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季渐渐让位于落叶季,沿着林中的小径,早已有干枯的叶子开始飘落。前方的溪流水声汩汩,朝大湖奔涌而去,再远处就是在午后蓝色天穹下地势抬起的荒原。松鼠飞从树林下走出来,嗅闻空气。她能闻到石楠、尘土和万物凋零的气息。
雕翅、李石和黄蜂条在她身边呈扇形散开。
“很安静。”雕翅低声说。
李石盯着朝前方大片蔓延的石楠:“是适合狩猎的完美天气。”
雕翅凝视着树林,仿佛目光能看穿它们一样:“我们最好提高警惕。”
松鼠飞点点头,知道这位年轻的武士大概是想起了她曾经的老师琥珀月。一个月前,就在一个像这样的天气里,琥珀月遭到了一只猫头鹰的攻击。她因此丧命。 是该记住,即便最为晴好的 天气里也暗藏着危险。 松鼠飞想。
松鼠飞眯起双眼,勉强辨认出靠近荒原顶端的一个身影。她率领的这支巡逻队,任务是汇报毗邻族群的情况。自从四大族群重新划定边界,为天族腾出空间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目前新的气味界线尚未受到挑战。黑莓星很高兴——这种重归和平的局面很合他的意——但他也曾朝她坦承,感觉这样的情况美好得如同幻梦。
那个身影没入石楠丛中,另一个紧跟在后面飞奔。“那是支风族巡逻队吗?”松鼠飞疑惑地问道。
黄蜂条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觉得是。”
“他们跑远了。”李石眯缝着眼睛望着。
松鼠飞动了动脚掌:“我们最好去检查一下边界,确保它没有被跨越过。”
雕翅迈步向前,嗅了嗅溪流的边缘。李石沿着水岸踱了几步。
松鼠飞朝溪流对岸长满了扎脚金雀花的一长条土地弹了弹尾巴。“边界已经变动过了。”她提醒他们说。
“对,但森林到溪流这里就截止了。”雕翅眨巴着眼睛望她。
“我们也得适应新的边界线。”松鼠飞瞥眼看向姜黄色母猫,这位年轻武士竟然如此坚守族群过往的习惯,让她颇为惊讶。雕翅的姐妹李石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你们之前标记过新的边界没有?”
“刺掌说没那个必要。”李石告诉她说,“他说雷族猫不在荒原上狩猎。我们的猎场在森林里。”
松鼠飞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强大的族群应当适应改变,而非对之视而不见。黑莓星该和他的资深武士们把话说清楚了。 难道和平得到维持,只是因为各个族群都没有执行新的边界决定 吗? 松鼠飞走向下游,来到石头突出水面的地方,跳上第一块踏脚石。“属于雷族的土地就是雷族猫的猎场。”她朝身后的族猫们喊道,“从现在起,我们所有的边界都要得到标记。”她爬上下一块石头,湿滑的石面让她掌垫打滑,于是她伸直了爪钩紧紧抠住。接着,她纵身一跃,跳上了对岸。这里的空气充满了泥炭的气味,几乎没有多少金雀花的气息。此处离林线不过数步远,环境却是大相径庭。这令她颇有些惊讶。但这里凉风习习,总是载着新鲜猎物的气味。在静谧的森林里,气味只能在空气中缓缓缭绕。
在松鼠飞身后,雕翅和黄蜂条满脸犹疑地盯着踏脚石。
“你们来不来?”松鼠飞不耐烦地挥了挥尾巴。
李石与手足擦身而过,跃上第一块石头。“来啊!”她支棱起耳朵,“我们还从来没踏上过风族的地盘呢。”
“这里现在是雷族的领地了。”松鼠飞纠正她说。显然,没有猫在这片荒原上狩过猎。草地没有被踏足的痕迹,空气里也没有猎物的芬芳。自打边界移动以来,雷族还没有饿过肚子。这个绿叶季猎物充裕,过得很是顺遂。但等到秃叶季将猎物都赶进地下的时候,他们就会需要这片宝贵的猎场了。毕竟,他们已经把一片丰饶的森林领地让给了天族。
李石跳上溪岸,停在松鼠飞身边:“这里闻起来很有风族的感觉。”
趁着黄蜂条和雕翅跨越溪流,松鼠飞又嗅了嗅。有一抹风族的气味,但并不新鲜。“可能是风从高地吹过来的气味。”她对李石说。
李石嗅了嗅草地:“这里所有的东西闻起来都像风族。”
黄蜂条赶上来了。“这里以前一直是他们的领地,”他一边评论道,一边警惕地朝荒原望去,“我猜,雷族的气味还得要一段日子才能把之前的盖过去。”
松鼠飞朝标志了边界所在的一排金雀花走去。“要是我们留下气味标记的话,就能更快地覆盖气息了。”她沿着一根枝条摩擦脸颊,枝条上的刺钩住她的毛发,让她不由得瑟缩。黄蜂条僵硬地沿着边界踱步,一边走一边留下标记,而雕翅和李石则揪扯着草地,将气味揉进土地里。
“我完全闻不到风族的气味标记。”雕翅神色有些困惑,“他们还没有标记过这条新边界。”
“也许他们最近很忙吧。别忘了,白尾最近刚去世,他们大概是在为她哀悼。等天气开始变凉,”松鼠飞告诫说,“到时候猎物短缺,他们就会对边界更上心了。”
黄蜂条忽然将口鼻转向森林,亢奋地竖起了耳朵。雕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绷紧了身体。
“兔子!”一只肥硕的公兔从森林里跳出来,李石飞速冲向小溪。
黄蜂条和雕翅紧随其后。他们爬过溪水中的踏脚石,追着猎物冲进树林间。兔子看见他们,惊恐地尖叫起来,拔腿逃窜找躲藏处。但黄蜂条动作很快。他腾身一跃,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距离瞬间便没了。他将兔子一把摁在地上。雕翅和李石还没追上来,他就已经一口咬下,结果了猎物。
松鼠飞看着他们轮流嗅闻这只多汁的猎物,皮毛仍然兴奋地蓬松着。在森林里狩猎时,她的族猫显然更为快活。她用脸颊摩擦另一根树枝后,朝溪边走去。黑莓星必须得提醒他的武士们,这条边界上的标记需要勤加更新。倘若他们不宣告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或许某一天,这里的风族气味就不会再是微弱陈旧的状态了。
“感觉不像一场真正的森林大会。”松鼠飞跟在黑莓星身边迈步前行,瞄了一眼夜空,“满月都没有出现。”
“本来就不是正经森林大会。”黑莓星提醒她,“只是族长和副族长们的一次会面而已。”
他们身边的湖水轻缓地拍打着岸边。松鼠飞脚掌下的鹅卵石尚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她忧虑地看向小岛。有几个暗色的身影在跨越树桥。她认不出那都是谁。她嗅尝空气,但只能闻到荒原的气息,随即又想起自己早些时候与黄蜂条、李石和雕翅进行的巡逻。兔星想对他们留下的气味标记提出异议吗?他于情于理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吧。毕竟那里现在属于雷族。“兔星为什么要召集这次会面?”
“烬足没有说。”在松鼠飞巡逻归来,正休息的时候,这位风族武士造访了雷族的营地。“他只把口信带了过来,说兔星有话要说。”
黑莓星凑近了些,与松鼠飞侧腹相擦。“今晚不是满月,但月色还是很美。”他温柔地看她一眼,“能和你独处真好。”
松鼠飞也朝黑莓星靠过去:“我都不记得我们上次独处是什么时候了。”
“你记得我们还不熟悉这片领地时的那些日子吗?”
松鼠飞记得。“你那时才刚被任命为副族长。”
“我们当时经常在族群休息后偷溜出去,进行只属于我们的探险。”
松鼠飞咕噜起来:“你潜行的水平简直太糟糕了。我都想不通我们怎么从来没被逮到过。”
“可能因为我是副族长吧。”黑莓星轻声说。
“不如说是我们的同巢伙伴们好心,假装没听见我们的动静。甚至尘毛也是,而且他可是很看重年轻武士老实睡好觉的。”随着对曾经老师的回忆,快乐的情绪也让松鼠飞的皮毛泛起了暖意。她给尘毛当学徒的日子仿佛已是无数个月之前的事了。她当时是多么年轻啊,自己却全无察觉。幼时与叶池一同给彼此计划的宏图伟业也突然回到脑海中。她有些羞怯地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脚掌。 我想,或许我们也不算完全辜负了当时的计划 吧。 她还没有到自觉衰老的地步。但在她成为武士的头几个月里,每次被选上参加巡逻队或是森林大会时总能感受到的那种激情澎湃,已经有很久没再体验过了。她朝黑莓星靠得更紧了些:“你怀念年轻时的日子吗?”
黑莓星耸耸肩:“我怀念不用我来担起责任的日子。那个时候,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有下一次狩猎的表现。当初我们还没有成为族长和副族长,也不需要照顾孩子。”
一阵渴望涌上松鼠飞的心头。烁皮和赤杨心已经长大了,他们的同窝手足小杜松和小蒲公英早夭,没有给她与他们亲近的机会。直到现在,她一直希望能再生一窝孩子——小小的,需要养育和疼爱的幼崽。但他们一直没碰上那个运气。“照顾孩子才不会让我觉得老呢。我喜欢养育后代的责任。要是能再有那种感觉该多好。”她满怀希冀地看向黑莓星。黑莓星没有回应,于是松鼠飞催促道:“你不觉得吗?”
“当然。”黑莓星没有看她。
焦虑在她的皮毛下带来刺痒。她本希望他会对孩子的话题更热情一些的。“假装一下我们还年轻吧。这次出行就像是我们偷偷溜出了营地一样。”松鼠飞保持着轻快的语调,“半个族群都已经在自己的窝铺里了,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剩下的猫也还在睡大觉。”
“我也希望能这样。”黑莓星的声音里是夹杂了一声叹息吗?“但这场会面我们不能迟到。会后我们得直接回营地去——桦落和狮焰还在等着知悉情况呢。”
黑莓星又在为族群事务操心了。他是位尽职尽责的族长——总是将族群利益放在自己的需求前面。可松鼠飞忍不住希望他这一次能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考虑。他们的片刻亲近转瞬即逝,失望涌上松鼠飞的心头。但她忽略了这份难过,将注意力集中在会面上。“兔星应该没什么要事要讲吧。自从大风暴以来都很平静。大家也终于习惯了天族和我们一起在湖边生活,其他的族群似乎也对新的边界没有怨言。”
“那为什么要召集会面呢?”黑莓星说道。
“可能是疾病,或者两脚兽又惹麻烦了。”
“这样瞎猜毫无意义。我们去了就知道了。”黑莓星加快了脚步。靠近小岛后,他奔跑了起来。松鼠飞快步跟上,跟着他跨过树桥时,她瞥了一眼下方被月光映出微澜的水面。身后的岸上传来鹅卵石的嘎吱摩擦声。她回头望去,看到了雾星和芦苇须。她点头向他们致意,但这两只猫已经进入水中,游过岛屿与湖岸间的一小段湖面。
对面的岸上,黑莓星已经挤进了高草丛里。新鲜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想来天族、风族和影族族长都已经到了。松鼠飞从茎秆间挤过去,跟着黑莓星踏出的窄道进入空地。
她刚在草丛另一边现身,就看到虎星、兔星和叶星沐浴在空地中的一汪月光下。苜蓿足、鸦羽和鹰翅待在后面,彼此投去提防的眼神。黑莓星已经快步向他们走了过去。就在松鼠飞追上他时,头顶上方的枝条摆动起来。风卷着落叶拂过空地。松鼠飞打了个寒战。她习惯于这片空地挤满了武士和学徒的样子,他们的气味和声音会混杂着挤在空气中。
他们靠近时,兔星点头打了个招呼:“多谢你们前来。”
松鼠飞搜寻着风族族长的双眼,但他的眼神不可捉摸。她发觉其他猫身体僵直,神色紧张,不由得生出了警惕。难道只有她和黑莓星不知道这场会面的主题吗?长草摇摆起来,她回头看到雾星和芦苇须迈入空地,浑身还淌着水珠。
“兔星。”雾星走过来,敬重地低了低头。
兔星朝她眨眼回礼,随后将目光从聚在一起的众猫身上扫过:“我召集各位前来,是因为天族的领地有些问题。”
讶异让叶星抬起了眼:“有问题?”
雾星、兔星和虎星都冷冷地盯着天族族长。忧虑顿时扎透了松鼠飞的皮毛。兔星提前和其他族长讨论过今日的议题了吗?
黑莓星眯起了双眼。“如果天族的领地有什么问题,”他语气生硬地说道,“为什么不是由叶星来告诉我们?”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雾星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们的族群又背着天族私下商量过了吗?”叶星的毛发蓬松起来。
鹰翅朝自己的族长移近了些:“我们希望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
“这不是背不背着你们讨论的问题。”鸦羽尾巴一甩,这位风族副族长似乎很不耐烦,“要是你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久一点儿,那你们早就看出问题了。”
松鼠飞盯着他。他这是试图侮辱天族吗?
“我们三个月前就协商好了天族领地的事情。”黑莓星低吼道,“大家都达成了一致。”
“那只不过是我们当时能想出来的最佳方案。”虎星动了动脚掌。领地分配最初是这位影族族长的主意。他现在后悔了吗?
兔星的目光仍然死锁在叶星身上:“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们看出了方案中的缺陷。”
“什么缺陷?”叶星质问道。
“为了给天族安家的地方,我们各自挪动了边界。”兔星环顾其他族长,“我们当时是自愿这样做的。我们知道天族属于湖畔。星族已经把这一点表达得很清楚了。但移动边界也意味着,如今我们之中的某些族群拥有自己无法利用的土地。”
“河族给我们的领地上那些水道让我们难以巡逻。”虎星附和道。
雾星耸起毛发。“现在那些水流里全是只有河族才能抓到食用的鱼。”她说道。
“你们也分到了荒原。”兔星朝黑莓星点点头。
黑莓星的毛发沿着脊椎支棱起来:“我们利用了溪流对岸的土地。”
“真的吗?”兔星看上去并不相信。
“云雀鸣昨天在那里抓住了一只兔子。”黑莓星告诉他。
“就一只?”兔星眯起眼睛。
“对我们来说,一只就够了。”
兔星继续施压:“今天你们的巡逻队不过勉强跨过了溪流而已。”
松鼠飞感觉皮毛发烫。这位风族族长难道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吗?“那是支边界巡逻队,又不是狩猎巡逻队。”松鼠飞解释道。
“但你们还是狩了猎。”兔星盯着她,“不过是在森林里,不是荒原上。”
黑莓星挪了挪脚掌:“猎物在哪里跑,我们就在哪里狩猎。”
“在我们能抓到三只兔子的土地上,你们只能抓到一只。”兔星说道。
“你是在侮辱我的武士们吗?”黑莓星的颈毛立了起来。
“当然不是。”兔星动了动尾巴,“不过在荒原上狩猎我们更有经验,就是这样。”
“我们以后会积累在那里狩猎的经验的。”松鼠飞插嘴进来,“我们不过是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领土而已。”
叶星转向兔星,挺起胸膛。“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问,“你是不是希望天族再次离开?要是你——”
“没有猫觉得你们应该离开。”兔星飞快地说。
叶星没理会他的打断。“要是你想让我们走,你就去和我们的祖灵说!”
松鼠飞感到对天族族长的一阵同情:“他们颠沛流离得还不够吗?”
兔星迎上她的目光:“我只是想说,现在的领地完全被浪费了。风族正在繁衍——羽皮怀着孩子,只待生产——我们需要每一片能获得猎物的土地。”
“你表现得好像比我们更需要领地一样。但天族也在繁衍壮大!”叶星朝他眨眼,“紫罗兰光怀孕了。”
“所有的族群都在发展。”兔星冷静地说道。松鼠飞不自然地挪了挪脚掌。感觉好像每只猫都怀上了幼崽,只有她没有。风族族长继续说:“所以不该有族群守着自己根本用不上的土地不放。”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黑莓星。
黑莓星毫不躲避地迎向他:“雷族所有的领地都得到了利用。”
松鼠飞盯着地面。也许,她坚持声称雷族应该适应新的领地,并不是正确的做法。族群或许在各自习惯了的猎场上狩猎会更有成效。“我们并没有充分利用荒原。”她坦白,“在昨天之前,那条边界都没怎么被标记过。”
黑莓星猛地将目光转到她身上:“我们不会放弃领地。这会让我们比其他族群获得更少利益。”
“我很愿意归还河族的湿地。”虎星说道,“但天族也得把我们的森林还回来。”
黑莓星尾巴一甩:“谁都不能从天族掌中抢走领地。我们付出那么大的努力才换来这样安稳的局面。如果现在打破,我们就又回到了原点。”
“但把猎物丰富的领地送给天族,换来的却是我们用不上的沼泽,这样公平吗?”虎星朝他眨着眼睛。
“那你在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就该考虑到!”黑莓星厉声说道。
虎星对雷族族长怒目而视:“我当时怎么知道风族将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浪费他们的猎物?”
黑莓星龇出利齿:“我的武士从不浪费猎物!”
松鼠飞蓬松起尾巴上的毛发。她不能任由他们打起来。“或许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她飞快地说道,“能让土地得到充分利用,天族也仍然有合适的领地的办法。”她思绪飞转,想起了一项很多个月前提出的方案,当时五大族群还没有做出最终的安排。那时候各位族长都对这样一个让天族远离其他族群的提议采取了审慎的态度。但现在,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法了。“废弃的两脚兽巢穴后面的那片地怎么样?”
“你再说一遍,在哪里?”叶星眯起双眼。
“在雷族和影族森林的另一边。”松鼠飞热切地看着她,希望天族族长会青睐这个想法。
但叶星看起来并不太相信:“如果那里真的是片猎物丰富的土地,为什么雷族或者影族没有据为己有?”
松鼠飞眨眨眼:“在只有四个族群的时候,谁都不需要那片地方。”
“但我们就没有通往湖泊的通道了。”鹰翅说道。
虎星支起双耳:“你们为什么需要湖泊?你们又不抓鱼。”
“你们会靠月亮池更近些。”兔星的声音里带着怂恿。
“那药草呢?”叶星反驳道,“有一些植物只生长在湖畔。”
“他们可以在森林里保留一条狭长的通道。”松鼠飞快速说道。天族不应当被完全从湖畔割裂。“只要够他们到湖岸就行了。而且新的领地上可能也有药草。我们不知道那里除了森林之外有些什么。就我们所知来看,那里可能比这里的领地更富饶。想来是值得去开拓的。”
叶星眯起了眼睛:“我们才刚刚建立新营地,标记了边界。凭什么我们又必须要建立一个新的家园?”
“你说得对。”虎星赞同说,“这是不公平。但如果这样对所有族群都好,那就该这么做。而且这一次,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帮助。”影族族长看向其他猫:“我很肯定所有族群都会帮忙的。”
鹰翅盯着影族族长,显然并不信任他的话:“上一次有猫到这片土地上去是什么时候?”
看到众猫犹疑地彼此相望,松鼠飞绷紧了身体。
“我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有猫对那里进行过彻底的探索。”雾星承认说。
“那凭什么我们就要去?”鹰翅厉声说,“那里说不定狐狸成群,或者到处都是两脚兽。”
松鼠飞倾身向前:“但也值得考虑,不是吗?说不定那里是完美的族群领地呢?那样我们就都有足够的领土来狩猎,也不会有被浪费的猎场了。”
叶星恼怒地弹动着尾巴:“你们想再次把我们驱逐出去。”
“这不是驱逐。”松鼠飞抗议,“你们就生活在我们旁边啊。”
叶星不为所动:“在你们旁边,而不是中间。你们永远都会把我们当外来者看待。”
虎星眯起了眼:“这就要取决于你们了。”
松鼠飞没有理睬影族族长:“我们会在森林大会上和你们见面。你们也会和雷族与影族共享边界。”
兔星点了点头:“天族不会被排斥在外。我们现在是星族看顾下的一个整体了。我们有着共同的祖灵。”
一时间,叶星看上去陷入深思,貌似在认真地考量这个想法。接着,她眨眨眼,似乎抛开了心头的思绪,转而戒备地撑起双肩:“搬进未知的领地,是种既危险又艰难的举动。谁知道那片森林里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天族与危险情形并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雾星说道,“我敢说,不管前方面临的是什么挑战,你们都能以勇气和技能坦然面对。”
叶星打了个响鼻:“这话倒是冲我的长老和猫后们说说看啊。”
松鼠飞感觉黑莓星在她身边动了动。他一直在看着其他猫,阴沉的双眼里满是盛怒。她一脸希望地冲他眨眨眼:“我们会帮天族搬家的,对吧?”
黑莓星还没来得及回答,兔星就发话了。“新的领地给新的族群!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他声音轻快。
鹰翅屈伸着爪钩:“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你们瓜分了适合你们的领地,根本不听我们的诉求。”
“我们才没有瓜分领地。”虎星支棱起毛发,“我们想出了力所能及的最佳方案。”他迎上鹰翅的目光:“你们如今也是我们的一员了。你们肯定也和关心自己的问题一样,关心大家的问题吧。我们只是想让星族满意。难道你们不是吗?”
叶星扭动耳朵:“又一次逼我们搬家,就能取悦他们了吗?”
“如果这样能带来长久的和平,或许就可以。”松鼠飞说道,“我们去咨询一下各自的巫医吧。要确保星族同意。”
“如果星族没有送来信息呢?”叶星的眼神阴了下去,“从大风暴以来,他们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雾星挥了挥尾巴:“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要担心的。要是我们做错了事,他们肯定会送来警告。”
黑莓星轻声咆哮。“所以只要祖灵们没有表示不满,我们就能让一个族群离开自己的领地。”他耸动皮毛,“武士守则现在都是这么践行的了?”
“我们的不满也很重要。”虎星对他说,“武士守则告诉我们,要和敬重死者一样重视生者。”
兔星若有所思地歪过头。“让我们至少考虑一下松鼠飞的提议吧。”他说道。
雾星点了一下头。“在大家都满意前,我们无须做出决定。或许天族也有可能接受这个想法。”她怀着希望,朝叶星看了一眼。
天族族长皱着眉头:“走吧,鹰翅。我们在这里不过是浪费呼吸罢了。”
“不,你们别——”松鼠飞开口叫道。但叶星和鹰翅已经走开了。
“但愿他们能改变想法吧。”虎星看了看其他族长,眼神里却没有笃定。
“那就能一次性解决我们的问题了。”兔星同意道。
“叶星是只敏感的猫。”雾星瞥向天族族长的背影。
黑莓星咕哝道:“我们走吧。”他尾巴猛地一抖,示意松鼠飞。
黑莓星走开时,雾星低了低头:“那个方案很好,松鼠飞。”
“谢谢你。”松鼠飞转身去追黑莓星。
到了空地边缘,她冲到黑莓星前方。她热切地眨巴眼睛,看着他停下脚步。她阻止了族长们吵个不可开交。但当她遇上他的目光时,心却猝然一抽。他正怒目圆睁地望着她。
“怎么了?”松鼠飞说道。
“我不认为天族应该搬家。”黑莓星咆哮道。
“我知道。”松鼠飞同情地说道,“但总要有所改变才行。虎星的方案可能是当时最好的办法。但如今各个族群都在发展。我们都需要领地。我提出这个计划意味着谁都不需要放弃自己的土地。”
“谁都不需要,除了天族。”黑莓星语气阴沉地嘀咕道。
松鼠飞对他眨眨眼:“他们会有新领地的。他们本就习惯了四处辗转的生活,这次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被迫搬迁了。废弃的两脚兽巢穴背后的这片土地,或许就是他们的完美领土。”
“或许罢了。”黑莓星恼火地抽动尾巴,“也可能那里遍地蛇行,或者到处是狗,要么狐狸。多亏了你的好主意,说不准会有武士白白送死。”
松鼠飞的心怦怦直跳。黑莓星为什么那么火大?“天族既强大又机敏。他们面对过那么多劫难都幸存了。这次他们肯定也能熬过来的。”
“那凭什么就该让他们去熬呢?”
“领地正在遭到浪费!”懊丧之情在松鼠飞的皮毛下灼灼燃烧,但她仍压着嗓音。她很清楚,其他族长正在空地对面看着他们。“黄蜂条和李石今天甚至都不想标记风族边界。我甚至觉得雕翅之前根本没跨越过小溪……同样的事情显然也正在影族发生。谁听说过有哪只影族猫喜欢弄湿脚掌的?他们永远都不会在那片湿地上狩猎。”
黑莓星扭过身子,开始往长草中走去:“他们会习惯的,就像我们也会习惯溪流对岸的荒原一样。”
“但要是天族搬开,我们就都能拥有更大的领地。”松鼠飞快步追上他,“你也听见兔星和叶星的话了。各族正蓬勃发展。到了新叶季会有更多幼崽诞生,有更多张嗷嗷待哺的嘴,更多需要受训的学徒——”
“更多幼崽!”黑莓星尾巴猛甩,“你现在满脑子就只会想这个了吗?”
他的话像是爪痕一样割到她心上。松鼠飞看着他消失在长草之间,胸口一阵阵发紧。“你就没想过吗?”她挤到他身后,但黑莓星已经快步走到前面去了。等她追上时,黑莓星已经踏上了树桥。她跟着他跨过树桥,跳到对面的岸上。
她落在黑莓星身后,一路追赶,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你就没想过幼崽的事吗,黑莓星?”
“我已经有孩子了。”他厉声说道。
“赤杨心和烁皮吗?他们现在都长大了!”
“我知道!”黑莓星没有看她,“他们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你为什么这么迫切想承担起孕育新生命的责任啊?当副族长还不够吗?”
“本来应该是够的,但就是不够。”松鼠飞只觉恐慌翻涌,“我一个季节比一个季节老了。到某一天,我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我只想在那之前再生育一窝幼崽。”
“我明白。”黑莓星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我当然也想要孩子。只是没有你那么想而已。”
松鼠飞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你不爱我了吗?”
黑莓星转过身来,目光愤愤不平地闪动着:“当然不是!但我现在要对我们的族群负责。要是其他族群计划对天族挑起更多纷争,我就得专心处理。我没有以前那么精力充沛了。我也在慢慢变老。”
“不,你才不是那样!”怒火在松鼠飞胸膛中熊熊燃烧,“你的命比我多得多——”她突然刹住话头,犹如浑身被泼了冰水一般恍然醒悟过来。这就是他不在意生育幼崽的原因吗?他未来还有的是时间来生育孩子,甚至可能是和另一个伴侣,反正她到时候也死了。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一阵恶心:黑莓星的下一窝幼崽,母亲或许并不是她。她对他怒目相视,气得说不出话来。
黑莓星的眼里突然泛起微光,好似看穿了她的痛处。“对不起。”他快步走到她身旁,将口鼻靠在她的脸颊上,“我不该那样说话的。我太生气了。在集会上,我觉得你没有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我是想保护天族。”
“我也是啊!”她愤慨地挣开,“我在尝试找出可以维持和平的解决方法。”
“你说得或许正确。但重点不是这个。你是我的副族长。”他抽了抽尾巴,“在其他族群面前,你应当表达出对我的支持。我们需要表现得立场一致。你知道虎星能飞快地嗅出弱点所在,并将之转为己用。”
“观点不同不叫弱点。”松鼠飞竖起了毛发。
“当副族长公然与她的族长唱反调时,不同的观点看起来就是弱点。”黑莓星挪动脚掌,“你应该更明事理的!你本可以私下和我讨论你的想法,然后我们再一起在其他族群面前提出来。”
“但到那个时候可能就已经来不及了。”松鼠飞顿住话头。她不想再吵了。再说,现在让她心烦意乱的也不是天族事务。“很抱歉我没事先和你商量就开口了。但你说的那个不想要幼崽的原因,是真的吗?”
黑莓星凝视着她,睁大了眼睛:“如果我的语气让你产生了误解,真对不起。我的确想和你生育幼崽。”
“真的吗?”她心头一松。
“嗯。只要你想要。”
松鼠飞盯着他。他的眼神里尽是迁就。当他的目光毫无波澜地回望过来时,松鼠飞腹中搅起浓重的悲哀。她转开了脸。 我希 望的是你也想啊。
他们循着小径,安静地往营地走。抵达目的地时,云雀鸣正守在通道口。看到他们,云雀鸣的两眼在黑暗中闪动起来。“会面如何?”这只黑色公猫快步上前来,“兔星想要什么?”
“不过是普通的纷争罢了。”黑莓星低头钻进荆棘通道,声音低沉。松鼠飞让云雀鸣先在她前面溜进去,然后才跟着他们进入营地。桦落和狮焰在洒满月光的空地中等候着,就像黑莓星说的那样。三位武士簇拥在黑莓星身边,松鼠飞却迟疑了。
他们似乎没怎么注意到她也在场。她自己也感觉心不在焉。与黑莓星的争执一直在她脑中嗡鸣不已。 他可能会在我死后跟 其他猫生孩子。 她此前从未认真考虑过他可能会比自己活得更久——长出好几条命的时间。她的心坠了下去,突然之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雷族的族长。幼时与叶池一同描绘的梦想最终不过是泡影而已。黑莓星会比她活得更久,她一辈子都只能是族长的伴侣。悲哀将她吞没。她死后又能留下什么呢?等她一死,会不会立刻就有另一只猫来代替她的位置?
她悄无声息地朝武士巢穴走去。她今晚会睡在自己以前的窝铺里。她的心太痛了,没法再在黑莓星身畔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