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豹毛将毛发抖散。雨水寒意彻骨,曾沐浴在绿叶季旭日暖阳下度过的学徒期仿佛已经远去了不止区区六个月。她瞄了一眼日鱼,尽管好友的胡须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但她似乎没太注意瓢泼的大雨。她这会儿又是一副星星眼的样子。 她肯定在想甲虫 鼻。 “你不冷吗?”豹毛问。

“冷啊。”日鱼轻声说,“但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甲虫鼻答应给我抓一条鳟鱼的。我们打算分着吃。”

豹毛将自己蜷得更紧些,抵御雨水。印象中这场雨自秃叶季伊始便开始落下,已经持续下了一个月。只有蜷在武士巢穴的窝铺里时,她才能觉得暖和一些。“我猜他没打算让我也来分着吃吧。”她嘟囔道。

日鱼惊讶地望她。“当然可以啊,”她说道,“你想吃就来吃呀。”

“别了吧,谢谢。”豹毛可不打算挤进好友萌芽的恋情里碍事,“我去跟芦苇尾和蛙跃一起吃。”他们还在当爪字辈的时候,甲虫鼻就是日鱼情窦初开的对象了。这位帅气的黑色武士似乎也终于发现,清秀的灰色母猫已经褪去了从前那个学徒的笨拙与青涩。

豹毛沿着河岸张望。一整个早上,她一只鸟和水鼠都没看见。“我想,就连河里的猎物也知道今天该躲在自己的窝里。”她小声说。

日鱼望着下雨涨起的河流:“甲虫鼻说,值得被抓起来的鱼肯定都往上游去寻找温暖的水域了。”

豹毛哼了一声。那只公猫说什么,日鱼就信什么吗?鱼群才没有游去别处找什么温暖水域呢——只是因为河流汹涌,流水湍急,它们变得不好抓了而已。她没将这话说出来。她只是因为又冷又饿,才感觉暴躁。没必要将气撒在朋友身上。就算日鱼想一辈子待在育婴室里,被幼崽淹没,那也是她的选择。豹毛自己倒是对成为武士更有兴趣。

她注视着河岸上的排排树木。这片窄长的林地是河族领地里仅有的森林部分,但他们极少到里面去狩猎。河族里没有哪一只猫——除了灰池和柳风——喜欢森林里的猎物。森林猎物口味太重了。但在这样的天气里,树林或许是她们唯一能找到吃食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狩猎吗?”

日鱼循着她目光看去。“至少那里能避风。”她说道。

豹毛朝树林走去,来到一小片空地旁,放缓了脚步,让眼睛适应曚昽的光线。

日鱼在她身旁停下,睁大眼睛扫视阴影。“雷族猫都不想念新鲜空气吗?”她说道。

“我猜他们习惯呼吸叶子发霉的味道了。”豹毛嗤之以鼻。

日鱼皱起鼻子:“他们是怎么辨别猎物气息的?所有东西闻起来都一股湿树皮的味儿。”

豹毛的眼睛捕捉到了动静。“那边。”她朝一棵桦树点点头。有什么东西正在桦树根之间翻找。她压低身子迈步靠近,尾巴悬在地面上,两眼紧盯颤动的落叶。

日鱼与她一齐上前,停在离树木只剩一掌距离的地方。树叶间露出一条小尾巴,眨眼又消失了。

“是老鼠。”豹毛激动地轻声说。老鼠往深处挖掘,落叶堆随之颤抖着。“我觉得它是在找吃的。”

“甲虫鼻说老鼠是最难抓的猎物。”日鱼悄声道,“它们的动作比鱼快。”

豹毛陡然而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证明甲虫鼻说得不对。她没有停下来估量老鼠的动作,径直扑上落叶堆,脚掌用力拍在边上。猎物被她困在了中间,一旦朝树根分岔处奔去,便会被她逮住。她屏住呼吸,等着老鼠惊慌失措地从叶子里蹿出来,随时准备扑上前去抓住,再送上致命一咬。

没有动静。脚掌间的叶片纹丝不动。豹毛疑惑地又跺了跺脚,希望能将老鼠赶出来。但老鼠已经没了踪影。她肚里燃起懊恼,在落叶堆里翻找起来。老鼠上哪儿去了?哪儿来的逃生之路呢?

日鱼朝她走来,目光从她的肩膀上越过:“你抓住了吗?”

豹毛瞧她一眼:“我看起来像是抓住了的样子吗?”她刨开了一片落叶,沮丧地发现一条树根下有个小缺口,小到她简直想不明白老鼠怎么钻得过去。但当她嗅闻时,确确实实嗅到了猎物散发出的恐惧气息。她循着嗅迹绕过桦树,但嗅迹消失了。老鼠逃出生天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灰池和柔翅正在育婴室里住着,里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崽。河族得靠她的猎获填饱肚子。她围着桦树重新转了个圈。

日鱼望着她:“我猜甲虫鼻说得——”

豹毛截断了她的话。“你敢对我说甲虫鼻说得对试试看!”她厉声说。

日鱼眨巴眼睛看她:“可他确实没说错呀。”

豹毛怒视着好友。看到日鱼无辜的大眼睛,她的怒气顿时消失无踪。尽管对豹毛而言,情情爱爱的就是浪费时间,但至少这能让日鱼不为寒冷与饥饿烦心,那何必扫她的兴呢?

好些树皮碎屑撒落到她们周围。豹毛抬头看去。一只松鼠正沿着高处光秃秃的树干往前跑。她立刻贴住地面,尽量将身子藏在落叶之间。“藏起来。”她命令日鱼。

日鱼冲向树干,埋头躲到了一条树根旁,她灰色的皮毛融入了阴影之中。她们一起望着松鼠来到树干旁。看到松鼠沿着树皮向下爬,离她们越来越近,豹毛的心雀跃起来。

在猎物进入能抓到的范围之前不要动。 她希望日鱼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过日鱼也很聪慧。她肯定和任何猫一样清楚:她们只需要保持完全的静止,然后耐心等待。松鼠动作迅速,却不如地面猎物那么警惕。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雷族猫会在绿叶季里体重大增的原因。

她心跳加速。松鼠伸开脚掌,用灵巧的爪趾抓住树皮,沿树干匆匆往下。日鱼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松鼠身上离开过,但浑身却连一根毛都没颤一颤。豹毛屏住呼吸,望着松鼠迅速靠近。她的肌肉刺痒,巴不得一跃上前,但却逼迫自己纹丝不动,直到松鼠突然加速,奔下最后几条尾巴高度的树干,沿着一条树根飞速向前。

豹毛两耳贴在脑后,从落叶间飞窜出来追逐松鼠。日鱼跟着她跳出藏身处,她们各转向一侧,一齐从两翼将冲向橡树的猎物包抄了。 绝不能让它上树。 要是松鼠逃到了树干上,她们绝对是追不上的。她向日鱼使个眼神。

日鱼与她目光相会,似乎了然于心。她放慢脚步,落到松鼠后方,豹毛则加了最后一把劲,一跃到了前面。松鼠前后都被堵死了,只得转变方向。它寻找逃生的出路,眼里惊慌闪动。豹毛的动作像鳗鱼一般迅捷。她的重心在脚掌之间稍稍变换,便灵巧地跟着猎物转了方向,接着挥出两只前掌将猎物按倒在地。松鼠还未尖叫出声,豹毛便已经咬下一口,将它了结。

日鱼奔到她身旁,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她抽动胡须,对松鼠血液在潮湿空气中弥漫出带着土腥的温暖气味表达反感。“雷族猫是怎么天天吃得下这玩意儿的?”她说道。

“我猜一只猫要是饿极了,什么都咽得下去。”豹毛用一只爪钩挑起松鼠绵软的身体。她的肚子咕噜响起来。这虽不是鱼,但也是食物,灰池和柔翅会很感激的。她将松鼠的毛发叼在齿间衔起来,两只猫一起朝营地走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将营地浇了一整夜,次日早上,豹毛从武士巢穴里出来的时候,空地里布满了滑溜的泥泞。她贴平耳朵挡住瓢泼大雨。天上层层堆积着厚重的灰云——看起来,今天的天气是不会有好转了。

“来帮帮忙。”莎草涓在育婴室旁对她喊道,“顶上漏雨了。”她正往柳编巢穴的茎秆间填塞树叶。

花瓣尘与她并肩工作。“我们修补育婴室,可能只是浪费时间。”她说道,“水位涨得太快,灰池和柔翅也许得搬到长老巢穴去。”

豹毛瞄了一眼芦苇荡。水流从芦苇缝隙中淌过,拍打着空地边缘。芦苇荡另一边的河流泥浑水浊,打着漩儿飞速涌过。尽管又过了一夜,但今天的水流仍然太过危险,无法在里面捕鱼。

她快步上前去帮花瓣尘和莎草涓,从堆上抓了满掌的湿叶片,塞进一条缝隙里。松散的叶尖在风中拍打。“苔藓不会更好吗?”她问花瓣尘,“可以塞得更紧些。”

“黑莓果想把苔藓留起来铺在窝里。”花瓣尘告诉她,“她说,这样铺的窝更加干燥。”

莎草涓哼了一声。“我不觉得有哪只河族猫过去一个月里睡过干燥的窝。”她说道。

雹星和钩嘴——在泥毛宣布去当巫医的同一天,贝壳心也决定退休到长老巢穴,在那之后,钩嘴就成了副族长——正在观察涌过芦苇荡的水流,眼里布满担忧的阴云。

正当豹毛将又一掌叶片填进缝隙时,柔翅出现在育婴室的出入口,往外张望。小锦葵和小曙想把鼻头从她旁边挤过去,但她用尾巴将两只幼崽揽在自己肚子旁边,仍用不安的目光凝视着上涨的河流。

“你好,柔翅。”豹毛点点头与她打招呼,“灰池状态如何?”灰毛猫后怀着波掌的幼崽,最近总犯恶心,不想吃东西。

“她还是想吐。”柔翅叹息一声答道。

如果有更多食物和干燥些的窝铺,也许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想起昨天和日鱼就只抓到一只松鼠,豹毛感到一阵愧疚的刺痛。她望了花瓣尘一眼。“钩嘴已经派狩猎巡逻队出去了吗?”

“他黎明时派出了三支队伍,但都还没回来。”花瓣尘对她说。

豹毛抖散潮湿的毛发,希望自己能起早一些加入队伍。但她昨晚值夜,守到很晚,钩嘴叫她好好睡一觉。

泥毛正往坡上的长老巢穴走,嘴里叼着一捆叶子。经过许多个月的训练后,他运用药草的本领几乎与黑莓果一样娴熟了。豹毛现在已经习惯了他的巫医身份。她甚至会感到骄傲:尽管不再承担武士的职责,但父亲仍不辞劳苦地为保护族群做着贡献。

钩嘴快步向他走去:“这些是给鸟鸣的吗?”

泥毛点点头,钻进柳树巢穴。贝壳心与鳟掌均已过世,现在只有缠须和鸟鸣还睡在那里。鸟鸣最近几天总在咳嗽。

钩嘴跟着泥毛钻进去的同时,豹毛又抓起更多叶片,按在巢穴围墙底部,封住一处有雨水滴滴答答漏过的缝隙。她围着巢穴修补,不知自己是否该到营地外去再弄些叶子回来。要填满育婴室的所有空隙,光这一堆是不够的。

钩嘴从长老巢穴里冲出来,快步朝雹星走去。豹毛愣住了。鸟鸣情况恶化了吗?不过她看到雹星扬起尾巴,露出满意的神色。也许是鸟鸣康复了。豹毛支着耳朵努力听,想知道两位武士是在讲什么讲得这么激动。这时,雹星在空地那边高喊起来:“花瓣尘、莎草涓、豹毛!”

听见自己的名号,豹毛心跳陡然加速。她放下树叶,快步朝他赶去。

“我们要去取些干燥的垫料回来。”雹星宣布道。“狗篱笆那边有个谷仓。”他双眼熠熠,“我还是学徒时,经常去那里狩猎。我已经很多个月没去过那里了。”

钩嘴绕着河族族长打转:“我们还可以在那儿抓些老鼠。”

豹毛感到一阵希望。这些天来,终于有机会让一部分族猫饱着肚子睡进干燥的窝了。雹星向营地通道走去,豹毛匆匆跟上。

队伍循着小径绕过营地围墙。垫脚石已经消失在水面下方了,于是他们改到河道最窄的地方过了河。尽管这里水流湍急,但是不用游出太远就能上岸。如今的豹毛已经是游泳健将,轻轻松松就能穿过汹涌水流。她愉快地发现,从前生怕沾湿脚掌的记忆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她爬上对侧河岸,回头确保别的族猫也安然无恙。雹星和钩嘴涉出水面,花瓣尘跟在后头,但莎草涓到哪里去了?豹毛在泡沫飞溅的河流中怎么也没看见同巢伙伴的身影。正当她踩着水花重新踏进河水之中时,莎草涓的脑袋出现在波浪之上。一串水珠从她的耳朵和胡须上淌落,虎斑母猫游上岸,爬出水面。

“你还好吗?”豹毛快步上前迎接她。

“当然啰。”莎草涓摇散毛发,“我从水下潜过来的。下面的水流没那么急。”

尽管我的游水本领比起过去有了长足进步, 豹毛暗想, 但我 对河流的了解仍比不上我的一些族猫。

雹星和钩嘴已经在朝榉木林进发了。棕色的树叶被雨水拍打,哗啦啦响个不停。豹毛、花瓣尘与莎草涓一起快步赶上去。到了树林背后的湿地里,五只猫自动排成一列。豹毛被大雨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也没看见养狗的栅栏在哪里,直到雹星一抖尾巴示意队伍停下来。

“等等。”他沿着灰色篱笆嗅了嗅,“没有狗留下的新鲜气味。它一定比我们还讨厌下雨。”他用如释重负的语气对他们说道,然后从篱笆下钻了过去。

豹毛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跟了过去。她之前从没来过这里。这还是族群的领地吗?雨水冲刷之下,难以辨别出边界标记。养狗的围篱内是宽阔的草地,空气中有一股她认不出来的酸味儿。她跟着族猫们跨过开阔的草地时总觉得自己暴露无遗,直到五只猫来到一堵灰色的矮墙下,她才松了口气。他们躲在矮墙旁边,豹毛紧张地打量着墙后的巨大巢穴。方方正正的巢穴耸立在鸠灰色的天空下,黢黑的木质内壁阴沉沉的,透着不祥的气氛。

“那是什么?”她悄声问。

雹星瞥了她一眼。“是谷仓。”他对她说。

花瓣尘俯身靠近。“这是两脚兽修建的,”她解释道,“但它们不在里面睡觉。它们只是将干草储存在里面养老鼠。”

雹星和钩嘴已经跃上了矮墙。

“没有异常吧?”钩嘴紧张地看着族长。雹星点点头后,他便低头对其他猫使了个眼色。“上来吧。”

莎草涓是第一个过去的。豹毛心跳如雷地跟了过去,看到谷仓前面有一大片石质空地。雹星匆匆从空地上奔过,警惕的目光来回逡巡。豹毛与族猫们紧紧跟上。她霎时间觉得离家太远了。酸腐气息越发浓烈,她的毛发沿着脊背竖了起来。雹星年轻的时候真的在这里狩猎过吗?她知道河族族长是只无所畏惧的猫,但她没料到竟然这样胆大敢为。从她还在育婴室的时候起,雹星就一直在族群左右,像焦急的母亲一般事无巨细地照顾族群。她都忘了他也曾是一位武士,有着自己的冒险经历。

谷仓侧面低处有一个锯齿状的小洞。当雹星一头钻进去时,豹毛的不安达到了顶峰。里面安全吗?但至少,里面没那么潮湿。

她跟着他钻过洞去,粗糙的木头从潮湿的皮毛上刮过。她欣慰地发现谷仓内不仅干燥,通风也还不错。顶棚高耸,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能擦到外头阴灰的积云。她打了个喷嚏。空气里灰尘太多了。围墙的缝隙里透进来一束束光线,尘埃就在光束中舞动。宽阔的石头地面上堆叠着一垛垛金色的干草。豹毛好奇他们能带回去多少。如果将干草打成捆,他们说不定能让每一位长老和猫后都睡上干燥的窝铺。

钩嘴已经大步来到最近的一摞干草前,满满扯下一把。莎草涓也和他一起增加草堆的规模。豹毛快步走到他们旁边的草垛前拽出一束束干草。周围扑起灰尘,她便眯起眼睛缓解刺痛,依旧将干草一把接着一把地扯出来。很快,他们堆起来的草就快和豹毛一样高了。她将草堆拢在一起,将草茎缠在脚掌周围,扎出他们能叼在嘴里带回家的草捆。

她肚里饿得直叫唤,这才意识到在干草散发出的阳光与枯叶的气息之外,她还能闻到老鼠的味道。她停下来舔舔嘴唇。雹星说他们可以在这里狩猎。谷仓的空气里的确充满了猎物的芬芳。

钩嘴和莎草涓已经在谷仓底部的阴影之中嗅闻了。莎草涓突然冲向前去,一只老鼠从她张开的利爪旁逃过,却直接撞进了钩嘴掌中。他利落地杀死猎物,目光在谷仓中逡巡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雹星兴奋地竖起了皮毛,也正望着他们。他快步加入两只猫,豹毛也迈步走近。这里的老鼠个头不小。钩嘴的猎获瘫在石头上,丰满肥硕。另一旁的阴影里还有另一只在移动,看起来甚至更大一些。

她亮出利爪。他们怎么才能将这么多好东西带回家去?说不定他们得分两趟来,第一趟把垫料送回,第二趟再把猎物带上。看到他们的收获后,族群一定会大喜过望。等柔翅发现她的孩子们今晚能睡上干燥的窝铺,眼神会有多么明亮呢?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小心!”

钩嘴警告的叫声令她猛地扭过口鼻。是两脚兽来了吗?她嗅闻空气,却被涌进鼻腔的灰尘惹出一个喷嚏。紧接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既携带着老鼠似的温暖与麝香味,又混了一种令她忍不住打激灵的酸败气息。

“家鼠!”雹星惊慌地竖起皮毛。

莎草涓惊讶地尖叫起来:“它们要攻击我们!”

豹毛睁大了眼睛。从阴影中冲过来的四只动物身形修长,肌肉发达,个头比老鼠大得多,它们锋利的黄牙反射着昏暗的光线,尾巴仿佛僵直的蠕虫。它们发出吱吱尖叫,眼里闪烁着歹毒的光。当一只家鼠的嘴用力钳住莎草涓的后掌时,恐惧从豹毛的皮毛下掠过。

钩嘴扑上前去,一口咬死了那只家鼠,但莎草涓的后掌上已经渗出了血液。“你还好吧?”他问道,但已经没时间检查伤口了。越来越多的老鼠像流水般从谷仓的四面八方涌出。

豹毛皮毛倒竖,被恐慌淹没。

雹星用脚掌挥打,甩开了一只又一只,但家鼠源源不绝,不断进攻。

“去搬救兵!”钩嘴对花瓣尘喊道。

“可是——”花瓣尘想要争辩。

“快去!”

雹星将一只紧咬在他前掌上的家鼠甩掉。

花瓣尘扭过头奔向围墙上的缺口。豹毛身旁的莎草涓正用三条腿强撑着战斗。尽管第四只脚上血流如注,但她仍将一只又一只家鼠从身上抖落。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保持平衡,一面偏头躲开这些邪恶的生物,一面用利爪发起攻击。雹星左冲右扑,家鼠已经将他团团包围。

剧痛从豹毛的尾巴上传来。她感觉有只家鼠的体重正从后面拽着她。她旋过身将牙齿咬进对方的脖颈。家鼠扑腾着脚掌挣扎。正当这一只瘫软下去,她又感觉有爪子插进了自己的背毛。另一只家鼠已经攀上了她的皮毛,将锋利的牙齿扎进她的血肉里。恐慌如火花般在她的皮毛下迸裂。这些家鼠攻势太快,超过了她反击的速度。“救命!”

钩嘴朝她飞奔而来,将那只家鼠从她背上扯掉。鼠牙撕掉了她的一簇皮毛,她叫出声来,血液与家鼠混杂的酸臭气息如洪水般将她淹没。

“雹星!”莎草涓的哭叫压过家鼠的吱吱声传了过来。

豹毛扭身看去。河族族长脚步踉跄,背上爬着一只家鼠,另一只则咬住他的后腿挂在上面。钩嘴朝他冲去,用爪子将最大的那一只拽了下来,抛进阴影之中,又一掌拍掉了另一只。雹星奋力想要站稳,却消失在家鼠的海洋里。

豹毛面前又是一波家鼠发起了冲锋,她刚用力拍开一只,转眼另一只就顶了上来。家鼠源源不绝,她便一掌接着一掌挥击。她感觉莎草涓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赶忙慌张地瞥了一眼同巢伙伴。莎草涓平贴着两耳,惊恐地睁大眼睛,但仍在坚持战斗。她紧紧贴着豹毛,奋力踩稳四肢。豹毛也靠住她,尽可能地支撑起族猫,与她并肩击退一波又一波的家鼠。“我们能到出口那边吗?”她喊道,却不敢让目光离开袭击者寻找逃离的路。

回答的是钩嘴。“我们只要一停就会被打垮。”他高喊。

“但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打下去!”豹毛哀号。

“我们得一起来。”钩嘴朝她们这边撤退,他拽着雹星的皮毛不让河族族长走散。“武士们!背靠背!”

豹毛心领神会。她小步向后退去,脊背与钩嘴相贴。雹星与莎草涓也挤进当中。他们一起后掌撑地立起身来,挥舞的利爪向外围成一圈。雹星气喘吁吁,豹毛感觉得到他抵住自己的侧腹在剧烈起伏,族长的血液也浸透了她的毛发。饶是如此,他依旧无情地劈砍向蜂拥而来的家鼠。

她的恐慌演变为狂怒。岂有猎物胆敢攻击武士的道理!她翻起嘴唇嘶吼出声,一掌接着一掌向前挥去,每将一只家鼠打得飞回后面的鼠群之中,她便得胜般高呼一声。

莎草涓在颤抖。她的后腿开始在身下摇晃。豹毛尽可能将她撑住,莎草涓也在奋勇搏杀,前掌反复击打在尖叫扭动的家鼠身上。她们冲着臭气熏天的仇敌一次又一次地拍打抓挠,直到豹毛浑身泛起疲惫。钩嘴正毫不留情地厮打,但就连他的速度也开始放慢了。被这么多仇敌环伺,他们怎么赢得了?

“尽力冲向出口!”钩嘴领着队伍穿过鼠群。一只家鼠咬住后掌,豹毛不由瑟缩。她踢开家鼠,胸中涌起绝望。他们必须到缺口那边去。但莎草涓在颤抖。雹星看起来都快要站不直了。他们俩盲目地挥舞脚掌抵御家鼠猛攻,体重全压在了豹毛和钩嘴身上。

豹毛往洞口瞥了一眼。洞口离他们只剩几条尾巴远,却仿佛遥不可及。她希求着再次沐浴洞口那边透过来的天光,这时,一张脸从洞口里探了进来。

花瓣尘!

她回来了!

“救兵来了!”玳瑁纹母猫冲进谷仓,波掌和木毛跟着她鱼贯而入。日鱼、黑掌和枭毛紧随其后。武士们冲进乌泱泱的鼠群里,挥舞利爪揪起家鼠狠狠甩开。枭毛朝一只又一只家鼠发起冲锋,利齿在脊骨上伴随着咔嚓声合拢,便要了家鼠的性命,轻松得像是杀死困在池中的鱼一样。日鱼撕扯着家鼠油腻的皮毛。很快,空气里便充满了浓烈的恐惧气息。家鼠尖叫着四散奔逃,拥往谷仓边缘的阴影之中,像阳光下的轻雾一般消失了。

豹毛如释重负,却也累得精疲力竭,肚子着地倒了下来。对族猫们的感激令她心颤。木毛、枭毛和波掌将最后一批家鼠赶回了巢穴里。“我们胜利了!”她开心地对钩嘴眨眨眼。

钩嘴转过身,将她耳朵上的血珠舔掉:“是的,我们胜利了。”

莎草涓呻吟着侧身瘫倒在石面上,血流如注。豹毛向她看去,惊骇地发现她每只脚掌上都有锯齿状的咬痕。

余光中闪过一抹白毛,豹毛认出了黑莓果的身影。她挪到一旁,让巫医检查莎草涓,日鱼也快步赶来查看。

“取些蜘蛛网来。”黑莓果下令。

波掌和木毛奔到大堆干草上直起身,将围墙上的蛛网拉下来。

“雹星!”

枭毛惊慌失措的轻声让豹毛转过了头。河族族长正瘫倒在石面上,喉头淌着鲜血。

她一阵恶心。“快帮帮他!”她乞求黑莓果。巫医的目光在莎草涓和雹星之前来回,她眯起眼,仿佛试图想出个办法能同时治疗两位受伤的族猫。她似乎本能地想朝族长赶去,但莎草涓这时抽了一口气,没了黑莓果按压止血的脚掌,莎草涓的伤口又开始大量出血。于是巫医留在了原位。

“这是他最后一条命了。”钩嘴喘着粗气。豹毛觉得心沉到了肚子里。她知道雹星年事已高,但从没想过打听他还剩下多少条命。“你必须——”

“我不行!”黑莓果蓝色的眼里闪烁着悲痛,“我不能离开——”

“没事。”雹星哑着嗓子说,“莎草涓需要你。”

钩嘴蜷缩在雹星身旁,眼里闪烁着恐慌。“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豹毛眨着眼看他。真的吗?他与河族族长并肩作战时,像任何武士一样勇猛。

雹星努力让眼神聚焦。“把队伍安全带回家。”豹毛勉强才能听清他虚弱的声音。

钩嘴将脚掌按在雹星喉咙上,绝望地向黑莓果看去。但巫医仍在与莎草涓的出血做斗争。

“不!”钩嘴痛苦地哀叫起来,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尖刺插进了豹毛的心里。她看见河族族长的头垂落到一旁,变呆滞的眼神仿佛被寒霜冻结。她难受极了。

日鱼轻轻将黑莓果从莎草涓身旁推开,从她掌中接过蛛网。“这边我来弄吧。”她开始包扎同巢伙伴的脚掌,黑莓果则飞快地冲向雹星身旁。

钩嘴已经跌坐在旁边,口鼻埋进族长的皮毛里。巫医检查着雹星脖颈上的伤口,目光黯淡下来。

“已经无能为力了。”黑莓果柔声对钩嘴说,“伤口太深,没法救治。这一条命是注定拉不回来的……”

钩嘴抬起头环顾四周,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豹毛还好吗?”他粗声说道。

“我还好。”豹毛一瘸一拐地赶到他身旁。她用鼻头碰了碰雹星的皮毛,皮毛下僵硬的身躯令她难忍寒噤。

钩嘴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莎草涓。受伤的虎斑猫挣扎着爬起来,日鱼也坐回身。“你还能走回家吗?”钩嘴对莎草涓问道。

母猫眼神疲惫而迟钝,却仍点了点头。

“帮帮她。”他对木毛说。

棕色公猫将肩膀撑在莎草涓身下,领她朝墙壁上的洞口走去。日鱼从另一侧把她贴住。

豹毛余悸未消,麻木僵直地看着钩嘴俯下身,波掌和枭毛将死去族长的尸体扛到副族长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楚似乎远离了。这一定是场梦。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搜集干燥垫料,现在雹星却死了。这说不通。有哪里不太对。她本该能够拯救她的族群。这正是手足与母亲死去时,星族却放她一命的原因。但她连自己的族长都拯救不了,还谈何完成拯救族群的使命?

“来,”泥毛将一掌罂粟籽推到豹毛的口鼻前,“这有助于镇痛。”

“只是几处裂口和擦伤而已。”她粗声说着,却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泥毛在巫医巢穴里给她安置了一处窝铺,她此时正僵着身子躺在里头,忍受痛苦。她的伤口仍刺痛不已,家鼠的牙齿好似都被荨麻汁浸泡过一样。尽管如此,她仍称得上幸运……

雹星就没那么走运了。 她哀痛欲绝地想。

她旁边窝铺里的莎草涓已经失去了意识,皮毛上还留有鲜血的腥味。钩嘴皮毛残破,血迹斑斑,但黑莓果调制的药糊起到了舒缓作用,足以让他和老巫医一起踏上前往月亮石的漫漫长路,领受族长的九命。

他早已将雹星安置在了空地里,族群聚集在周围。族猫们仿佛突然对倾盆暴雨变得浑然不觉。雨水洗净了死去族长的皮毛,扑打着族猫们挨挨挤挤的身体。暮色沉沉,而族群沉默无声。

巫医巢穴内,豹毛只听得见莎草涓吃力的呼吸声,混杂在营地外奔涌翻卷的河水声中。她试图挣扎着爬起来:“我也应该去守夜。”

泥毛将她推回潮湿的苔藓里。“你需要休息。”他说道。

她没有反抗。她身体太过疲惫,心中也愁苦不堪。“我本该救下他的。”

“但我听说你战斗得非常英勇。”他将罂粟籽推得更近一些,“没有武士能做出更多贡献了。”

“但你说星族让我活下来是有原因的。”她无助地看向父亲。

“那个原因显然不是救雹星的命。”泥毛对她说。

“可他是我们的族长。”她说道。

“他年纪很大了,没有哪只猫能永生不死。”泥毛柔声说道,“就连族长也做不到。你需要做的只是捍卫你的族群。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星族吧。”

她与泥毛对视,思索着他的话。她怎能将保护河族的重任丢给祖灵们呢?他们已死,而她却是活生生的。今日她落败了,却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她的族群决不能再次蒙受苦难。 CvIOYMSYmiUdTS+L5gocgsLGsi+bVStYwrgftysjPJ7fs6xqvX7ZJ8pWEKws3a6X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