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地道里集体行动。”在队伍走向山下时风皮说道,“谁知道那下面埋伏着什么东西?”
多么愚蠢! 鸦羽烦躁地竖起了颈毛。“你的脑子里进蜜蜂了吗?!”他怒声斥问,“要是我们一直黏在一起,怎么可能探索完全部地道?别想了,我们必须按小组分头行动。”
风皮瞪了他一眼,仿佛想要争辩,但最终还是猛地一扭头冲下了山坡,将探索队的其他成员抛在身后。鸦羽的心这才一抽,但后悔也为时已晚。他意识到他的儿子很可能是因为害怕才提出要集体行动的。 但不管怎么说,那还是太鼠脑子了。
“你就非得这么残酷吗?”夜云问道。她来到鸦羽的身边,把他脑海中的思绪说了出来。
“哟,这是谁呀,嗯?你居然开始跟我说话了,夜云,这还是你吗?”鸦羽呛了她一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我差点儿没注意到你。在群星之战结束后,你一点儿都没跟我提起!”
夜云恼火地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本来和你无话可说,但现在我有话了。”
鸦羽翻了个白眼:“哈,那还真是个好消息。说吧,我听着呢。”
“你想必也看到其他武士是怎么对待风皮的了吧,嗯?”夜云说道,她放慢了步子,于是他们两个逐渐落到了队伍的后方,“你得对他好一点儿,才能给其他猫作出表率。要是连风皮的亲生父亲都把他当腐烂的猎物看,其他的族猫怎么可能重新接纳他呢?”
“但和这种只会想到他自己的猫相处实在是太难了。”鸦羽叹了口气,对夜云说道,“他总在第一时间怀疑每只猫都想和他对着干,而且还固执得甚至无法装装样子来表明他对犯下的错误后悔过!”
“真的吗?”夜云嘀咕道,“听着怎么这么像在形容我认识的另一只公猫呢!”
简直是一坨獾屎! 被拿来和风皮作对比令鸦羽气得皮毛倒竖,但他也明白,猫们不仅会继承父母的毛色或瞳色,也会继承父母的个性和品格。
话虽如此,但鸦羽和夜云也都不是什么被愤怒和怨恨包围的猫。为什么他们的儿子总是如此愤怒,就好像随时准备和谁打一架似的呢?风皮心中的恨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寒战从鸦羽的耳尖传到了尾梢。 万一风皮真的是一只天生邪 恶的猫呢?
“你就看不见风皮为了赢得族猫的支持到底有多努力吗?”夜云压低声音怒吼起来,“这全是因为他在他的亲生父亲身上只感受到了疏离——而他的父亲本来应该对他关爱有加!”
鸦羽扭开了头,他害怕夜云会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真实想法。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把风皮当作一个儿子去爱。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没有爱过我的这个儿子。
夜云盯着鸦羽说道:“要是他的父亲总是这样对他不屑一顾,总是一张嘴就要和他抬杠——是的,这完全有可能会给其他的族猫留下风皮不值得信任的印象。如果他们真的这样想,如果风皮真的感觉他永远无法真正得到族猫的承认,那你可能就是在将他推离风族。”她放轻声音,似乎平静了下来。她的怒火转化成了焦虑,“我无法接受那样的事情发生。难道你真的能吗?”
鸦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夜云说得没错:鸦羽也不愿去想象他的儿子有可能会离开风族——抑或更糟,比如做出某些不忠的举动,然后被族群永久驱逐。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措辞去回答夜云。
夜云等待了几个心跳,最终恼怒地哼了一声,加快步伐追上了其他的猫。鸦羽心不在焉地落在队尾,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一只猫愿意让他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步调在他觉得合适的时机原谅风皮。
如果我真的能原谅他的话。
风皮已经在山脚下的第一个地道口边等待他们了。兔泉带领其余的队伍成员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们在距离漆黑的洞口几条尾巴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首先我们会集体行动,先到那个地道分叉的山洞里去。”兔泉宣布,“然后我们再分头行动。鸦羽,你和石楠尾一组。夜云和风皮一组。荆豆皮,你跟我一起走。”
“然后呢?”鸦羽问道。
“那取决于我们能发现什么。”副族长回答,“但我们会在洞口重新碰头,就在……嗯,在一趟黎明巡逻所用的时长那么久之后。愿星族守护我们。”
他转过身,和荆豆皮一起率先走进了地道。夜云和风皮跟上了他们,鸦羽和石楠尾负责殿后。
鸦羽在一片昏暗中小心翼翼地前进。面前的地道笔直、宽阔,向前方无尽延伸,自洞顶的裂隙中洒下的光束刺透了黑暗。他的脚爪很快就踏进了潮湿黏泞的沙地,冰寒的气息渗入皮毛,令他颤抖起来。
鸦羽张开嘴嗅了嗅空气,但什么也没有闻出来。这里只有他的族猫、他自己、潮湿的苔藓,以及偶尔钻出岩缝的香薇丛的气味而已。他仅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轻柔的呼吸声。然而,即使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鸦羽仍旧无法阻止自己肩头的皮毛逐渐奓开。他不安地回忆起他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白色物体,以及他那个有关灰脚的噩梦。
即使一切都安详宁静,我也知道,在这地下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探索队就抵达了兔泉刚才提到的那个山洞。这里的洞顶是由大团交织成网的树根构成的。从这里开始,数条支路通向了黑暗之中。鸦羽知道,这些地道都会以相当陡峭的坡度向幽深的地底延伸。他想象着压在他头顶的全部土石的重量,强忍着才没有颤抖起来。
“我们就在这里分头探查吧。”兔泉宣布,“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都是。”
在夜云走进支路之一时,风皮弓起了背,他的眼睛也瞪大了。但风皮最终还是高昂着头,坚定地跟上了夜云。鸦羽感觉到风皮妥善地处理好了内心的恐惧。
石楠尾歪了歪头,向鸦羽示意:“我们走这边吧?”
是谁死了让你继位成石楠星了吗? 鸦羽差点儿就想脱口拒绝被这名曾经还当过他学徒的年轻武士呼来喝去,但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值得的。他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亮棕色虎斑蓝眼母猫。
身后的光线似乎转瞬之间就消失了,他们开始在彻彻底底的黑暗中摸索前进。鸦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捕捉来自前方地道的任何微弱声音。他也张开了嘴,努力想要在空气中辨识出昨天他在地道外发现的那种诡异气味。然而,他一无所获。
一阵冷风吹来,鸦羽意识到他们刚刚路过了一条地道分支。他在通往岔路的方向听见了微弱的波涛声。
“我们听到的是地下河的声音吗?”他问石楠尾,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透露出紧张。
“啊,不是,我们还没走到那么深呢。”石楠尾的声音欢快而自信,“这里经常积水,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好像挺熟悉这些地道的嘛。”鸦羽评论道。即使内心十分紧张,他还是对石楠尾的表现刮目相看。
“呃……”石楠尾回答时,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内疚,“我在学徒时期经常到这下面来探险。”
“我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鸦羽暴怒地竖起了毛发。他一直以为石楠尾是个模范好学徒,可她如今竟会亲口承认,她曾经干过这种一旦被他发现一定会换来一整月的捉虱子惩罚的事情。
石楠尾好笑地喵呜了一声:“当然不能让你知道!不然你会把我的耳朵揪下来的!”
“你说对了,我当然会。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鸦羽在地道里的黑暗中前行,每走一步,他的焦虑就更胜一分。 星光从未照亮过这片土地。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从星族的 目光里消失了? 他再次回忆起了梦中的灰脚,她身上没有星族武士特有的那种白霜般的闪光。 她为什么还没加入星族?那里本应 当是她的归宿。
他们越走越深,最终,鸦羽在湿冷的空气中闻到了一种新的气味。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嘟囔道。
他一头撞上了石楠尾。她的尾巴从他脸上扫过,鸦羽这才意识到石楠尾已经停下了脚步。
“好恶心……有点儿像鸦食。”她说道。
“这就是鸦食。”鸦羽又抽了抽鼻子,得出了结论,“肯定有某些东西把猎物拖到了地道里,然后又任由它们腐烂。”
“简直是鼠脑子!”石楠尾感叹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反正肯定不是幽灵猫。”鸦羽喃喃地回答。他想走到前面去,但这里的地道太窄了,他无法与石楠尾错身,于是只能说道,“继续走吧,但一定要多加小心。”
又前进了几条狐狸身长后,鸦羽从脚掌落地的回声中判断出他们走出了地道,进入了一片更加开阔的区域。鸦食的气味越发浓烈,几乎将他们熏倒。
“哕!”石楠尾听上去有些反胃,“我刚刚踩到了些东西!黏糊糊的,而且触感非常可怕!”
“有生物在这里储藏了猎物。”鸦羽说道,“至少现在我们能确认地道里的确有动物定居了。无论那是什么,显然,它们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囤积的猎物简直太多了。”
“它们真打算吃这些?”即使周围一片漆黑,鸦羽也完全想象得出石楠尾脸上作呕的表情。
“什么样的动物才会吃腐烂的猎物啊?”石楠尾再次问道。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觉得我很想知道答案。”鸦羽阴郁地回答,“让我们回去汇报这次的发现吧。”
然而,不等他们完全转过身面向来时的地道,鸦羽就听见了一声凶残的咆哮,随之而来的还有极速逼近的脚步声。随即,一团重物压上了他的皮毛——有东西径直撞上了他。他的爪子在潮湿的岩石表面打了滑,令他重重地翻倒在地,摔得几乎把肺里的所有空气都挤了出去。攻击者在他重新爬起身之前用体重压倒了他。接着,一阵剧痛从他肩膀上传来——尖锐的牙齿插进了他的皮肉。
鸦羽痛呼出声,他拼命地蹬出了后腿。他感觉到他的一只脚掌实实在在地踢中了什么东西,于是伸长爪子耙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爪尖正撕扯着一个毛茸茸的躯干。来袭的未知生物发出了刺耳的哀号,它松开了他的肩膀。
鸦羽的耳边传来一声咆哮,石楠尾投入了战斗。
“抓住了!”她气喘吁吁地汇报,“它……”痛苦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话。
鸦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他伸长的利爪碰到了一个纤细修长的东西,他将它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未知的生物在他爪下死命挣扎,但他最终还是设法控制住了它。
“石楠尾,没事吧?”他问道。
“还好。”石楠尾的回答从黑暗中传来,“这吃狐狸屎的跳蚤皮咬了我的尾巴!”
就在石楠尾说话的同时,鸦羽爪下的生物用力一挣,将他掀翻在地。鸦羽挣扎着找回了平衡,他的脚爪擦过了一团又黏又臭的东西。
“鸦羽,走这边!”石楠尾的声音无比焦急,“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我跟着你呢。”鸦羽跌跌撞撞地跟上了石楠尾的脚步,回到了地道。有那么几个心跳,他再次听见了爪子飞速抓挠隧道地面的声音,似乎那只动物又跟了上来。但最终,他们背后的噪声消失了。
“感谢星族!”他喘息着感叹道。
与此同时,他也相当庆幸石楠尾能对地道如此熟悉。如果他是独自进入地道的,也许他永远都找不到返回地面的路。很快,他就重新看到了渗入地道的微光,这光明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早许多。他追着石楠尾冲进了第一个山洞。几个心跳之后,他们重新站上了开阔的通风地面。斜阳在荒原上投下了长长的暗影,兔泉和荆豆皮已经在外面等待他们了。
“你们遇到了什么?”荆豆皮问道,她看着鸦羽和石楠尾走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的鼻子也皱了起来,“星族在上,你们怎么弄得这么臭?”
“感谢你的细心观察。”鸦羽干巴巴地说道,“要是你去了我们刚才去的地方,我保证你也会臭得要死。”
“有一个地洞里堆满了鸦食。”石楠尾解释道。她向他们描述了腐烂的猎物堆和刚才她和鸦羽遭遇的凶恶生物。
“那是什么东西?”兔泉问道。
“你的想象力一定和我的一样好。”鸦羽酸溜溜地说道,“我们看不见它长什么样,而且除了那座恶心的猎物堆发出的臭味外,我们也闻不见其他气味。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件事情:那绝对不是一只幽灵猫。除非幽灵也会长出牙和爪子。”
“你们都受伤了。”兔泉说道。他闻了闻鸦羽肩头的伤口,“应该让隼飞给你们做个检查。也许你们会需要敷一些牛蒡根。”
“我会在我们回营地后的第一时间去找他。你们有什么发现吗?”鸦羽问兔泉。
副族长看上去有些尴尬。“我们在地道里迷路了。”他坦白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返回出口的路,而且说实话,我们出来之后就一点儿也不想再回头了。但我们没有遇到任何动物——连幽灵猫也没看见。”
“真想知道夜云和风皮遇到了什么。”荆豆皮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们开始了等待。太阳继续下沉,暮光笼罩了荒原,但他们毫无睡意。在不安的沉默氛围中,风吹过了树林,渐暗的天空中也亮起了一颗颗明亮的星辰。过了好一会儿,兔泉不安地挪了挪爪子:“按理说他们应该出来了,但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迷路了……”
焦虑像刺一样扎进了鸦羽的皮毛,他回想起了风皮对地道的恐惧。 但愿他没有做出什么傻事来。
最终,石楠尾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蓝眼中流露出焦虑:“万一他们真的遇到了某些意外呢?要是他们也遇到了我们之前遭遇的那种生物呢?”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武士,”兔泉试图安慰她,但显而易见,他自己也同样担忧,“他们应该能对付得了。”
“但他们也可能……”石楠尾说了半句就合上了嘴。她伸缩着爪子,撕扯荒原上富有弹性的长草。
每一息都漫长得像是一个月。鸦羽抬起头,意识到所有猫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但他也不确定,他的族猫究竟是在等他开口提议回地道去寻找他的儿子和前任伴侣,还是在等他独自前去救他们。
“也许……”最终,鸦羽说道,“也许我们应该回去找找他们。石楠尾,你能带我们……”
恐惧的哭吼声打断了他的话。所有猫齐刷刷地转过身,紧盯着地道入口。几个心跳过后,那吼声再次响起,风皮从溪岸旁几条尾巴开外的另一个洞口冲了出来。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身上的每一根毛也都倒竖着。
在他身后,鸦羽眼睁睁地看着白色云团般的物体涌出了地道。但他在下一心跳里就意识到这云团是由一大群狂怒的生物构成的,它们咆哮着、嘶吼着,追杀着逃窜的风皮,充满恶意的小眼睛闪闪发亮。这群生物从地道里鱼贯而出,追着风皮涌上了坡地。不是幽灵,也不是狂妄自大的宠物猫。这群想要杀死他的儿子的东西只可能是一种东西,即使他从未见过任何纯白的品种。
“白鼬!”鸦羽气喘吁吁地吼道。 雪白色的白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