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豹将水珠从脚掌上抖落,打了个激灵。跨越垫脚石比她想象中要可怕——石头与石头之间隔了很远,中间的河流饥肠辘辘似的打着漩儿涌过,仿佛巴不得她摔进去。无奈这是唯一能离开营地的办法,她又不想尝试游水。她趁着没有猫看她时快步躲进了芦苇丛里,暗自希望别的幼崽谁都不要对她的去向产生好奇。
她在茎秆间穿梭,一直避开其他猫的视线。灰池和柳风沿着香蒲生长的河岸行走,现在已经踏上了一条远离河流的小路。她听见她们打算去浸水草甸里捕捉青蛙。既然泥毛拒绝在她成为学徒前教她任何狩猎技能,那她就被逼无奈,只得自学了。她还没有做好抓鱼的准备,但抓青蛙也是有用的技能。等到她开始受训时,她的老师会被她丰富的知识量惊呆的。
灰池和柳风正循着一条窄径前行,小豹在芦苇丛里跟踪她们。最后,两位武士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她看着她们穿过浸水草甸到了一个水池前。水池像烈日下的热浪般微微泛着光。两姐妹开始沿着坑边嗅闻。
灰池突然蹲伏下来,两耳竖直。柳风在她身后一条尾巴远的地方也停住了。一只青蛙跃入浅池的同时,灰池扑上前去。小豹眨眨眼。她速度好快!青蛙甚至还没碰上水就被灰池一把抓住,拽到身前。她迅速一口下去结束了猎物的生命,然后坐回后臀上。
“抓得好。”柳风轻声说着,但目光已经在另一个小池附近逡巡了。
小豹向前探出身子,皮毛激动得发颤。她也想试试扑上去,像灰池一样甩出脚掌,但她肯定会弄得芦苇丛哗啦啦响,说不定会叫两位武士听见。她可以晚些时候回到营地里再练习。她知道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够和灰池一样迅捷——说不定只要练习得足够,还能比灰池更胜一筹呢。
柳风正潜行向下一个水池接近。小豹注意到武士的耳朵半贴着脑袋,腹部一直靠近地面,尾巴从草地上方掠过。银色虎斑猫一次只移动一只脚掌,轻轻放在草地上,将自己往前拉去。小豹试图模仿她,尽可能缓慢而安静地在芦苇丛中移动,眼角的余光则留意着柳风的一举一动,重复她的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动作。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柳风身上,连身后的灯芯草丛摇晃起来时都没有怎么注意。直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从舌面上涌过,她才心脏一提。她扭过身去,雪白色的毛发从茎秆间闪过,白牙宽阔的肩膀将芦苇丛推向两旁。
他严厉地望着她:“你在营地外面做什么?”
她歉疚地对他说道:“对不起。”她朝灰池和柳风点点头。“我是来看她们的。我觉得在草甸学习狩猎会很安全。”
白牙咕哝起来。“对幼崽来说,营地外哪里都不安全。”他低声说,“你连该怎么压低身形、避开目光都不知道。”
“但我在试着学呀。”她兴致盎然地说道,“你看!”她又一次模仿起柳风的潜行技能来。
白牙看着她。“你的尾巴抬太高了。”他朝她走来,“你狩猎的时候,尾巴永远不该高过脊背。这样会暴露你的位置。”
小豹放下尾巴:“这样好些吗?”
“现在你的尾巴是拖在地上的。”白牙用鼻头将尾尖挑高了些。“这样,”他往后退开,“再试试。”
小豹又一次蹑足潜行,牢记着要贴平耳朵。
“耳朵不能抽动。”白牙对她说,“这就对了。现在,身子再压低一点儿。没错,干得漂亮。”
激动之情在小豹的毛发间咝咝作响。她正在接受训练呢,像个真正的爪字辈一样。
“让空气从你的舌头上流过。”白牙接着说。
小豹张开嘴。泥泞土壤与潮湿茎秆的气味涌进口腔中。她惊讶地发现,它们比营地周围的芦苇闻起来要潮湿霉臭些。其他地方的味道也不同吗?一个想法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活着的猎物和死了的猎物闻起来一样吗?”她问。她只嗅过巡逻队狩猎归来带回的死猎物。
“这是个聪明的问题。”白牙似乎对她刮目相看,“活着的猎物闻起来会更甜美清新一些,但青蛙依然是青蛙的味道,鱼也依然是鱼的味道。”
“我们能不能找一只活着的青蛙,让我见识一下它的气味?”小豹期待地看着他。
白牙眼神一亮,仿佛想向她展示,于是她兴奋地竖起耳朵。但公猫转而皱起了眉。“要是泥毛认为我在训练你,他会发脾气的。”他说道。他将口鼻转向营地。“我最好带你回去。”
小豹将脚掌扎进泥泞的地面:“我们不能多训练一会儿吗?”
“如果泥毛发现你不见了——”
“你可以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当爪字辈了,”她满怀希望地请求,“他会相信你的。”
“事关他的幼崽,泥毛可是谁的话也不会听。”白牙轻声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小豹叹口气:“你要把我溜出营地的事情告诉他吗?”
白牙将芦苇推开,点头示意她从自己留出的空隙里走过去。“我是得告诉他。”他对她说,“你闻起来满身都是草甸里的水味儿。”
小豹从他身旁经过。她仍旧决心满满,要利用在营地外的时间尽可能多地学习:“草甸的水闻起来与河水不一样吗?”
他在她身后迈步。“尝尝空气。”他说道。
她让空气从舌面上涌过。空气里头有甜丝丝的味道。
他们从芦苇丛中挤过,沿着河岸行走时,他又一次说道:“现在再嗅尝一下。”
她张开嘴,惊讶于自己先前竟然没有发现区别。“草甸的水带了草的气味,”她说道,“河水则像是石头。”
“正是如此。”白牙轻声说,“当然了,气味也会随着天气改变。”
“怎么变?”
“下雨时,河水会被搅起来,闻起来就更有土腥味儿。”白牙轻声说,“到了秃叶季,又有不一样的变化。寒冷会让河流的气味变得尖锐,而草甸则会散发出泥炭的气息。”
小豹急于学习,连皮毛都感到了刺痛。要学的可太多了!
她几乎没留意他们已经来到了垫脚石跟前。看到一块块石头,她胸口绷紧了。自从小天上次残忍地攻击过她以后,她对于游泳的自信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她打了个寒战。就算现在,光看着石头周围打漩儿的河水,她都仍能感觉到那天水涌进嘴里和鼻腔时,紧紧攫住心脏的恐惧。
白牙在她身旁停了下来。“也许我叼你过去会更安全些。”他把她的后颈皮咬在齿间叼起来。白牙衔着她一路往营地走。一开始小豹还在为不用自己跨越垫脚石而庆幸,但很快,这份庆幸就转为了火辣辣的尴尬。
小日和小蛙正在空地上追一只蝴蝶。白牙把她放下来时,他们停下脚步,讶异地望着她。
“你上哪里去了?”小日睁大眼睛问道。
小豹翘起下巴:“我散了个步。”
“得了吧。”白牙用尾巴把她往前撵,“你最好到雹星面前去给自己解释一下。”
雹星? 她瞥白牙一眼。他一定要把她的事情捅到河族族长面前去吗?“可是——”
“最好是现在就告诉他。”白牙轻声说着。族长巢穴编织在一棵柳树的树根中间,白牙领她朝那里走去。小豹四肢僵硬。
白牙轻轻地用尾巴抚摩她的侧腹。“走吧……他总会得知这件事的。你知道消息在族群里传得有多快。”
小豹开始考虑不去见雹星会受到什么惩罚。要是她转身就逃,等到这件事被忘到大家脑后再回来怎么样?
但白牙说得没错——雹星总会知道这事的。 而且, 她暗暗想, 我既然要说服我的族猫相信我已经准备好开始当学徒了,我 就该摆出个学徒样,展现出自己的责任心。 她挺起胸膛,走到白牙前面,仿佛原本就是她提出想去见族群的首领一样。
他们经过时,泥毛从新鲜猎物堆上抬起头。他之前正在翻找猎物。“小豹?你上哪儿去?”
小豹感觉一阵慌张。“嘿,泥毛。”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轻松些。她又没有真的做错什么事。她只是一心向学嘛。但泥毛质询的眼神已经转移到了白牙身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焦急地问雪白色武士。
“我在浸水草甸附近碰见了她。”白牙告诉他。
“在营地外?”泥毛快步朝他们走来,耸起了皮毛。
“我正带她去见雹星。”白牙对他说,“让她自己解释。”
小豹难为情地竖起皮毛。“没什么好解释的,”她轻声说,“我想学怎么抓青蛙,就是这样。”
白牙将她推向前方,她便迈步走向雹星巢穴的入口。泥毛跟在后面——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灼烧着她的皮毛。
“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到树根巢穴前,白牙对她说完,消失在覆盖入口的苔藓间。
小豹满怀罪恶感地瞄了父亲一眼。
他的眼中闪烁着忧虑:“星族啊,你在营地外面干什么?”
“没发生什么坏事。”她对他说,“我只是——”
“进来吧,小豹。”雹星的声音透过苔藓传来。
她犹豫了一下,泥毛用尾巴催促她上前。
“去吧。”他说道。
小豹紧张得脚掌刺痛,用鼻头挤开路钻进巢穴里。泥毛跟上来后,她稍稍松了口气。
雹星正坐在他的窝铺旁,晦暗的巢穴里,他那灰色皮毛显得颜色更深了。白牙站在他一旁,神情严肃。
她做好了挨上一顿痛斥的准备,但雹星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稚嫩的幼崽跑到营地外面并不安全。”他轻声说。
“我不是稚嫩的幼崽了。”她抗议道,“再过一两个月,我就准备好当学徒了!”
“三个月。”泥毛纠正她。
雹星抽抽耳朵,但他的表情什么也没透露出来。他是被惹火了,还是被逗乐了?“不管是差一个月还是三个月,你都太过年轻,不该离开营地。”他说道。
“你没有接受过训练。”泥毛附和道,“而且你的体形也很小,老鹰轻轻松松就能将你偷走。你绝不该距离武士超过一条尾巴远。”
小豹愤愤不平地伸长尾巴。“这样太不讲道理了。”她说道,“我们玩苔藓球的时候,经常离武士超过一条尾巴远——”
“安静。”雹星一弹尾巴让她住了嘴。“幼崽离开营地是违背族群规矩的。”他轻声说,“如果你想成为武士,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守规矩。”
小豹张开嘴又想争辩,但随即她便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脚掌间的地面。她哪能对武士守则说三道四呢。
雹星的神情柔和下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开始受训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巴不得自己可以不时停留在营地里。只要再等一两个月——”
“三个月。”泥毛纠正他。
“我等不了三个月。”小豹抱怨说,“到了那个时候,其他幼崽早就当上学徒了。我不想只有我一只幼崽被留在育婴室里。”
雹星沉思着眯起眼睛:“你们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这样肯定不怎么好受——”
泥毛插嘴进来:“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你的安全,直至你成长到足以受训的年龄。”
“我会多吃一些猎物的。”小豹大声说,“我会长得和小黑一样大,那样你们总得把我晋升为学徒的。”
雹星抽动着胡须。他觉得这事很好笑吗?
“我说真的!”小豹强调说。
“我相信你是认真的。”雹星轻声说。
懊丧在小豹的皮毛下激起刺痒。她必须尽快开始训练。河族的未来说不定就取决于她尽早受训了呢。“如果你们允许的话,白牙可以现在就训练我。”她恳切地看向白色武士。这只公猫今天教了她该如何潜行。显然,他认为她已经做好准备了。而且他既亲切,又强壮,她坚信自己能从他那里学到许多。“他就不觉得我个子太小。”
白牙只盯着自己的脚掌。
“别这么着急忙慌的。”泥毛告诉她,“还有许多时间来让你成为武士。”
“但是你说星族救我的命是有原因的。”她争辩道,“所以我必须尽可能早地开始武士训练。”
雹星站起来。“我相信,无论星族为你设立了什么计划,都可以慢慢实现。”他说道,“等我认为你做好准备后,你才能开始训练。”
小豹将爪钩插进地面:“我现在就做好准备了!”
泥毛用尾巴把她朝出入口撵:“别犟了,小豹。”
“我不是犟。我是要解释,”她绝望地注视雹星的双眼。他难道意识到不到,这对她有多么重要吗?“我必须为河族做出贡献……来纪念我的母亲和她的牺牲。求求你了……别逼我等了又等。”
他对她眨眨眼,她在族长的目光中分辨出了温情。 我把他说 服了吗?
雹星转向泥毛:“你的想法呢?”
小豹觉得恐慌扎进了胸口里。父亲要告诉族长,他仍有顾虑吗?她看着泥毛的目光落过来,与她对视良久。
求你同意吧。 她孤注一掷地想, 请告诉他,你相信我已经准 备充分了!
泥毛将目光转回族长身上,低下头。“我会赞同你的决定。”他轻声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
雹星回过头来看着小豹。“很好。”他说,“我想,我们也不是不能有个例外。”
“谢谢你!”小豹低下头,希望自己没有咕噜得太大声。她转身低头钻过垂下的苔藓,在炫目的阳光下闭起眼睛。
雹星同意我当学徒,他以后会喜出望外的。 她暗想。 只等我 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河族武士。 她回忆起自己是一只有天赋使命的猫,顿时激动得像是肚子里有一团火。这可是她父亲说的。
而她就要证明,他没有说错。
天爪和日爪跟着各自的老师钻进河水里。豹爪在岸边观望,看着水流从他们的四肢间涌过,在他们的肚子下冲刷,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田鼠掌已经到了河心。他转过身来面对日爪。“别这么快。”他告诫道,“这里的水流比较急。”
“我在河里游过很多次了。”日爪大声说。
“游水与狩猎并不一样,”田鼠掌说,“慢慢来。”
日爪依言照做。她身旁的柔翅正涉水前行,强壮的脚掌让她在急流中能够保持身形稳定。“脑袋抬起来,永远朝上游。”她对天爪喊。
白牙将豹爪推进浅滩之中。“不要和别的猫拉开太远。”他建议道。
她抗拒着,心脏跳得厉害。自从和天爪起过冲突后,过去的两个月里,她最多只让自己的腹毛被打湿过。想到河水没过口鼻,她依旧会怕得发抖。“但要是我被冲走了怎么办?”
被赐予学徒名号后,她这是头一回突然意识到自己比其他同巢伙伴个头更小。他们的老师带他们初次巡游河族领地时,她轻松跟上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第一次学习战斗动作时,她的速度则弥补了个头上的不足。但今天,面对着自己的第一场捕鱼课程,她却紧张得几乎反胃。
白牙和善地对她眨眨眼。“我会和你一起走,”他说道,“我不会让你被冲走的。”
可如果水淹到我的鼻子上了呢? 她回忆起自己又咳又喘的画面,但怎么能承认呢?她是河族猫。她原本是不该害怕水流的。
日爪蹚进了深水区,四掌一蹬便在流水中游起来,河水从她的肩头涌过。
天爪跟了上去。她在奔涌河流之中像一只水老鼠一样舒适自如。她突然一头扎到水面下,又冒出头来,将水滴从耳朵上抖下。“快来!”她轻松地绕着柔翅游泳,对豹爪喊道。
豹爪感觉一阵暴躁。 要不是你把我摁到水下,我才不会怕 呢。 天爪还记得她干过什么好事吗?
“来吧,豹爪。”日爪已经游进了河水中心的一个涡流之中,正让漩涡推着她打转,“可好玩儿了!”
豹爪注视着她,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毫无惧意。她想要逼自己的脚掌往前迈,但它们却像石头做的一样沉重。
白牙看了她一会儿,接着挥动尾巴。“我们往上游去吧。”他轻声说,“那边有个水塘,水很浅,可以踩到底,有时候在那里也能抓到鱼。我们可以去检查一下那个塘里的鱼。”他对柔翅喊道,“我们去看看那个小杂鱼陷阱里有没有收获。”
“我们晚点儿再来找你们。”柔翅大声回答着,将天爪推进一片静水之中。
豹爪跟着白牙走开,避开其他猫的目光。往上游走的路上,她羞愧得皮毛刺痛。如果她无法克服自己对河流的畏惧,同巢伙伴们就要开始叫她“干爪”了。更糟糕的是,她还怎么完成自己的使命呢?她要是怕得连水也不敢游,就永远别想拯救河族了!
“我不是干爪。”豹爪对黑爪怒目而视。
“天爪说你连肚子上的毛都不肯沾湿。”他大声回应。
“才不是!”豹爪厉声说。杂鱼塘可深了,水几乎能淹到她的肩膀。她还故意一头埋下去,让水将自己的皮毛彻底泡了一遍,这才回了营地。
学徒巢穴外,在河里度过了一个上午的天爪正在打瞌睡。豹爪看得见棕色虎斑猫的耳朵抽动。她在听自己的兄弟取笑豹爪吗? 我敢肯定,你当然会把我不愿游泳的事情告诉他。
蛙爪躺在巢穴旁边柔软的草地上。他又咬了一口鳟鱼,缓缓咀嚼,目光粘在豹爪身上。“她还是有一点儿小。”他对黑爪说,“也许她害怕自己会被狗鱼吃掉。”
黑爪的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我听说狗鱼能把幼崽一口吞下去。”
“我不是幼崽!”豹爪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只有五个月大。”蛙爪指出。
“就快六个月大了。”豹爪指正他,“而且我也得到了学徒名号。”
黑爪的胡须抽动着:“但不等于狗鱼不能把你囫囵个儿吞了。”
豹爪干脆转身用尾巴冲着他。
日爪走出排便处通道,从空地上穿过。她停在豹爪身旁,显然注意到了她蓬起的毛发。“怎么了?”她问道。
豹爪抖散毛发——她不打算说闲话——但蛙爪替她回答了。“黑爪笑话她是干爪。”他又咬了满口的鳟鱼肉。
日爪将口鼻扭向天爪:“我告诉过你把嘴巴闭好的。”
天爪睁开眼睛,无辜地对同巢伙伴眨了眨。“他问训练进行得怎么样嘛,我就说了呗。”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只是提了一嘴豹爪更喜欢在杂鱼塘里狩猎,而不是河里。”
“那是白牙提出的主意。”日爪尖锐地提醒她。
“还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豹爪脸上那副样子。”天爪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拿鼻头把她往河里推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是白牙逼她从太阳石上往下跳似的。”
我没有。 豹爪把话咽回肚里。她本来就没打算和他们达成一致。争论只会让她显得更像幼崽。但她对水的恐惧得到此为止了。她必须向同巢伙伴们证明,星族对她自有打算。她愤愤地在蛙爪身旁坐下,咬了一口鳟鱼。
“练习战斗动作不是更好吗?”她与白牙站在河岸上,她热切地凝视着老师,“其他猫早些就在这里捕过鱼了。他们可能把最肥美的鱼都吓跑了。”
白牙皱起眉,思考片刻:“我想,我们明天再来也许抓到东西的机会更大。”
豹爪感到一阵庆幸。战斗动作非常重要。她可以明天再来克服对水的恐惧。到明天就轻松多了,到时候鱼更多,她的注意力也就更容易分散。
明日复明日,转眼变昨日。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河族领地、战斗技能、布阵谋略、河里哪一部分有什么鱼。豹爪变得很擅长捕捉困在浅池中的游鱼。她总能找到一些办法,既成功狩猎,又不打湿皮毛,白牙似乎也对此没什么意见。也许她的足智多谋已经让他满意了。她似乎总能给老师带来惊喜。她往往能第一个发现鱼群在河岸附近躲避日晒的阴凉处。哪怕在泥水里她也能一眼看出褐鳟的身影,而且她速度极快,可以在鳟鱼发觉她的阴影,试图游走之前就将猎物一把捞出。
她的武士测评一天天一步步靠近了。她越来越笃定,自己第二天就会直面对河流的恐惧,只消一头扎进河里去便能消解。但每一天,她都能找到另一个借口来将挑战再度推迟。
“再来一次!”木毛围着豹爪和蛙爪转圈。两个学徒正在营地旁的一片空地里对峙。豹爪俯身做出战斗蹲伏的动作,她的肌肉已经酸疼了。他们还得练习这个招式多少遍?
“腹部压低。”木毛告诉她。暗棕色公猫用尾尖碰了碰蛙爪的肩膀。他突然用一只脚掌推蛙爪的腰臀部,灰色公猫身子一晃,费了一番力气才没摔倒下去。“你得好好保持平衡。”
白牙站在后方旁观,豹爪感觉得到老师的目光在检视她的侧腹。她努力保持静止,试图阻止肌肉的颤抖,而蛙爪则回归了战斗姿势。
“准备好了吗?”木毛的目光在豹爪和蛙爪之间来回。
他们同时点了点头。
“攻击。”
蛙爪朝豹爪一跃而起,但她的动作要快上一刻。蛙爪碰上她时,她已经后肢直立起来了。她用脚掌攥住他的后颈皮狠狠一扭,让他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跌到一旁。
“不错。”木毛对她点点头,然后将蛙爪推回空地中央,一挥尾巴:“再来!”
豹爪对他眨眨眼,心沉了下去:“还来?”
“你们得一直练习到彼此的技艺都臻于完美。”木毛告诉她。
豹爪点点头,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姿势,努力不让自己叹气。她还得将这些战斗动作重复多少次呢?她又一次思考起来。
命运之猫的生活并不总是那么有趣。
“我真的以为我这次会做到的。”豹爪悄声对日爪说着,心中焦灼不安。度过了一整天的严格训练后,她们在窝里蜷起身子。月光透过柳条编成的巢穴顶棚洒下来,其他的学徒都已经睡了。他们轻柔的呼吸声充斥在空气中,远方响起青蛙的咕呱,一只杓鹬的叫声从浸水草甸传来。豹爪将下巴搁在窝边,对自己的失望让她感觉心力交瘁。“但我就这么僵住了。”
“又僵住了?”日爪同情地对她眨眨眼,琥珀色的双眼反射出银色的月光。
“白牙发现河心有一条鲢鱼,我就想下水去抓。水已经没过我的肚子了,但我就是没法潜下去。”豹爪肚里紧绷绷的。她开始觉得,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有和其他河族武士一样游水的勇气了。那她还怎么拯救他们的族群呢?
“白牙生气了吗?”日爪问。
“没有。”豹爪开始揣测,老师是否已经放弃了让她游泳的希望,“他只是在我碰得到的河岸边又指了一条小的鳟鱼出来。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失望。”
“如果他没有在旁边看着,你会轻松一些吗?”日爪问。
“我不知道。”白牙一直和蔼极了,非常有耐心——她不相信问题出在老师身上。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有那个胆子吧。
豹爪看着天爪与黑爪从长老巢穴里拖出来一个破破烂烂的旧窝。她很庆幸,还好自己没被派去干清洁的活儿。这天清晨她早早地起来了,已经和响爪与莎草爪在芦苇荡里抓了一趟青蛙回来,而贝壳心现在才开始分派一天的任务。
蛙爪来到她身旁。“我们该去帮帮他们吗?”他问。
“等我们先吃过东西吧,”豹爪说道。他们俩起得迟又不是她的错。再说了,她肚子已经被饿得咕噜咕噜直响。她走向新鲜猎物堆,但芦苇爪已经叼着一条硕大的鳊鱼走向了学徒巢穴。他将鱼放在巢穴外,用尾巴示意她。“我们分着吃吧。”他喊道。
豹爪快步朝他走去,蛙爪也跟了上来。鳊鱼闻起来既新鲜又美味。豹爪口中分泌出唾液,俯身下去正要咬一口。
“豹爪!”日爪的声音让她扭过头去。好友正快步向她走来。“跟我来。”她用鼻头将豹爪从鳊鱼旁边推开。
“但我饿了。”豹爪边看着鱼边发牢骚。
“你如果跟我来,就能吃到这辈子最好吃的东西。”
豹爪睁大眼睛:“你说的是什么?”
“跟着我。”日爪告诉她。
豹爪好奇地跟着朋友钻出营地,沿着水岸前行,来到一片宽阔的河面旁。这里的河面变宽,水流先是减缓,然后才会落进下游的河谷里。
日爪停下脚步,目光跨越苍翠的水面。豹爪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鲤鱼的气味触动了她的鼻子,她看见河对岸的地上躺着一条肥硕闪光的银鱼。
“鲤鱼是你的最爱,对吧?”日爪问。
豹爪舌头绕着嘴舔了一圈:“没错。”
“很好。”日爪看着她,“那边那条是我的猎获,但只要你能游过去,我就把它分给你吃。”
豹爪愣住了。她猜到朋友想做什么了:日爪显然费了不少事才布置好眼前的一幕,希望能与她分享这条鲤鱼。但扭头回营地与蛙爪和芦苇爪分享鳊鱼会轻松得多。她对淡灰色母猫眨眨眼。“我不能待会儿再来尝试吗?”她满怀希望地说道。
“待会儿鲤鱼就没那么好吃了。”日爪对她说。
你也会对我大失所望。 豹爪又回头看看鱼。一只鹭鸟正站在上游几条尾巴远外的石头上。如果被它发现了这条暴露在外的鲤鱼,它肯定会俯身一冲,将猎物盗走。
日爪瞥一眼鹭鸟,又看向豹爪。“你不赶快些,我们俩可就都得饿肚子了。”她轻声说。她的声调听起来很熟悉,那天豹爪没有足够的勇气游到河中间抓住鲢鱼时,白牙就是这样的声调。
豹爪并没有感觉此时比以往更加勇敢。她很确定,自己只要一头扎进河里,还没到对岸就会被河流吞没。水会涌进她的鼻子与口腔,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呼吸了。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犹如被囚困的獾。
日爪把她朝河岸边推了推:“你就放胆一试吧。”
就放胆一试吧。 日爪正用满怀希望的大眼睛看着她。鹭鸟在石头上移动,它的目光掠过河岸。“好吧。”豹爪稳稳地深吸一口气。 要死便死吧。 叫水给淹死说不定也好过当一个永远不敢游水的武士,苟活一辈子。她不去理会腹中的纠结,径直涉入水中。恐慌开始在脚掌中颤动。她难受至极,但仍继续前行,先是感觉水流触及腹部的毛发,接着水面抬高到侧腹,再然后,浪花便开始拍打她的脊背。她闭上眼睛,蹬开河岸,扑进了深水区里。河水的凉意让她感觉血液在耳中咆哮。她拍打着水流。河底在哪里?意识到自己碰不到河底后,恐慌顿时在她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间炸起了火花。她胡乱扑打脚掌,感觉自己像雷族武士一样笨重。
“你可以的!”她听见日爪的声音,瞥见朋友就在一条尾巴远外划着水。“我不会让你被水淹到!”
豹爪奋力将自己保持在水面上。河水泼上她的鼻头,刺痛了她的眼睛。 记住泥毛教过你的技巧。 她回忆起幼崽时父亲教过的游泳课程。 让水流将你托起来。 他的轻声在她脑中回荡。 只要你 信任河流,河流就会任你漂浮。 她那时游过泳,而且还不懂得害怕。 你是河族猫。 泥毛这样告诉过她。 游水的本领就在你的血脉 之中。 她描绘出父亲在前方游泳的身影,如鱼得水一般轻松,时常回过头来确保她没事,他的尾巴就在眼前一根胡须的距离处,她若是需要,随时可以一把抓住。渐渐地,恐慌如潮水退去,她感觉自己的动作协调起来,脚掌轮番蹬出,将她从水流中推过。
“你游起来了!”日爪在她身旁喊道。
我游起来了! 豹爪的脚掌蹬出和谐的节奏,胸膛里涨起胜利的喜悦。泥毛说得对:河水将她向上托起,从她周身涌过,支撑着她的动作,让她在河流中穿行,直到她感觉自己也成为流水的一部分。片刻后,她感觉河床出现在掌下。她迈上了对侧的河岸,水流从毛发上成注流下。她怒视鹭鸟的双眼,威胁地拱起脊背。鸟儿耸起羽毛飞上天空,在芦苇荡上空盘旋着离开了。
日爪跟在她身后爬上岸,快活地咕噜着:“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是吧?”豹爪绕着她打转,高举着尾巴。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迈出直面恐惧这一步。也许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河水中达到完全自如的状态,但至少她现在明白,自己只要想做就能做到了。 下一次,我不会 再让恐惧阻拦我的脚步。
日爪走向鲤鱼,将它叼回豹爪身旁,放在她掌边。“你想吃的话可以全部吃掉。”她说道,“这是你给自己赢得的奖励。”
豹爪开心地冲她眨眨眼。“我们分着吃会更香。”她说道。
“我知道你终究会做到的。”她们回到营地后,白牙对她说道,“你只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
自那以后,老师每一天都让她下水游泳。“你有很多训练得补上。”他这么说着,教她扎进河流最深的部分,驾驭水流,提防漩涡与暗礁。很快,她就学会了从冒出水面的气泡判断躲藏的游鱼,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流中轻松疾行,不给猎物一丝逃跑的机会。
不过,这一天却是花在战斗技巧上的。与蛙爪和木毛对练的无数个上午赋予了她耐心与从未意识到的娴熟技能。直到这个下午,她终于在战斗中打败了黑爪。这只公猫个头比她大,身子也更壮实,但她发觉了对方的弱点——他总有将重心过于偏向后掌的倾向——于是豹爪先破坏了他的平衡,然后疾如游蛇般迅速改变攻势,以至于他毫无躲避扑击的时间就被撞倒在地,被死死按住了。
此刻,她惬意地仰面躺着,黄昏苍白的天空中,太阳显露出鸭子羽毛般柔和的橙色,落到了荒原的另一边。与同巢伙伴们分享的鲤鱼只剩一条长长的脊骨,带着弧度摆在她面前。日爪在她身旁梳洗,天爪则从骨头间舔舐最后几丝鱼肉。
“等我成了武士。”天爪在啃食的间隙中说道,“我会主动参加每一支巡逻队。”她用舌头捋下一片鱼腹肉,“我还会问雹星能不能让我领队。”
“我不想率领巡逻队。”日爪大声说,“能参加巡逻队我就满足了。”
豹爪看向营地通道,希望泥毛能快些回来。她给他留了一条小虹鳟,是她在训练的时候抓到的。他最爱吃的就是鳟鱼了,她等不及向他讲述自己是如何将这条鱼从水里一把捞起的,除了杀死时整洁的咬痕以外,鱼皮一丁点儿也没破。“我想知道巡逻队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说道。
“快了。”日爪猜测,“他们只是去检查一下太阳石边界而已。”
“如果他们碰见了任何雷族武士,但愿他们把对方撕成碎片。”豹爪气呼呼地耸起毛发。雷族在几个月前偷走了太阳石,她还没原谅他们呢。“那帮追松鼠的家伙太贪婪了。占有森林对他们来说还不够吗?”
“我猜他们认为太阳石也是森林的一部分。”日爪说道。
“凭什么?”豹爪抖抖尾巴,“太阳石一直以来都属于河族。他们无权占有那片领地,他们心里清楚着呢。”
“芦苇爪说如果他是族长,他就会把太阳石夺回来。”天爪说道。
豹爪抽抽鼻子。她不明白天爪为何好像特别关心芦苇爪说什么话。“芦苇爪自吹自擂,你为什么总是捧他的场?”她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喜欢他?”
天爪坐起身。“我喜欢他又怎样?”她说道,“他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武士。何况他还这么英俊。”
日爪羞怯地看着自己的脚掌:“甲虫鼻更英俊。”
天爪睁大眼睛:“你喜欢甲虫鼻?”
“也许吧。”日爪瞥一眼豹爪,“你喜欢谁?”
“我?”豹爪还没考虑过这种事。她对公猫没有过感觉。她太忙于训练了。“谁也不喜欢。”
“当真?”天爪眨眼看她,“蛙爪呢?你们俩似乎很亲近。”
“我们只是一起训练罢了。”她说道,“没有别的。”
“你确定?”天爪将鱼的骨骸推开,两眼戏谑地闪烁着,“他还是挺可爱的。”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芦苇爪呢。”豹爪回答。
天爪还没能回答,营地通道就沙沙响起来,雹星钻了出来。田鼠掌跟在后面,钩嘴也紧随其后。
泥毛脚步沉重地倚在钩嘴身上。豹爪坐直身子,慌张得腹部都收紧了。她的父亲跛着腿,身上一簇簇的毛发支棱着。她看见他侧腹上裂了口子,口鼻上的抓痕还在流血。
“泥毛!”她疾步奔过空地。
雹星将她挥开了。“他没事。”他告诉她,“但他的伤口需要包扎。回去和你的同巢伙伴一起等吧,让黑莓果来照顾他。”
“可是——”
“快去。”雹星目光阴沉,“这是武士的事。”
豹爪退到一旁,但却无法迈步离开。她焦急地注视着泥毛。
“我没事。”父亲保证道,“按雹星说的做。”
豹爪不愿离去:“出什么事了?”
“泥毛为太阳石打了一架。”钩嘴带着泥毛向柳树荫下走去。
豹爪跟上去:“他自己打的?”
“为了决定太阳石的归属,他和蝰蛇牙决斗了。”钩嘴告诉她。
鳟掌绕着穿过空地的巡逻队打转:“谁赢了?”
“泥毛。”田鼠掌告诉他,“太阳石又一次属于河族了。”
黑莓果快步从巫医巢穴里赶来,嘴里叼了一束药草。武士们开始簇拥到归来的巡逻队周围。豹爪往左挪挪,又往右挪挪,始终保持父亲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回去和你的同巢伙伴们一起等着。”雹星又一次对她说道,这一次语气严厉了许多,“我们有重要的事项讨论。”
豹爪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开了。
天爪来到她身旁:“泥毛为什么要单打独斗?”
“我不清楚。”豹爪并不在乎。她只想知道父亲的伤势有多重。她肚里搅成一团,竭力想望见他,但越来越多的武士挡到了面前。他们急切地簇拥到雹星和其他队员周围,黑莓果则在照顾泥毛。水獭斑与刺牙绕着他们踱步,激动地甩动尾巴,围观雹星与木毛和波掌商议。
豹爪将懊丧咽回肚里。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感觉天爪的鼻子从自己耳朵上擦过。“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淡棕色虎斑猫说道,“你很快就能与他说上话了。”
水獭斑快步朝她们奔来,豹爪顿时僵住了。“你们听见没有?”水獭斑抽动着耳朵,“泥毛要当巫医去了!”
豹爪眨巴眼睛:“你说什么呢?”
“他刚告诉雹星,他想要放弃武士的身份,接受巫医的训练。”水獭斑大声说。
豹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泥毛是河族最强悍的武士之一。他刚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太阳石的归属权赢了回来!“为什么?”
水獭斑茫然地回望她:“那你得自己去问他了。”
“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原因。”天爪对她说。
“但他从没提到过想当巫医。” 如果他之前就有考虑这回 事,他一定会提前和我说的,对吗? 她心想。 他肯定会和我说 的。所以,也许他只是现在那么一说而已,毕竟因为他刚经历了 一场战斗,思维还不大清醒。
她等待着能与泥毛说话的机会,时间似乎过得如此漫长。太阳已经开始朝远方的荒原沉落,她来回踱步,心脏怦怦乱跳,直到簇拥的武士们终于开始散去。雹星领着水獭斑和刺牙来到营地边缘。柳风走向新鲜猎物堆,带了一条鳟鱼去长老巢穴。田鼠掌对族猫们呼喊着组织巡逻队。
柔翅在把武士巢穴附近的青蛙骨骸整理成一堆。“来帮我一下。”她对天爪喊。
天爪迟疑了一下。“你自己没事吧?”她问豹爪。
“没事。”豹爪没有看她,“谢谢你。”她正盯着泥毛。天爪走开了,她也快步赶到父亲身旁。
“泥毛?”她仔细查看他的皮毛,欣慰地发现出血已经止住了。
泥毛已经用前掌将自己撑了起来,黑莓果正用更多蜘蛛网盖住他腿上的一处伤口。看到豹爪,泥毛眼睛一亮。“别担心,我没事。”
豹爪在他身旁蹲下:“你确定吗?”
“当然。”他虚弱地咕噜了一声。
黑莓果从掌中工作上抬起头:“他得有段时间不能剧烈活动了。”
“这应该不难——”泥毛哑着嗓子喷了个响鼻,“——毕竟现在我不当武士了。”
豹爪感觉像是有爪子勾住她的心脏,狠狠扯了一下。 他是认 真的? “但是为什么?”她注视着父亲,“这场战斗有那么可怕吗?”
泥毛用口鼻摩挲她的肩头。“如果形势所迫,我也会再打一场。”他说道,“但我只是不想再打下去了。”
豹爪无法理解。她想象不出怎么会有猫不愿意当武士。“可为什么不想了呢?”
“我厌倦了同样的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他对她说,“似乎永远都无法有个定论。”
黑莓果在咀嚼药草,她将药糊吐到脚掌上,然后抹进泥毛尾巴的一处咬伤上。“为族群做贡献的途径不止战斗一种。”
“但泥毛受的是武士的训练。”豹爪争辩道,“河族需要他。”
黑莓果眼也不抬地低头治疗着。
反而是泥毛开了口。“河族同样需要巫医。”他说道。
豹爪望着他,突然发现了他皮毛间斑驳的灰色毛发。他是感觉自己年华已去吗?骤然之间,她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巫医。”但她依旧不理解,他怎么能放弃自己作为武士的身份。“也许有朝一日,河族就不必再战斗厮杀了。”她说道。
泥毛显得并不相信。“生活并不那样简单。”他说道,“但你还太过年轻,无法理解。”
“不,我理解的。”他忘记了吗?他曾对她说过,她是特别的,有一天河族要靠她来拯救。“说不定我让河族强盛无匹,我们再也无须战斗了呢?”
他宽容地咕噜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听得出父亲并不这样认为,但她会让他看到那一天的。她会让他看到,河族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同样的战斗。她温柔地舔舐他的耳朵。他一定感觉很痛。她将他毛发上的血迹舔下,舒缓他的痛楚,思绪渐渐越转越快。也许,成为巫医一直以来都是泥毛命运的一部分。若果真如此,那是否意味着当他说豹爪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足以拯救所有族群——时,他说的话,其实是预言所期?
半个月后,豹爪蹲伏在河岸上。她最近一心扑在训练准备武士测评上,没时间考虑泥毛的预言,或是他打算当巫医的鱼脑子想法。白牙让她全身心地投入进来,她也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让老师满意。现在测评日到了,她与同巢伙伴们正在接受考验。
她嗅了嗅躺在掌间的两只死水鼠。学徒们接到的要求是要带回陆地上的猎物,此刻她在思量,她抓到的水鼠到底算是陆上猎物还是河里的猎物。也许她应该到河流这一侧狭长的森林地带中去抓一只老鼠。她往树木间瞟了一眼。白牙正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观察吗?她知道,老师会查看她的进度。她的努力够不够给她赢取一个武士名号了?
头顶上方,一根伸到到河流上方的枝条颤动起来。她在如雨落下的树叶中竖起耳朵,抬头看去,望见天爪摇摇晃晃地沿着树枝向前走。同巢伙伴的双眼紧锁在一只松鼠上,她堵在树干旁,已经将猎物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天爪眼中闪耀着兴奋。对于习惯在河中捞鱼的学徒们而言,捕捉陆上猎物的测评挺有难度,而松鼠必定是能让族猫眼前一亮的猎获。
豹爪感到一阵嫉妒。她怎么就没想到去努努力,抓一只松鼠呢?
枝条末端的松鼠已经吓呆了。它眼里闪过恐惧。天爪贴着树枝伏低身子,后掌颤抖着。豹爪判断她马上就要朝松鼠扑上去了。当天爪向前跃去的时候,豹爪屏住了呼吸,但松鼠突然向上一蹿,消失在她头顶的树叶里。
天爪落在空荡荡的树梢上。枝条在她的体重下弯曲起来。她懊恼地嘶吼着,努力抓稳树枝,但树枝“啪”地应声而断。她的前肢忽一下踩了空,半个身子悬空一瞬后彻底抓不住了,她滑落枝头,水花四溅地掉进下方的河流里。
豹爪冲向水畔,看到天爪一时消失在水面下,她的心都揪紧了。但很快,天爪的脑袋便从水面上冒了出来。
虎斑猫眼里燃着怒火,向岸上游过来,在下游几条尾巴远的地方爬上了岸。
“不走运而已。”豹爪喊道。
天爪对她露出一脸的不快。“他们干吗叫我们抓陆地上的猎物啊?”她厉声说,“根本不公平。我一直都在练习捕鱼呢!他们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的。”
“你可以拿一只去。”豹爪将一只水鼠推向天爪。她对同巢伙伴怀有同情,但另有一份啼笑皆非的情绪在倾轧:她擅长捕捉陆上猎物的唯一原因,恰恰是天爪曾让她对水充满了恐惧。豹爪对她的怨恨烟消云散,也才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
淡棕色虎斑猫不耐烦地挥舞尾巴。“你想让我被判为作弊吗?”她喷一口气,朝森林走去。“我还是自己狩猎吧,谢谢你。”
豹爪决定别去追她为好。天爪说得对。这是她必须自己完成的任务。
回到营地里,响爪、日爪和黑爪都已经带着各自的猎获归来了。豹爪走进空地时,雹星正一脸满意,橡心和田鼠掌都咕噜着,骄傲地蓬起皮毛。豹爪猜测三位学徒都通过了测评。
白牙站在河族族长身旁。
豹爪将自己的水鼠放在他脚边,不安地对他眨眨眼。“这些算是陆上猎物吗?”她问。
“你是在陆地上抓到它们的。”他告诉她,“所以算。”
她感到一阵轻松:“那我通过了吗?”
白牙用口鼻碰碰她的脑袋:“是的。”
愉悦的情绪涌进她的胸腔中。正当她咕噜出声时,蛙爪和芦苇爪小跑进空地里,后面跟着莎草爪。三只猫都带着猎物。
他们将猎获放在雹星面前,族长赞许地点点头。看起来,每一只猫都顺利通过了测评。
河族族长向营地通道看去:“天爪呢?”
“我刚看见她了,”豹爪告诉他,“她在往森林里走。”
“没有抓到猎物吗?”雹星皱起眉。
豹爪避开了族长的目光。她不想告诉他天爪让一只松鼠逃脱了。那只猎物原本就不好抓,她的尝试已经很勇敢了。雹星不耐烦地抽了抽尾巴,瞥一眼天空。此时日高已过,按理说,所有学徒都应该回来了。“她就快回来了。”豹爪对他保证道。
她紧张得脚掌刺痛。 拜托了,星族,帮她抓到些东西吧。 她快步朝同巢伙伴们走去。“如果天爪没有及时回来,”她悄声说,“我们应该申请将我们的命名仪式推后,直到她有机会再次接受测评。”
黑爪皱起眉:“但我想现在就获得自己的武士名号。”
蛙爪推了推他:“多等一两天也没妨碍。”
芦苇爪抽抽鼻子:“要是她下一次也通过不了呢?”
“她会通过的。”豹爪坚持说。
日爪期待地看向营地通道:“我们还不确定她有没有失败呢。”
她说话间,天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营地里。她嘴里什么也没叼,豹爪的心沉了下去。
天爪垂着尾巴穿过空地,来到雹星面前。“我差一点儿就抓到一只松鼠了。”她咕哝道。
他遗憾地摇摇头。“‘差一点儿’就是还不够。”他轻声说。
柔翅快步赶进营地,同情地对天爪眨眨眼。“她的技艺无可挑剔,”她对雹星说,“我一直都看着她——她做得很不错。”
“光是技艺喂不饱一个族群。”族长说,“在她带着猎物回来之前,我不能赐予她武士名号。”
豹爪快步走上来。“我们现在也不想要名号,我们想等到天爪能获取她的名号的时候。”她回头觑一眼同巢伙伴们。黑爪满脸不快,但没有反驳。
日爪走上前来。“天爪下一次会通过的,”她说道,“而且,我们也不介意自己的仪式推迟到和她一起。”
雹星环顾几位学徒,眼里闪烁着暖意。“很高兴能在我们最年轻的武士之中看到友爱与忠诚。”他大声说,“命名仪式可以等到天爪也做好加入你们行列的准备。”
天爪感激地看看日爪,又望望豹爪。“我不想拖累你们。”她轻声说。
“没有武士名号,我们仍然可以为族群效力啊。”豹爪对她说,“再说了,你很快就会通过测评的。我了解你的能力。”
天爪扬起下巴:“我保证会通过的。”
银月低垂在天际之中,颜色仍淡淡的。荒原的顶端在落日中泛起玫瑰色。
豹爪站在泥毛和白牙中间,等待着,强迫脚掌停止战栗。族猫们聚在空地周围站成一圈,旁观雹星主持命名仪式。响肚、黑掌、天心和芦苇尾已经骄傲地坐在了其他武士中间。蛙跃、日鱼和莎草涓刚刚向雹星发誓要保护族群。接下来就轮到她了。她终于要领取自己的武士名号了。
泥毛用舌头抚平她两耳间的毛发。“亮天会看着你的,”他说道,“她会和我一样对你充满自豪。”
豹爪的心仿佛膨胀了起来。她对他发出咕噜声。“我会让你们越来越自豪的。”她许诺道。
她说话间,白牙将她推向前方。“该你了。”他悄声说。
雹星正期待地看着她,蛙跃、日鱼和莎草涓迈步走向一旁的同伴。她快步穿过空地,整个族群落到身上的目光如有实感,令她皮毛灼热。
她停在河族族长面前。她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紧张。肚子里如同有大群蝴蝶在扑扇翅膀,她咽了口唾沫。
“我恳请诸位武士祖灵……”雹星缓缓开口。她的心激动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就是这一刻了。这就是命运的出发点。他接着说道:“俯视这位学徒。她没有母亲,由族群抚养长大,我们今日见证她从学徒成为武士,心中尤为骄傲。她刻苦训练,以求理解你们崇高的守则,我将她作为一位河族武士推荐给你们。”
豹爪屏住呼吸。她熟知族长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在心中催促他尽快道出。
“豹爪,”他终于说道,“你是否发誓捍卫武士守则,守护并保卫这个族群,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发誓。”豹爪说道,“决不食言。”
雹星的胡须微微颤动:“那么以星族赋予我的权力,我将授予你武士名号。豹爪,从此刻起,你将会被称作豹毛。星族为你坚定的决心,独立的品格与不动摇的忠诚而感到荣耀。我们欢迎你成为一位正式的河族武士。”
豹毛回头看向泥毛,看到父亲眼里晶亮的骄傲,她压抑住一声咕噜。白牙开心地对她眨眼。她的心像鸟儿一样在胸腔中雀跃。她成了武士。终于,她能够沿着命运的道路大步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