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毛一个猛子扎到深处,享受冰凉的水流抚慰绿叶季酷热阳光的美好。她之前看到河对岸有一条鲤鱼,鲤鱼浮出水面吞掉一只苍蝇时,身上的银鳞一闪而过。现在,她正屏住呼吸,沿着河床中央的深水区向鲤鱼游去。她的毛发紧贴身体两侧,用尾巴维持着平衡。贴近水底,她抬头一瞥,瞧见鲤鱼正在上方,闪亮的阳光勾勒出了猎物的轮廓。
她拨水上浮,蹬踏四肢,挥动尾巴加速。鲤鱼似乎发现了她,迅速往前冲去,但她早已预判了猎物的行为,直接一口咬住鱼尾巴把鱼拉到身旁,用利爪抓住,轻而易举。她在水中了结了猎物的性命,叼着它回到岸上,把猎物放在日鱼掌间。
豹毛舔了舔嘴。猎物充裕,近些日子里,每天新鲜猎物堆都满得要溢出来了,于是她希望这条肥硕多汁的鱼到头来还能剩那么一两口让她品尝。她对日鱼眨眨眼,以为朋友会表现出赞叹。但日鱼又在往营地的方向张望了。
“小白肯定没事。”豹毛对她说着,将恼怒咽回肚里,“甲虫鼻会看着他的。”
“但他习惯有我在身旁了。”日鱼发着没必要的愁。
“他在营地里呢,”豹毛试图讲理,“在营地里他能受什么伤?”
日鱼仍在张望挡在营地和河流间浓密的芦苇墙:“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走出来还没一棵树那么长的距离呢。”豹毛指出。她花了一个早晨才成功劝说日鱼离开育婴室,出来狩猎。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回去吧?小白都快能开始学徒训练了。“而且你还一条鱼都没抓到。”
日鱼瞥一眼泛着波光流过的河水。“好吧。”她赞同了,“只抓一条,然后我们就必须回去了。”
豹毛抖散水流滴答的皮毛,在水畔温暖的石头上躺下,日鱼则涉水而入,潜到了水面下。豹毛热切地舔了舔鲤鱼,想象起粗糙鳞片下鱼肉的甜香,喉间就忍不住涌起一阵咕噜声。她巴望着咬上一口,但称职的武士应当先喂饱族群,于是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某一天能将一条足以喂饱整个族群的大鱼带回营地。当然,柔翅是更喜欢吃鸟的。她打了个激灵。怎么会有猫想扒开臭烘烘的羽毛吃下面的肉啊?明明从河里捞起来的鱼又干净又好咬。但她应当尊重族猫们的口味与期望。更遑论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的族长,就更该体贴到每只猫的需求了。
她昏昏欲睡,思绪也开始肆意发散。就在这时,她听见溅水声,于是睁开眼睛。日鱼正朝她走来,嘴里叼着一条瘦巴巴的鲈鱼。
豹毛爬起身。她的皮毛已经被太阳晒得七八成干了。她希望尝试捕鱼能让日鱼想多在外面待一些时间。天空湛蓝,河流清澈,她希望留在这里狩猎,等日落再回去。“你确定你想回去吗?”
日鱼将猎获放在卵石滩上。“谢谢你带我出来,”她说道,“但我想回去看看小白了。甲虫鼻是位好父亲,但你也了解他。小白可能捣蛋捣得天翻地覆,而甲虫鼻压根儿不会注意到。”
豹毛没有附和。对这只顽皮的幼崽,甲虫鼻可是比日鱼还要大惊小怪的。“你第一胎的时候可没这么焦虑啊,”她指出,“雌狐跃和草须都长成了优秀的武士。银溪也是。”银溪的母亲柳风因绿咳症去世后,是日鱼收养了钩星的女儿。
“她们当时有同窝猫可以相互照应。”日鱼争辩,“小白却只有我和甲虫鼻。一只幼崽单独待在育婴室里,和几只幼崽一起是不一样的。他可能惹出更多麻烦。”
“你确定?”豹毛咕噜道,“我们当幼崽的时候,育婴室里同时有三窝,我们惹出的麻烦可不少。”
日鱼咕噜出声。“我猜是吧。”她说道,“可我一旦开始担心小白,就停不下来。”
“那走吧,我们回去。”豹毛不想让朋友感到不安。她衔起鲤鱼涉入水中,轻松地游向对岸,从芦苇中挤过去。
她踏进营地时,日鱼也赶了上来。小白从空地上冲过来迎接两只猫,日鱼两眼立刻亮了起来。
“猜猜发生了什么!”他两眼放光地围着她们蹦跳。
豹毛将鲤鱼放在地上,纵容地咕噜起来。日鱼的孩子里,她对小白尤为心软。他活力四射,总是迫不及待想学习。“你是因为闻到鲤鱼的味道,才来迎接我们的吗?”她调侃道。
小白愤愤不平地伸长尾巴:“才不是!”
“你确定吗?”豹毛揶揄他,“这是你最爱吃的鱼哦,不是吗?”
“是的,但我有事要告诉你们!”小公猫的眼睛瞪得像猫头鹰的一样圆。
日鱼将鲈鱼放在豹毛的鲤鱼旁边。“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乖乖跟在甲虫鼻身边?”她的目光朝育婴室掠去,黑色公猫正在那外头打盹儿。
“当然!”小白用一只脚掌跳跳,又换到另一只脚。他看起来懊丧得像是快炸掉了。“但你们听我说啊!”
豹毛朝日鱼使个眼色,担心她们会不会捉弄年轻公猫过头,让他在分享见闻前憋太久。
日鱼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让我先把这些放到新鲜猎物堆上去——”
“不行!”小白啪的一脚踩在瘦鲈鱼身上,阻止日鱼叼起它,“你得听我说!”
日鱼咕噜起来。“好吧。”她说道,“是什么事情?”
小白眼里涌起欣慰。“钩星说,他明天就给我学徒名号!”他蓬开毛发,“我就要开始受训了。”他环顾空地。族群的新任副族长橡心正少有地在武士巢穴旁打瞌睡。回声雾和刺牙在他旁边分享舌抚,白牙和杉皮挑拣着一条鳟鱼残骸上的肉。“真想知道我的老师会是谁。”
豹毛心跳加速了。她希望那会是自己。成为武士之后的两个绿叶季里,她一直没有收过学徒。训练小白会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性格活泼,富有自信,却也和他的母亲一样有副好心肠。她相信他会学得很快。
日鱼皮毛耸起。“你已经六个月了吗?”她听起来有些焦灼。
“当然呀!”小白挺起胸膛,“你看不出来吗?我很快就会和甲虫鼻个头一样大了。”
豹毛用鼻头蹭蹭他。“你得吃好多好多鱼才能长到那么大呢。”她说道。
“我会把它们都吃掉!”小白对她说,“等我学会怎么狩猎以后,新鲜猎物堆会永远满当当的。我也会吃好多鱼,能吃多少吃多少。”
豹毛将目光投向钩星的巢穴,族长正在那里与泥毛交谈。也许河族族长谈的就是她,说不定他们在探讨她有没有做好成为老师的准备。她都当了这么久武士,肯定已经积累到足够的经验了吧?她觉得自己至少要教过两个学徒,才能正儿八经地怀有成为副族长的期望。一位经验丰富的副族长会更好地起到辅佐族长的作用。
日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希望钩星会给小白挑选一位合适的老师。”
豹毛移动脚掌。
“说不准他会选我呢。”豹毛轻声说道,假装只是在开玩笑。
日鱼对她眨眨眼,神色突然轻松了些:“兴许真会呢。”
“小白,你已经年满六个月,是时候接受学徒训练了。”
在怦怦的心跳声中,豹毛几乎听不清钩星在说些什么。小白站在河族族长面前,突然显得那样幼小,似乎还不适合接受学徒名号。族群围着空地站成一圈,族猫们都已为命名仪式将皮毛梳洗光滑,亲切的目光落在这位即将获得武士学徒名号的后辈身上。日鱼和甲虫鼻坐在一起,尾巴骄傲地盘起来盖住脚掌,草须、雌狐跃和银溪则在他们旁边观望。
他会选择我吗? 希冀仍在豹毛肚里抓挠作痒。 如果选了我的 话,他肯定已经提前告诉我了。 也许是族长想把消息留作惊喜呢?
她看得出,小白正努力不暴露自己的紧张,他四掌坚决地踩住地面,但尾巴仍在颤抖。
钩星接着说道:“从此日起,直到你取得自己的武士名号之前,你都将被称为白爪。”
豹毛俯身向前,竖起耳朵。
“你的老师会是白牙。”
她的心像是石头一样砸回胸腔里。日鱼与她目光相接,眼神里透出同情。但豹毛扬起了下巴,告诉自己白牙是个好选择。他和蔼,也有耐心,正是白爪这样精力充沛的学徒的绝佳选择。她以后会收其他学徒的——而且,说不定也是她还没做好准备。
白爪激动地看着自己的新老师,白牙也朝他走去。
钩星仍在发言:“我相信白牙会将你教得很好。他有许多知识可以分享。”白牙来到面前时,钩星转向这位武士说道:“白牙,河族最优秀的部分武士便出自你的教导。”豹毛脚掌急切地刺痛起来。 他是说我吗? “我知道,你会将你教给他们的知识也悉数授予白爪,并教给他只有真正的河族武士才明白的礼节与荣耀。”
白牙对钩星低头致意,用鼻头碰了碰白爪的脑袋。豹毛周围的族猫们都开始高呼新学徒的名号。
“白爪!”
“白爪!”
她也加入其中,将仍残留在心间的失望驱散。至少日鱼现在不用被困在育婴室里,她们又可以一起尽情狩猎巡逻了。
欢呼声散去,族猫也各自继续做自己的事了。白牙的目光落向豹毛,于是她扬起尾巴表示愉悦,快步赶去恭喜他。“教我的时候,你就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师了。”她咕噜着来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会把白爪教得很好。”
白爪已经开始来回踱步了。“我们能直接去狩猎吗?”他没有等待回答,“白牙要带我去狩猎了!”他对日鱼和甲虫鼻高喊。他的父母正往孩子这边走来,明亮的眼里充满骄傲。
“不,白牙不带你去狩猎。”白牙坚定地说,“我会带你去转一转河族领地。”
白爪对他眨眨眼:“我们会看到雷族边界吗?我们能看到松鼠吗?活着的那种?”
白牙严厉的表情烟消云散。他咕噜起来。“是的。我们还会见到风族边界,”他对白爪说,“路程很长。我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准备得不能再好。”白爪埋头躲过日鱼试图摩挲他的鼻头,拔腿朝营地通道奔去。
白牙与豹毛目光相会。“他会比你更让我忙得不可开交。”他轻声说着,快步向年轻公猫跟去。
烈日对着营地灼烤了一上午,豹毛开始期待夜晚的凉爽。
“豹毛。”
听见钩星的呼唤,她扭过身。河族族长正和橡心一起站在莎草墙的阴影里。豹毛先前在帮日鱼将新鲜柳条编进武士巢穴的围墙。这会儿,她快步朝族长赶去,站在他们面前。“什么事?”
“我想让你带一支队伍到太阳石去。”钩星对她说。
她激动得尾巴都抽搐起来了。近几个月里太阳石反复易主,任何被派往那里的巡逻都成为重要任务。钩星是想暗示她,他认为她已经准备好承担更多责任了吗?
她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我该带哪些猫?”
“你自己决定。”
她心跳加速。 他信任我。 她环顾空地,察觉到族猫们的目光。白牙停止在新鲜猎物堆里翻找,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在一片草地上分吃鳗鱼的石毛与蛙跃也朝她望来。天心原本睡意昏昏地从武士巢穴往外走,也停下了步子。波掌和水獭斑竖着耳朵,爬起了身。
“但要小心些。”钩星叮嘱道。
“我明白。”豹毛对他说。在太阳石附近总有可能碰上麻烦,不过,她做好了应对一切情况的准备。
“我希望边界标记能明确可辨。”钩星接着说,“雷族需要明白标记到底在哪里。”
橡心眯起眼。“带一支大队伍去。”他对她说,“以防万一。”
“好的。”豹毛颔首示意,转身面向武士巢穴,日鱼还在那里修补围墙。她的朋友自从几天前离开育婴室以后还没参加过边界巡逻。“日鱼!”
“怎么了?”灰色母猫将一条柳茎的末端塞进墙里,转身看向豹毛。
“我要领一支巡逻队去太阳石。”她喊道,“你想来吗?”
“当然。”日鱼快步朝她走来。
在长老巢穴旁给耕尾梳理毛发、寻找蜱虫的白爪也抬起眼:“我也可以去吗?”
白牙丢下新鲜猎物堆,穿过空地。“你留在这里。”他不容置疑地对学徒说。
白爪竖起颈毛。“但我得知道边界在哪里呀。”他抛下耕尾的皮毛,匆匆朝老师奔去,“你带我去看我们的领地时,没让我看过那一部分。”
“因为那里太危险了。”白牙说道。
豹毛移动脚掌。她是打算请白牙加入队伍的,但她不希望白爪和他的老师之间滋生嫌隙。可这是她第一次领队去太阳石。如果白牙在,她会感觉更加自信。她假装看不见白爪乞求的大眼睛。“你来吗?”她问白牙。
白爪愤慨地抽动尾巴:“不公平!”
白牙看着他:“你会的战斗动作还不够多。”
“我可以学。”白爪说道。
“真正的武士会在战前学习,而不是在战斗之中匆忙应付。”白牙说道。
白爪激动地竖起皮毛:“会发生战斗吗?”
“不会。”豹毛扬起口鼻,“但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如果出现麻烦,你的经验还不足以应对。”
白牙在白爪再开口争辩之前将他打断了。“你在营地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朝耕尾的方向点点头。老母猫正奋力想啃咬侧腹上一处瘙痒的地方。“耕尾身上的蜱虫你还没捉完。而且长老们的窝垫也需要更换了。”
白爪不快地看着老师:“我以为我是要学当武士,而不是当清洁工的。”
豹毛同情地对他眨眨眼。“每位学徒都得做一些不喜欢的工作。”她对他说。
日鱼点点头:“只有这样,你才能学会怎么当一位真正的武士。”
白爪扭过身,用尾巴冲着他们。“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恼火地咕哝道,跺着步子朝耕尾那边走。
年轻公猫留在营地里,让豹毛松了一口气。领导一支经验丰富的武士队伍已经很有挑战性了。她对石毛和蛙跃喊道:“跟我们一起来吧。”水獭斑和波掌急切地看着她。他们俩也是技艺娴熟的武士。有他们在,这支巡逻队将无往而不利。“你们也来。”她用尾巴示意两只猫加入,他们跳步前来的响应让她舒了口气。对资历如此深的武士发号施令,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走出营地,旁边并肩而行的白牙带来了安心的感觉。水獭斑和波掌追随在后,她领队穿过芦苇荡,涉水入河。此处水浅易过,对岸的小径直通太阳石。这样他们就不用沿着河走到太阳石对岸,再从河岸爬上太阳石的峭壁了。
她游过河面,从水里爬出。
日鱼在她抖动毛发的时候也赶了上来。“我不敢相信你以前居然会怕水。”她低声说。
“要不是你把那条鲤鱼放到了对岸,我可能还在怕水呢。”豹毛咕噜道。
她一一检查,看大家是否都没掉队。水獭斑、白牙和波掌已经等在了小径上。石毛和蛙跃在下游几条尾巴远外爬出水面。石毛非凡的游泳技艺总令豹毛感到钦佩。
“我们走。”豹毛领队踏上去往太阳石的小路。到了小路尽头,被阳光晒暖的大片岩石外围就是宽广的雷族森林。日高已过,但岩石上仍保留了日高时的热度,灼得她脚掌疼。她迅速穿过石面,弹动尾巴示意队伍跟上来。
她来到森林的树荫下,对白牙点点头。“带上波掌和水獭斑,把边界标记到石崖边上。”她看向石毛、蛙跃和日鱼。“我们去标记另一边的树林。”白牙领着两只猫走开的同时,她也走到一棵橡树旁嗅闻。上一支河族巡逻队在此留下的气味标记已经消散殆尽了,于是她做了个新的标记,然后向下一棵树进发。蛙跃和日鱼散开来,标记更远处的树木。
日鱼脚步一顿,抬起口鼻。
豹毛瞥她一眼。朋友的毛发沿着脊背竖了起来。“怎么了?”
“你闻得到雷族的味儿吗?”
日鱼说话间,石崖顶部传来一声嘶吼。豹毛旋过身,看到白牙和水獭斑从崖边退开。
波掌仍在越过崖边张望。“下面有一支雷族巡逻队。”他低吼道。
豹毛愣住了:“他们在太阳石附近做什么?”
“他们没有跨过边界。”白牙说道,但声音里透出警惕。
“暂时而已。”波掌不快地说道。
豹毛立起了颈鬃。
“他们在往坡上爬。”波掌警告,“看起来他们是往这边来的。”
雷族巡逻队知道豹毛一行在这里吗?他们在等待河族的巡逻队出现吗?橡心要求多带上几位武士是正确的。怒火在豹毛皮毛下勃发。
“集合到我周围。”豹毛将队伍聚起来,面向边界与石堆相接处的森林。她瞥见灌木丛间穿梭的皮毛,不禁蜷起嘴唇。她的舌头被雷族的臭气包围了。她蓬开浑身毛发,横眉怒目地瞪着从黑莓丛间钻出,来到河族巡逻队眼前的雷族猫。
豹毛认出了雷族副族长红尾。狮心和白风与他在一起。虎掌与鼠毛护在队伍两翼,殿后的奔风与长尾则在树林的阴影中移动着。
她贴平了耳朵。“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她对红尾吼道。
“标记边界。”红尾眯起眼,“和你们一样。”
“你们在我们的领地上。”豹毛两眼直盯红尾的前掌。他的两掌尖越过边界线,碰到了石头。
“是吗?”红尾满眼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但一动不动。
他是想来一架。 豹毛将一声嘶吼咽回腹中。
白牙在她耳旁呢喃。“他们想要激怒你。”他说道,“我们继续标记边界,不用多理。”
豹毛盯着他:“就让他们以为把我们吓跑了吗?”
“我并不害怕。”白牙平静地对她说,“但这并非战斗的时机。我们没有做好准备。”
“我们是武士。”她低嘶着回答,“我们随时准备充分。”
红尾抽抽鼻子:“你们在讨论你们的边界在哪儿吗?”
“我们很清楚自己的边界位置。”波掌咆哮道。
“当真?”虎掌眯缝眼睛,“因为我们基本上闻不出来。我们还当你们已经放弃标记边界了呢。”
水獭斑贴平耳朵:“你以为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干什么?”
“在阳光下躺平啰!”红尾说道,“这不是河族猫最大的特长吗?”
“反正你们又不会在这里狩猎。”虎掌接了一句,“河族猫除了鱼什么都追不上。”
怒火在豹毛腹中翻搅。“要论赶得上绿咳症爆发,雷族猫倒是独一份地在行。”她厉声说。
红尾和虎掌对视一眼,红尾一只脚掌又往前探了探。
“滚出我们的领地!”在赶走他们之前,豹毛不打算离开。不管白牙怎么说,雷族显然打算等河族猫一转过背就越界入侵。
白牙俯身靠得更近了。“我们回去把这件事报告给钩星吧。”他悄声说。
“任由他们把身上的臭气染遍我们的领地吗?”豹毛龇出牙齿。
日鱼紧张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该去叫援助?”
“我们不需要援助。”豹毛仍死死盯着红尾。她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他有任何动作。“我们的数量足够把他们赶走了。”
白色雷族武士白风瞥一眼红尾。“我们把边界标记完就走吧。”他说道。
波掌挥舞尾巴。“这就对了。”他吼叫着,“快滚。”
虎掌挺起胸膛:“雷族的事轮不上河族多话!”
水獭斑对他怒目而视:“回家去吧,追松鼠的。”
红尾皮毛抽动。他直视着豹毛的双目,缓缓说道:“你们走,我们就走。”他说话间,脚掌又往前蹭了蹭。
“他想把你惹毛。”白牙催促。
但豹毛几乎没听他在说什么。怒火在她耳中咆哮。她回忆起泥毛的话语。 你需要做的只是捍卫你的族群。 她不会任由这帮嚼老鼠的疥癣皮夺取哪怕一条尾巴远的河族领地。
红尾的脚掌又往前凑了凑。她嘶吼一声跃向雷族副族长,将他打翻在地。她用脚掌抓住他,把对方翻到石头上,后掌猛蹬他的腹部。两支巡逻队向对方纵身扑去,霎时间爆发的呼喝声在树林间回荡。
红尾像条鱼般从她掌间溜走,一低头就脱了身。他扭转过来,将她的前掌从身下击歪。豹毛肩膀砰一声撞上梆硬的石头,感觉公猫开始抓挠她的耳朵。她身旁的波掌将两只前掌狠狠砍在白风肩头,日鱼和蛙跃则挥舞利爪击退了狮心。狂怒驱散了红尾爪钩带来的刺痛,她一下子将自己撑起,后肢直立,狠狠劈向雷族副族长的鼻梁。
利爪钩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扯。豹毛踉跄着奋力保持平衡,回头看去,正瞧见鼠毛在自己耳旁怒吼。看到豹毛进退维谷,红尾两眼一亮,抬起一只前掌向她脸颊打来。这沉重的一击让豹毛往旁边打了个趔趄。但鼠毛依然紧抓着她,将她拖倒在地。豹毛第一次感觉恐慌燃遍周身。她用力一蹬将红尾推开,试图把鼠毛也甩下来。
一条带斑纹的尾巴从她的余光中闪过。 蛙跃! 他跃过岩石,与她擦着胡须掠过,一头把自己狠狠砸到鼠毛身上。他撞开雷族母猫,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倒在岩石上。豹毛眨着眼睛,蛙跃敏捷的动作令她刮目相看。她之前未曾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了技能如此娴熟的武士。她一直还把他当成那只笨拙的幼崽,每次一起玩苔藓球的时候都会被自己的尾巴绊倒。
一声尖啸令她扭过口鼻。日鱼脚步蹒跚,眼里闪过明显的痛苦。红尾已经回身向灰色虎斑猫发起攻击,他湿漉漉的利爪沾满了她的鲜血。日鱼趴倒下来,侧腹上漫开一道殷红的血迹,而红尾直起身,准备再出一击。
豹毛向他跳去,两只前掌将他一把推开,力道之猛令雷族猫惊呼一声向后跌去,撞在树上。他笨拙地倒在树根中间,挣扎着想站起来。
豹毛转过身:“日鱼,你还好吗?”
白牙和狮心在她面前扭作一团。她怔住了。两只体形雄壮的公猫相互厮打,硕大的脚掌一次次劈开空气。白牙一把拍中狮心的耳朵,将血液飞溅在石头上。狮心吃痛,怒啸一声挥掌回击,正中白色武士的脖颈。
豹毛浑身僵直,眼看白牙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目。周围的战斗似乎在霎时间静止了。白牙的喉间泛起血色,柔软的毛发在午后阳光里被映出猩红。白牙动作缓慢下来,趔趄几步,接着跌倒在地。他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两支巡逻队都应声向后退去,似乎察觉到有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红尾摇动尾巴将虎掌赶开,惊骇地看着白牙跌倒在石头上。
豹毛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的呼吸哽在喉咙里,眼看着白牙的身体瘫软下去,两眼变得呆滞。她冲到老师身旁,蜷缩下来。“白牙,”她用脚掌摇动他,“白牙,醒醒。”
“他死了……”波掌用口鼻碰碰她的肩膀,“我们带他回营地吧。”
豹毛向雷族巡逻队投去一眼。他们沉默地观望着,但没有退却。日鱼挣扎着起身,侧腹上满是血污。水獭斑和石毛快步上去帮她。现在,这已变成了一场他们赢不了的战斗。豹毛与波掌目光交接,点了点头。
黑银相间的虎斑公猫叼住白牙的后颈皮,朝蛙跃点点头。蛙跃低头钻到白牙身下,让波掌将白牙抬到自己肩头。波掌扶着白牙的尸体,领蛙跃朝河畔的小径走去。水獭斑和石毛一瘸一拐,撑着中间的日鱼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豹毛没有动。她盯着雷族巡逻队,脚掌仿佛在石头里扎了根。这都是怎么发生的?说不通。本来该是他们顺利赶走雷族巡逻队。本不该有猫受伤。
红尾正看着她,眯缝的眼里透出兴味。虎掌的双眼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奔风、鼠毛和白风则是一脸茫然。只有狮心似乎挨了晴天霹雳,他不自在地抽动着皮毛,目视蛙跃和波掌带着白牙远去。
豹毛未发一言,转身走开了。言语只会让她的失败更加难堪而已。她僵直地迈动步子,跟在族猫们身后。
我绝不会忘记这件事。
动用了三只猫的力量,才把白牙顺利送过河。蛙跃将尸体扛在背上,豹毛和波掌则从两侧扶住。负伤的巡逻队员们摇晃着爬上对岸,他们身后的河水晕开红色。猫儿们从芦苇荡中挤过,终于将白牙送回了家园。
“豹毛?”巡逻队刚抵达空地,泥毛便快步从巫医巢穴赶来。他是被血腥味惊动的吗?他的目光从她的皮毛上掠过,将巡逻队员一一打量后,才开始下命令。“带日鱼到巫医巢穴去,”他对水獭斑和石毛说,“将白牙放在这里。”
钩星从空地上奔过,橡心紧随其后。豹毛无言地凝视着停在白牙身旁的河族族长。
“他死了吗?”钩星睁大的双眼里充满惊惧。
“是的。”泥毛用脚掌碰碰白色武士的脸颊,“他现在与星族同行了。”
豹毛意识到,族猫们正簇拥到他们周围。她能听见他们的呢喃声,但不想辨认他们的言辞。白牙死了。这位亲切而体贴的老师,这只教会了她平生第一招狩猎动作的猫从世上消失了。他不会再在武士巢穴中入眠,不会再走过空地,翻捡新鲜猎物堆,也不会再与她一同到河岸上狩猎了。
“豹毛。”泥毛正用鼻子轻推她的肩膀,“来帮我照顾一下日鱼。”他领着她朝巫医巢穴走去。“她会需要你的。”
甲虫鼻已经在巢穴里面了。他蜷缩在日鱼身旁。母猫躺在缀了苔藓的窝铺里,圆睁的双眼仍充满震惊。石毛和水獭斑在阴暗之中焦急地眨着眼。
“除了豹毛,所有猫都出去。”泥毛发令。
“可是——”甲虫鼻开口。
“去陪着你们的孩子,安慰他,日鱼没事。”泥毛对他说。
“她会没事吗?”甲虫鼻眼里闪烁着担忧。
“只是战斗的伤口罢了。”泥毛对他说,“等我清理包扎好以后,你可以来看她。”他用尾巴将甲虫鼻赶出巢穴,水獭斑和石毛也是。豹毛眨着眼看他,震惊带来的浑身麻木仍未有消退。
“我去调制药糊,你和她说说话。”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在日鱼的窝旁卧下。
日鱼正嗅闻侧腹上的伤口,胡须微微颤抖着:“伤口深吗?”
豹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凝视伤口,那是红尾在日鱼侧腹上留下的长长爪痕。“不太深。”她撒了个谎。抓伤又红又肿,泥毛带来一个叶子包,里面裹了气味浓烈的药糊,豹毛松了口气。她向后靠去,给他让出将药糊抹进伤口的操作空间。
“你很快就会感觉好起来。”豹毛许诺道,“我会告诉白爪,你战斗得非常英勇。”
日鱼在泥毛将药糊抹进伤口的动作下瑟缩着:“我只觉得庆幸,还好白牙让他不要跟来。”
白爪会对老师的死做出怎样的反应呢?豹毛的腹部抽紧了。她不该给雷族巡逻队多次出言挑衅的机会。她该立刻发动攻击的。兴许他们还能将雷族猫打个猝不及防。
“到外面来。”泥毛正看着她。
她瞥了日鱼一眼:“我们不是得……”
“包扎之前,需要先给药糊一些发挥作用的时间。”他走向通道,朝日鱼点点头。“你好好躺着。”他对她说,“我给你的罂粟籽很快就会起效,到时候你就会感觉舒服多了。”
豹毛也看向朋友。“我很快就回来。”她保证道,然后跟着泥毛钻到外面,她很庆幸还有父亲在。她仍然很难相信,白牙这就死了。
他停在莎草的阴影中,面向她:“发生了什么事?”
“一支雷族巡逻队打算夺走太阳石,”她对他说,“我们把他们打退了。”
“你们把他们赶走了吗?”泥毛注视着她。
“也不尽然。”
“那就是说,他们还是在那里?”
“我们必须将白牙和日鱼带回家。”她本该继续作战吗?
“所以,白牙的死毫无意义。”
豹毛突然浑身泛起凉意。她眨着眼看他。他生气了吗?
他接着说道:“日鱼的伤势,就是让你声称捍卫河族的借口吗?”
“我是捍卫了河族,这没错。”豹毛的皮毛愤愤不平地竖了起来。泥毛这样说不公平。
“所以,是雷族先进攻了你们?”
“他们跨越了边界。”
“然后向你们进攻?”泥毛不依不饶。
“他们没有。”豹毛对他说,“但他们正打算进攻。”
“你知道他们正打算进攻,是因为你能读出他们的想法。”泥毛浑身发抖,眼里亮起盛怒的火光。
“我读得出他们的表情!”豹毛勃然道,“我必须保护我们的领地。”
“保护领地和发动不必要的战斗是有区别的!”泥毛低吼。
“你怎么知道?”豹毛贴平耳朵,“你又不在场。”
“我了解武士。”泥毛压着声音咆哮,“他们认定领地比生命更重要,自尊心更是胜过了一切。他们反反复复进行同样的战斗,假装一场场厮打能解决问题,但事实上却只让问题越发恶化。”
豹毛心跳如雷。“别把你的观点强加到我身上,”她嘶叫道,“你不愿再忍受战斗,不等于我当武士便不该勇猛。我不会临战而退!就算你不再懂得身为武士的真谛,那也不该是我的问题。这次是雷族挑的事。是雷族杀了白牙,伤了日鱼。我是站出来反击,不是无端作恶。”
泥毛凝视她片刻,接着轻身回了巫医巢穴。她的心突然被悲痛淹没。这场战斗根本不该发生。白牙本应还活着。但这不是她的错——而是雷族的罪责。泥毛不可能说服她相信,真正的武士能够面临那般急迫的情形而做出别的选择。
灰色的天幕遮蔽了烈日,但空气仍是凝重的。豹毛渴望刮起风暴,将凉爽清新的风送到营地里。白牙的守夜仪式上,她蹲坐在白爪身旁,感觉心像一块堵在胸腔里的石头。一整个漫长而湿闷的夜晚,族群都坐在死去武士的身边。尸体躺在空地中央,栖在芦苇编成的垫料上,点缀着从草甸里采来的花朵。
黎明时分,钩星领着队伍将尸体运出营地,埋在下游。现在,他已经带着橡心、石毛和刺牙回来了,他们挖掘过墓穴的脚掌上仍沾着泥,一步一步迈进营地中央。
“所有年龄够大,能够游水的猫集合过来,听我讲话。”他喊道。
水獭斑和木毛自莎草墙边走来。耕尾领着鸟鸣钻出长老巢穴。天心站在黑掌和响肚身旁,族猫们围绕族长聚成一个圆。白牙留下的芦苇垫料仍搁在空地上,钩星看了片刻,才开口发言。
“雷族又一次夺走了一位河族武士英勇的生命。”他看向豹毛,“我们又一次被迫挺身而出,保护星族在无数个月前赐予我们的岩堆。但我们将会铭记白牙的牺牲。他献出生命为我们维护了领地的完整。”河族猫们相互注视,眼里带着沉重的哀伤。钩星抬高下颚。“有一位年轻的武士受白牙指导,他将永远把老师教授的课程铭记于心。通过这种方式,没有武士会真正地离开河族。我们教导别的猫,也便使得自己的技艺与智慧长存于世。”他的目光落到白爪身上。白爪站在甲虫鼻身旁,眼里泛着泪光。“但白牙的死并不意味着白爪的学习到了尽头。由豹毛担任他的新老师。”
惊讶如火花般在豹毛皮毛间窜过,钩星接着说道:“白牙将她塑造成了卓越的武士,她也能够把他的知识继续传递给白爪。她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位忠诚而强大的武士,做好了收学徒的准备。”他点头示意她上前,于是她快步穿过空地。
白爪对她眨眨眼,走上前来,犹豫地看着钩星,后者则鼓励地对他点点头。“豹毛会是一位称职的老师。”他说道。
豹毛紧张得脚掌发麻。白牙正在星族看着这一幕吗?他会赞同吗?“我会尽我所能,当最好的老师。”她对白爪承诺。
族猫们开始高呼白爪的名号,豹毛则捕捉到父亲的目光。泥毛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她移开了视线。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她捍卫了她的族群,这是身为武士再正当不过的做法。
“白爪表现如何?”日鱼对豹毛眨眼,高烧让她眼神迟钝。
“他很有天分。”豹毛往日鱼的窝铺凑近了些。与雷族的战斗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月,到了这会儿,日鱼按理说早该离开巫医巢穴,住进自己的窝里了。但她侧腹上的伤口愈合缓慢,甚至从豹毛所在的位置上就能闻出感染的酸腐气息。
“他学得快吗?”日鱼没有等待回答。她听起来有些焦躁。“他总是很机灵。他听话吗?但愿他没有给你添乱。”
甲虫鼻在她身旁动了动。自从战斗过后,他便日夜陪伴着日鱼。“他当然不会添乱。”他轻声说。
“对他的训练很顺利。”豹毛用舌头舔舐日鱼的耳朵,却被传来的热度吓了一跳,“当他的老师是一种享受。”的确如此。白爪学得非常快,他热情洋溢,总想提高自己,而且动作还很麻利。但她也注意到他仍在哀悼白牙,并且为他的母亲担心。于是她用紧凑的训练让他忙得停不下来。一天大部分时间,豹毛都带他到外面去,回营地里也安排各种杂活,让他忙到很晚。他从没抱怨过,这让她更加忧心了。过去,他总会抗议给育婴室取苔藓或者从长老窝铺里挑鱼骨这种杂活。但现在,他只会顺从地点头答应,毫不质疑地按她吩咐办事。她强迫自己咕噜出声,好安抚日鱼:“他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武士。”
甲虫鼻抬起头,看着泥毛走进巢穴。“所有药草你都试过了吗?”他焦急地问巫医。
“是的。”泥毛走到日鱼窝旁,目光凝重地看着病患,“如果她好好休息,试着吃些食物,大概是能撑过来的。”
甲虫鼻感激地对他眨眨眼,但豹毛却辨认出了父亲声音中的疑虑。他的疑虑让她顿感恐惧。
“你想让我给你带些猎物来吗?”她问日鱼。
日鱼缓缓摇头。
“一条小杂鱼呢?”豹毛追问。
“不了,谢谢。”
甲虫鼻眼神黯淡下来:“我一整天都在试着劝她吃一些,但她怎么也没胃口。”
“我会给她一些小白菊。”泥毛轻声说,“也许能有帮助。”
他迈步走向药草库存的同时,豹毛也起了身。白爪正与雌狐跃和草须一起等在外面。他们早些时候已经来看过日鱼了,但泥毛不希望病患太过疲惫。银溪也和他们在一起,不愿远离巫医巢穴,生怕错过消息。
豹毛用鼻头碰了碰日鱼温热的脑袋。“好好休息,”她喃喃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离开巢穴,甲虫鼻往伴侣身上贴得更紧了。
巢穴外,蓬松的白云点缀在午后的天穹上。白爪快步迎接她。“她好些了吗?”他圆圆的眼里盛满忧虑。
“她看起来精神有好转了。”豹毛对他说着,她明知这不是实话,但却希望能让他安心。他显得放松了许多,皮毛也稍稍平顺,于是豹毛肚里泛起罪恶的刺痛。“去看看耕尾和鸟鸣吧,”她对他说,“她们也许会有什么需要。”
“好的。”他匆匆跑开。豹毛暗自希望这些学徒职责足以让他分心。
她穿越空地时,蛙跃来到她身旁。
“日鱼好些了吗?”他问。
她瞥他一眼,暗自揣度是否应当据实相告。日鱼毕竟是他的同窝猫。
他眼也不眨地回望她。“没关系。”他说道,“我能承受得住。”
欣慰与伤感同时涌上心头:“我觉得她越来越虚弱了。”
“但她很强壮。”蛙跃领着她朝新鲜猎物堆走去,“如果有谁能击退感染,那必定是她。”猎物已经开始发臭,豹毛皱起鼻子。猎物堆底部倒是阴凉的,蛙跃从那里钩出一条小鲤鱼,放在她掌边,然后从顶上给自己挑了一只瘫软的麻雀。她叼起鲤鱼,跟着他来到莎草旁的阴凉处。
他将麻雀放在草地上,豹毛也在他身旁歇下来,凝视着鲤鱼。罪恶感仍旧扎着她的肚子,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对白爪说出的谎言。“我本该保护好她的,”她说道,“我本该制止红尾伤害她。”
“我每次一闭上眼睛,这个念头就会出现在脑海里。”蛙跃对她说,“如果我能动作更快,能力更强……”他的目光落向巫医巢穴。“但既成的事实,我们无力改变。”他将鲤鱼向豹毛推了推,“而把自己饿死,也无益于族群。”
豹毛看着他咬一口麻雀,这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头颅已经生得那样宽阔,动作时皮毛下的肌肉是多么紧实。他似乎再也不是与她一同长大的那只瘦长又笨拙的幼崽了。她将思绪挥远,咬了一口鲤鱼,强迫自己咽下。日鱼对食物的需要更加迫切,她又怎么吃得下这条猎物呢?
豹毛迈步走进营地。太阳沉没到远处的荒原后,营地沐浴在紫色的阴影之中。天心、水獭斑和木毛跟着她刚结束一场漫长的边界巡逻,此时,他们安静地和她一起踏进营地。她脚掌酸痛,渴望能蜷卧在窝里……
直到她看见泥毛匆匆走来。“日鱼一直在找你过去。”他来到她面前说道。
豹毛胸口一紧。她冲向巫医巢穴,来到通道前才慢下步子,催促自己放平皮毛,才轻步走进巢穴内。“日鱼?”
黄昏暮色里,很难辨别出灰色虎斑猫窝中的身形,但她的眼睛却在昏暗中闪着光。
“豹毛。”她听起来如释重负,“我还担心你赶不上了。”
赶不上? 豹毛压住惊慌。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打算溜到哪里去吧,啊?”她轻声说着,试图用玩笑将日鱼话语中的阴郁驱散。
日鱼对她眨眨眼。“我想趁甲虫鼻休息的时候和你谈谈。”她看向旁边的窝铺,豹毛意识到甲虫鼻蜷在里面睡着了,呼吸绵长。
她贴着日鱼蹲伏下来,挚友皮毛上涌来的热度令她心中一紧。 她的高烧肯定加重了。 她压低嗓音:“你想和我说什么?”
“好好照顾白爪。”日鱼的声音很沙哑。
“我当然会照顾好他。”豹毛悄声说,“我是他的老师。我会确保他不受到伤害。”
“我指的是,如果我遭遇不测。”日鱼凝视她的目光里带着某种使她惶恐的急迫。
“除了身体好转,你还能有什么遭遇。”豹毛对她说。她一定要好起来。除此之外的可能,她不敢去想。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坏事,”日鱼不愿放弃,悄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永远像血亲一样支持他。”她瞥一眼甲虫鼻。“我知道他有他的父亲,有草须和雌狐跃。银溪也会照应着他,但这些都不一样。”
“和什么不一样?”
“和母亲不一样。”日鱼的眼睛闪烁着,“他还年轻。他仍然需要母亲,哪怕他自己意识不到。我希望你像我一样照顾他。确保他不会有事。关心他的需要。”她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喘上气来。
尽管暮色温煦,但一股凉意似乎穿透了豹毛的皮毛。 我从没 当过母亲。 她心想。 我甚至从没想要当母亲。 豹毛感觉惶然无措。“你会好起来的。”她再次坚称。
日鱼的双眸没有从豹毛脸上移开。“但如果我没能好转,”她说道,“请向我保证。”眼看日鱼的目光越发焦灼绝望,豹毛口舌发干。“向我保证,你会照顾他。”
挚友的话语传入豹毛耳中,却像是犬吠鸟啼一般陌生难辨。她无法同意,是因为不愿向日鱼承认情况危急。但她又如何能说出那个“不”字?“我当然会的。”
甲虫鼻抬起头,睡意蒙眬地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才爬起身来。“我睡了很久吗?”他跳出窝,从豹毛身旁挤过,用鼻头碰碰日鱼的脸颊。“你感觉怎么样?”
豹毛松了一口气,让甲虫鼻接替自己的位置。他比她擅长安慰日鱼。
她向后退出巢穴,烦恼得皮毛刺痒。她爱白爪,那是她对任何幼崽抱有过最为强烈的爱意。但论起给他当母亲,她有必备的技能吗?
“她还好吗?”
白爪的声音让她跳了起来。她转过身,看到学徒眨巴眼睛看着自己,仿佛一片藏在暮光之中的阴影。他两眼空洞,仿佛已经好几天好几天没能入眠了。“是的。”她告诉他,但却深知这绝非真相。
“我就知道。”白爪急切地竖起耳朵,“我早些时候去看过她,她看起来已经好些了。”
豹毛注视着他。 他当真相信了吗? “好好睡过一晚后,她的状态或许还会更好些。”
“你这么认为吗?”白爪与她目光相接,仿佛想要读懂。豹毛逼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以防泄露内心可怕的想法。
她认为日鱼时日无多了。
她抖散皮毛:“我们为什么不去练一练夜间狩猎呢?”她轻声道。
他们俩都需要保持忙碌。如果运气眷顾,她便能累坏白爪,让他一觉睡到天明。
豹毛似乎才入睡一小会儿,就感觉窝在晃动。她睁开眼睛。苍白的曙光透过编织围墙投进来,武士巢穴里灰蒙蒙的。
她的窝又一次摇晃起来。是白爪正在拉扯,他两眼聚焦在她身上,圆溜溜的眼里闪动着悲恸。“她死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豹毛盯着他瞧。睡意仍残留着丝丝晕眩。她身旁的水獭斑在窝中安然地呼吸。木毛在打鼾。巢穴上下,族猫们都睡得酣甜。这是梦吗?
可白爪在颤抖。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日鱼死了。”
痛楚如发狂恶狗般将她的心撕裂。她想闭上眼睛,将口鼻埋到掌下,直到心痛淡去。可叫这痛如何消散得了?日鱼死了,昨夜豹毛试图给予白爪的希望也变为谎言。
学徒注视着她,眼中倒映出她自己的痛苦,如此强烈,令她不忍相望。她一把抓住白爪的后颈皮,将他拖进自己的窝铺间蜷起身子裹住。她紧紧搂着白爪,她的心脏随着他的啜泣声的节奏跳动着,直到她怀疑自己的心将要破碎。
她凝视着巢穴围墙,脑海中出现了芦苇丛,芦苇丛外的河流,还有河对岸的雷族森林。雷族仍在酣眠,浑然不知他们残杀了两只豹毛挚爱的猫。泥毛或许会指责是她挑起了致使他们丧生的战斗,但她清楚,这份责任到底该归到谁的头上。这是雷族干的好事——白爪在她温暖的皮毛中啜泣,而她暗下誓言,绝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