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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往昔—

灰条从武士巢穴的枝叶间挤过,来到外头的空地上。夜色落下,星族的魂灵们在靛青的天空中明灭闪烁。一阵温暖的微风从营地里拂过,但育婴室里传来的苦恼尖叫却让灰条从耳朵直凉到了尾巴尖儿。

是亮心! 他心想着,并奋力压制住恐惧。 她肯定在分娩。

他跳步奔过空地,到了育婴室通道处却刹住了,仿佛有严霜突然将他的脚掌冻死在了地上。亮心焦虑的哭叫令他无法承受。他完全没有勇气逼使自己走进去,看到她深陷于痛苦与恐惧之中。

她会死的——就像银溪那样……

灰条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回到痛失所爱的那可怕的一天。他眼前是银溪躺在河畔,拼了命地将孩子送到世上。那鲜血的腥臭堵在他的喉头,她的哭喊与亮心别无二致,至今仍令他耳膜震荡。

但我却什么也为她做不了……

炭毛的脑袋从育婴室通道里探出来,将灰条拉回现实。亮心的伴侣云尾从她身旁挤过,来到空地上。

“你想要刺柏果,是吧?”他问巫医,“还有山萝卜?”

“对,要山萝卜根,不要叶子。”炭毛告诉他,“你记得长什么样吗?”

“当然记得。”云尾已经朝巫医巢穴的方向奔过了空地,只回头喊道。

“灰条,”炭毛似乎刚注意到他,轻声说,“你还好吗?你抖得像一片杨树叶。”

灰条控制不了浑身的战栗,恐惧正紧紧地揪住他的心脏,他一开始连话也讲不出来。 别这样,你个蠢毛球。 他对自己说。 这是亮心,不是银溪。而且亮心在育婴室里,有整个族群在随时准备帮助她——而不是在河边的一个凹地里分娩。 他竭力劝慰自己同样的事不会重演,他需要表现出族长的样子,为了他族群里的猫儿们站出来,就像火星一样。 我需要保持冷静……

“我没事。”最后他终于哑着嗓子说,“她没事吧?”

“会没事的。”炭毛安慰他,“她分娩还算顺利。”

“还要很久吗?”灰条不知道母猫能在亮心此刻的痛苦与压力折磨下坚持多久。 她们怎么受得了?亮心,银溪……所有当母亲的猫。她们都太勇敢了!

“我不清楚。”炭毛利落地回答,“该花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我最好别站在这儿和你闲扯,得回去照顾她了。如果你想进来的话,就进来。”

灰条迟疑着,试图鼓起勇气。云尾从炭毛的巢穴里带着她要的药草冲了回来。他钻进育婴室的一刹那,灰条也强逼自己大着胆子把脑袋探进了通道内。

借着育婴室顶棚的缝隙漏下丝缕昏沉的光线,他认出了亮心。母猫正躺在厚厚的苔藓与蕨叶上。香薇云坐在她脑袋旁边,轻轻舔舐她的耳朵。小蜘蛛和小鼩鼱挤在一个苔藓深窝里,瞪着大眼睛害怕地旁观一切。

云尾将药草放在炭毛面前,白色的皮毛在阴影中反射微光。“怎么回事?”他质问道,“为什么孩子还没出来?”

不管炭毛的回答是什么,都被亮心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淹没。她浑身剧震,四条腿都笔直地蹬紧了。灰条闭上眼睛,血腥味就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他的心怦怦乱跳,就像是一路跑到了四棵树,又折返奔回。他想将自己藏起来,在猫后分娩的哭号声中躲得远远的。

紧接着是一片寂静,在寂静之中,灰条听见了幼崽微弱的喵呜声。紧接着是云尾颤抖的咕哝声,这声音与犟脾气武士平素的高声大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噢,亮心,看啊!她太美了……”

亮心呢喃了什么灰条分辨不清的话。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小小的白色猫崽用鼻头在亮心的肚子上拱啊拱。苔藓上沾染了一些血迹,但与银溪丧命时比起来少了太多。亮心的情况看起来也和银溪大不相同。尽管脸庞上仍残留着痛楚与疲惫,但母猫那只完好的眼睛正闪耀着,眼神里幸福洋溢。

“做得好,亮心。”炭毛的嗓音充满了满足,“你做到了!只有一只幼崽,所以分娩已经完成。你一点儿事也没有。”

亮心蜷起身子舔舐幼崽的脑袋,而云尾看起来自豪得就差爆炸了。

我该说什么呢? 灰条思考。他刚才满脑子生怕亮心会落得和银溪一样的下场,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对这位最新的雷族成员发表“欢迎来到族群”之类的话。火星在这种场景下,好像永远知道该说什么。 好吧,那火星会说什么?简单点儿说就好! 至少灰条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欢迎来到雷族,小家伙。”他说道,“亮心,恭喜你!做得真棒!”

亮心朝他疲惫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舔舐自己的孩子。云尾在她身旁坐下,尾巴保护性地裹住了她的肩膀。 做得好,灰条。 灰条一边从育婴室里出来,给这个小家庭让出空间,一边表扬自己。 成功迎接了新的雷族幼崽!

小鼩鼱兴奋的声音跟着他传进了空地里:“我们能和她玩吗?”

“不行,她还太小了。”香薇云温柔地对他说,“再等几天,你们就能一起玩啦。”

“哎哟,那要等好长时间啊!”小蜘蛛叫道。

灰条忍住一声笑,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大部分族猫都在几条尾巴远外站着,形成了一个参差不齐的半圆。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只被亮心的尖叫唤醒的猫。

灰条走上前去。“亮心生了一只幼崽,”他宣布,“一位雷族新成员。她和孩子的状况都很好。”

他的新闻引发了一阵开心的咕噜与呢喃声,族猫们压抑着平日欢呼喝彩的喊声,以免惊扰到育婴室里的新妈妈和孩子。对族群的自豪之情如浪涌般席卷灰条周身,哪怕他临时担任族长期间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也没有,但至少雷族不仅得到了一位未来的武士,还免遭了失去猫后的痛苦。

可他自豪过后,紧接着又被自我怀疑的浪潮淹没了。 火星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帮助猫后分娩的准备。但是我却什么也没做——我被自己的恐惧完全控制住了,一点儿忙也没帮上。 灰条只能希望自己能像火星那样称职能干。 或者,至少我的能力起码也得匹配上他对我的信任吧。如果他早知道当族长要做出的每个决策都会让我这么焦虑,那他肯定不会留我管事的。 然而这个念头并没有让灰条感觉好一些。 我感到焦虑是因为这一切对我来说,不像火星应对得那样水到渠成。火星就不会惊慌失措。

灰条又一次念起了银溪,他的心脏疼痛起来,仿佛就要碎成两半。他抬起头凝望闪闪繁星,希望银溪就在它们之中,正从星族低头看顾着他。

我希望她能看到亮心和她的新生幼崽,我希望她能为之开心。

“蜡毛,我想让你带一支巡逻队出去,往蛇岩方向。”灰条说道,“过去几天那里没有猫狩猎。”

这是亮心分娩后的早上,灰条认为自己能在营地里察觉到一种崭新的、积极的情绪。大部分武士已经拜访过育婴室,去与族群新成员打招呼了,云尾显得骄傲万分,只差要再冒出一条尾巴。

“好的,灰条。”蜡毛同意了,“我该带哪些猫一起去?”

灰条还没能回答,金雀花通道末端的动静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刺掌出现了,他的学徒烟爪紧随其后,黑莓掌跟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灰条的目光从刺掌转到烟爪,又落到黑莓掌身上,发现三只猫谁也没有携带猎物。

不安令灰条皮毛刺痛。他们是他今早派出去的第一支狩猎巡逻队,就在不久前。他们为什么什么也没抓到就回来了?

三只猫跳步穿越营地,来到武士巢穴外,灰条和蜡毛正站在那里。“出什么事了?”灰条问道。

“风族。”刺掌不悦地说,“又是他们。”

灰条感觉自己肩头的毛发开始竖了起来。 很好——看来我终究是得处理这件事了。 “给我讲讲。”他说。

“我们朝四棵树方向走,尚处于自己领地内部深处,就辨认出了风族气味。”刺掌告诉他。

“我们碰见了一处矮生灌木丛被撕开的裂口,那里洒得到处都是血。”黑莓掌补充道。这位年轻武士的琥珀色双目里流露出忧虑,“看起来,至少是两只猫干的,三只也说不定。还有一股浓烈的松鼠气息,另外有好几簇松鼠毛。”

蜡毛鞭甩尾巴。“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有行动了吧?”他质问灰条。

灰条强忍住怒意,大步奔过营地,跃上高岩顶端。“所有年龄够大,可以自行狩猎的猫到高岩下来参加族群会议!”他大喊。

他站在岩上等待着,炭毛从巫医巢穴里出现,走过来坐在高岩旁。纹尾和其他长老信步走出紧挨倒树的巢穴,挤成一团坐在巢穴外头。云尾也露了面,他就坐在育婴室入口处,亮心仍在里面陪着新生幼崽。片刻后,香薇云也走出来加入了他,她的两个孩子小鼩鼱和小蜘蛛好奇地从她身后探出头张望。另外两位学徒雨爪与栗爪爬出巢穴,匆匆赶到他们的同胞兄弟烟爪身旁,急切地向他打听情况。尘毛走上去,停在栗爪身后。因为沙风暂离,他现在是栗爪的临时老师。他甩动尾巴:“你们三个安静点儿,不然我们都听不见灰条要告诉大家什么事了。”

学徒们安静下来,栗爪微微噘着嘴。 她肯定想沙风了。 灰条猜测。

族群集合完毕,灰条意识到黎明巡逻队尚未归来,但他决定兹事体大,不容再拖延了。“刺掌,把你们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族群。”他说道。

刺掌站在高岩下,面对着整个族群的猫。“风族又偷窃我们的猎物了。”他宣布,然后接着将自己和巡逻队的发现再次叙述了一遍。“这一次没有借口,”他最后说,“他们出现在我们的领地深处,已经不是猎物从风族意外跨越边界可以解释的了。”

黑莓掌点头附和。“风族领地上没有松鼠,它们是雷族的猎物。”他提出佐证,“此事显然并非意外。风族就是在强取豪夺。”

灰条已经是第二次听他们讲这个故事了,但他仍摆脱不掉心中的怀疑,他担心这件事并不像现有证据显示的那样简单。天气依然晴好,猎物行动活跃,风族按理说没有窃取其他族群猎物的必要。不受温饱之苦,他们何必要挑起纷争呢?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暗忖。 如果是影族干的,我倒能相信黑星会蓄意惹事,但高星可从来都不是那一类猫。

“所以我们怎么办?”刺掌和黑莓掌发言完毕,蜡毛紧接着问。

“你一定得和高星把话说明白,”云尾的喊声跨越整座营地传来,“一次偶然为之,或许可以解释为失误,但现在可就没理由了。”

“如果尘毛是副族长,那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蜡毛接了一句。

唉,怎么又来! 灰条恼怒地想。 我以为炭毛那天已经把这个话题了结了。 接着,他思索起来。 蜡毛会一直推举尘毛代替我承担副族长职务,哪怕等到火星回来后也一样吗?

他环顾四周,没能在营地里看到那位棕色虎斑武士,这才想起他正领着鼠毛和蕨毛在边界巡逻。之前的那一场争论发生时,他也正在站岗执勤,没有参与。

蜡毛说的这些话,尘毛是否知情? 灰条问自己。 我对尘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像这样有意为难我。不过他和蜡毛倒是一直都关系亲近。 尘毛曾经是蜡毛的老师。

“嗯……”他对自己嘀咕,“尘毛和我必须得谈谈了。”

但当刺掌又开始夸夸其谈时,灰条意识到现在不是和尘毛谈谈的时候。他恼火地抖抖皮毛,摆脱那些令他不快的念头,试着将注意力放到族猫的发言上。

“赶紧啊,灰条!别像只吓僵的兔子一样干站在那儿——你总得有些行动吧!”

附和的喊声从猫群中传来,灰条低头凝视着族猫们怒火灼灼的眼睛与挥舞不停的尾巴,这群猫毛发倒竖,已经准备要将出鞘利爪插进风族猫的皮毛里了。想到要与高星对峙,他就觉得不自在。对方是一位比他经验丰富,也能干得多的族长。他宁肯躲到一个耳根子清净的地方去好好捋一捋思路,也许和炭毛再把问题讨论讨论。但现在没时间了:他的族群显然正迫切想让他做出决定。

“诸位将毛发放平。”等喊声消退,他的声音能被族猫听见后,他才说道,“我不能大摇大摆走进风族营地,痛斥高星他的族群是一帮窃贼。”

“有何不可?”一只眼坐在其他长老中间厉声说,“他们就是窃贼!”

“因为那是族长才能做的事。”灰条反唇相讥,“如果我这么做了,高星就会开始疑惑火星在哪里。又要掩饰火星的消失,我又不能出现在高星认为应该由火星出面的场合,这可是件难事。”

“但你要是不去,”黑莓掌迟疑地说道,在资深武士的探讨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仿佛令他很紧张,“他们仍然会纳闷火星在哪儿。因为火星是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事的。”

灰条感到一丝懊丧。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松摆脱这场纷争了。“你说得对,他不会闷不作声。”他朝年轻武士点点头以示敬重。 这是只机灵的年轻猫。他在族群里能有更长远的发展。

但灰条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风族的“盗窃”,总有些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就算另一个族群真的盗猎了,他又怎么才能警告风族远离雷族土地,同时又避免火星旅行在外的秘密被暴露?

“你有没有想过风族可能是在试探,因为他们已经通过某些事猜到了火星不在?”刺掌问。

“对,他们自以为这样犯罪就能不受罚了。”蜡毛赞同地低吼道,“而且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大概真是没想错。”

灰条权当这句侮辱是耳旁风。他认为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性,风族或许发现了火星的缺席,于是试图借机占便宜,但这仍无助于他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他低头看向炭毛,炭毛也正抬起那对明亮的蓝眼望着他。“星族给过你关于这件事的征兆吗?”他问巫医,寄希望于她能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来。

巫医摇摇头。“没有。但是……”她眼里笼上了些许不安的阴云,“预兆是难以读懂的。当我试图看向前路,眼中所见却只有阴影。”

多谢,真是帮了大忙呢。 灰条腹诽。 我早该明白,指望从星族那里得到明确答案不现实。

族猫们此时正相互窃窃私语,偶尔将不善的目光向他投来。灰条知道,他必须在片刻之内给自己安排出某种行动,否则他就要彻底失去族猫们的尊重与服从了。

而且我也不能怪他们。一位族长本就该决策果断的。

尽管仍然不确定要说什么,但就在他正组织语言的当口,却有一声尖厉的号叫从金雀花通道的方向传来。边界巡逻队的成员鼠毛奔过营地冲向高岩。每一只猫都转过身去看着她,低声牢骚也随之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灰条问道。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又一次竖起毛发:“是风族闹事吗?”

鼠毛一时没有言语,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影族。黄毛和花楸掌在我们巡逻边界时找到我们,”她终于解释道,“他们想与火星讲话。”

什么?现在? 伴随着从耳朵到尾尖涌过的紧张,灰条将利爪从高岩坚硬的石面上刮过。 还能再多出点儿岔子吗? R67L9FXEtIQFkgDHVb7RiP/BhvvDJQ41ehoUqRaJzUW1KlK+sOQUPJHZtyi3iH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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