼路上往来呼吼,用燃烧般的眼睛照亮了厚重的雨幕。它们的脚爪泼溅起大片的水花。此刻的雷鬼路上挤满了川流不息的怪物,它们的数量比虎心迄今为止见过的怪物总和还要多。 两脚兽难道在迁徙吗? 它们的怪物一只接一只地飞奔而过,就像冬天里列队南飞的雁,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横穿雷鬼路的空隙。虎心在距离雷鬼路边还有几条尾巴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肮脏的积水不会被泼溅到这里。他看着轰鸣奔走的怪物,感到头晕目眩。鸽翅能从它们翻飞的脚爪下找到机会穿过去吗?他试图观察它们队伍中的缝隙,但眼前次第飞驰而过的怪物让他眼花缭乱。雨珠打在他的皮毛上,汇聚成水流冲进他的眼睛。频繁地眨眼同样让他头疼。虎心腹部着地趴了下来,看着往来的怪物,感到一阵无助。 鸽翅,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失落与挫败感撕裂了他的心。他们本可以并肩面对这一挑战。他为什么没有及时与她会合?夜色越发深沉了,怪物发出的火光变得模糊起来,它们的吼声也渐渐远去。虎心的意识越来越乱,他在重重压力下陷入了昏迷。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洼光一起站在影族营地里看着太阳升起。虎心立即意识到他进入了巫医曾看到的那个幻象。太阳在树梢之上熊熊燃烧,将一道道漆黑的阴影投入空地。杜松掌、褐皮、雪鸟和涡爪从巢穴里走了出来。草心走到空地中央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地伸了个懒腰,一道阴影笼罩在她光洁的皮毛上。花楸星在他巢穴边的大石头旁走动,他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虎心被穿透树林的强烈阳光晃得使劲眨了眨眼,他什么也看不清。然而,突然之间,阳光开始消逝。
“洼光!”虎心试着呼唤同样站在空地边缘看着这一切的巫医,然而棕色的公猫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叫声。他牢牢地盯着空地。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融入了淡蓝的天空,刚才的阴影也仿佛蒸发成了薄雾。
我看到的是他曾见过的景象。 虎心意识到了他的梦境正通往何处,他紧张地观看幻象接下来的发展。他又瞥了父亲一眼。影族的族长会随着阴影一同消失吗?花楸星仍在大石旁眨着眼睛,仿佛完全没有发觉光影的变化。接着,太阳突然重新变亮了。虎心立即向光源的方向转过了头。 洼光从未提及幻象还有后半部 分。 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耀眼,直到它化为在森林边缘燃烧的烈焰。营地里的阴影重新加深,影子漫过空地,将在场的影族猫庇护在黑暗之中。虎心看到灿烂的阳光照在营地边缘的自己身上,在阴影中勾勒出他的轮廓。强烈的光芒让他的皮毛也泛出微光。他所投下的影子长而漆黑,而且比营地里所有的影子都更暗。这时,空地对面的花楸星的身影已然溶解在浑浊的暮光中。
“只有在太阳炽烈的时候,暗影才会变得强盛。”
听到洼光的声音在空地上空回响,虎心感到如坠冰窟。一阵寒意摄住了他,让他从梦境中挣脱出来。雨水依然在无孔不入地渗透他的皮毛。他的眼皮颤了颤,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洼光的声音仍然在他耳畔回响。 只有在太阳炽烈的时候……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大雨还没有停,微弱的曙光从灰云的缝隙里零星洒落。雷鬼路上空空荡荡,对面的沼泽在如烟的雨雾中绵延伸向远方。他感到一阵虚弱,他的头还在痛。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于是他抖松了毛发。 在太阳炽烈的时候…… 洼光的声音像吵闹的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鸣。不安之情在虎心的腹中躁动。这个梦肯定意味着什么,他能够感觉得到。 太阳。 虎心突然怔住了。 儿子就是太阳! (注:英文中“儿子”与“太阳”发音相 同。) 当他的儿子变得强大的时候,暗影才会变得强盛! 顿悟的激动之情在他的脑海中绽开万点星光。花楸星无法成为让影族复兴的太阳,只有他的儿子能让族群免于消亡。 他的儿子才是 太阳!
折磨着他的头疼消失了。新的精力从他的皮毛下涌现。他必须回到他的族群中。他是唯一能拯救影族的猫!他立刻离开雷鬼路边,一头扎进了森林。为什么他没能早点儿领悟这一切?
他踏着森林间湿淋淋的土地飞奔,雨打树枝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个不停。愧疚再次戳痛了他的肚子。
鸽翅。 一想起她,他的心就像扎了刺一样难受。 对不起。 可是他的族群太需要他了。况且,要是鸽翅真的那么需要他,她明明可以多等一会儿……
她肯定能理解他的——他的整个族群已经来到了生死关头。
他很快就回到了沟渠地。他跃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每一次起跳都让他的心空洞一分。悲伤之情在他的心底奔涌。 我必须回去 拯救他们。 看到营地的黑莓围墙在前方浮现,虎心抬高了头。现在鸽翅只能先自己照顾自己还有孩子们了。他无视了撕扯着他的肚子的耻辱感。如果他还想让影族延续下去,那他就只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