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浓荫下的气温越来越低,虎掌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微微泛潮。他舔了舔凝结的露水润喉,然后费力地站起了身。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晚间的边界巡逻队很快就会向他走来。他不想看到昔日族猫眼中的怜悯,不想让他们发现他还又惨又累地躲在雷族的领地上。他一步一晃地拖着脚走进了松林的更深处。他避开两脚兽地盘,不想遇见好奇的宠物猫或是流浪的恶狗;相反,他走向了由松树原木筑成的高高栅栏,栅栏的背后有一座木头巢穴,那群能切断树木的两脚兽会在白天光顾这里。他从栅栏缝中挤过,被剥去树皮的木柱上留下了他的血痕。木头巢穴的墙角处有一个大约一只兔子高的洞,虎掌钻进暗影中,摊开身体躺在地上。巢穴更深处飘荡着微弱的老鼠气味,但虎掌根本没有力气去追踪它的踪迹,更别提对付一只活蹦乱跳的猎物了。
武士巢穴里那堆把你的窝垫得舒舒服服的苔藓去哪儿了?你垫铺里的羽毛呢?这就是你想要的余生?躺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忍饥挨饿、连为自己狩猎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虎掌的肚子咕噜作响,但他用力把脸贴在地面上,屏蔽了那些杂音。对现在的他而言,睡眠比食物重要得多。一旦他缓过劲来、吃上东西,他就第一时间启动毁灭雷族的计划。
他梦到火舌舔舐着他,火心在他皮毛上留下的爪痕烫得好似烈焰在燃烧。他狠狠地挥动爪子,但睡意牢牢地抓着他不放,将他困在亦实亦虚的恍惚中。他模糊地意识到外面的日光洒进了巢穴,但在他设法起身外出觅食之前,黑夜就再度降临,将他的世界扯入昏沉的痛苦与煎熬的梦境。他盲目地挣扎着向迷雾中的尖叫声发起攻击,虚无的利爪撕开他的皮毛,尖牙利齿在他耳畔骤然合拢。他在地上翻腾,沉重而酸痛的四肢拖累了他,而他的身后除了潮湿的乌云外空无一物。 太慢! 那个声音嘶喊着。 别让火 心和蓝星抓到你!摧毁你就和踩扁虫子一样简单!
“他休想!”虎掌大吼道,他从震悚中醒来,兀自仰面躺着挣扎不休。他的肚子疼得像着火了一样,爪子也从趾缝间探出,沾上了一层泥土。他爬出木头巢穴,踏入微凉的苍白色晨曦。他已经在巢穴里躺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虎掌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恢复清明。他现在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吞了羽毛一样酸疼,于是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栅栏边那道积水的泥沟。这汪脏水又黑又咸,但他强迫自己一直喝到嗓子不再灼痛为止。
一只乌鸫在稍远处的栅栏边啄来啄去。虎掌收紧后腿,缓缓地向它潜行,小心地试探每一条腿的力量。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但他刚才仔细检查过腹部的伤势,那道伤口已不再流血,边缘处也开始结出暗红的血痂。只要不过度伸展身体,他就还能狩猎。 哪怕死在狩猎途中也好过躺在这里饿肚子。
但当他接近乌鸫时,他踩到了一堆嘎吱作响的松针。随着一声惊叫,乌鸫噼里啪啦地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空中。虎掌压低声音咒骂了两句,然后坐下来,舔了舔胸口缠结的毛发。血与土的味道漫上他的舌尖。他吐了一口唾沫,转身望向木头巢穴下的暗影。在之前辗转反侧的睡眠中,他听到过老鼠的吱吱叫声和跑动的窸窣声,也闻到过残留在空气中的令他口水横流的气味。在这样狭窄逼仄的环境里狩猎很难,但不会比他过去曾钻过的某些黑莓丛更令猫恼火。
虎掌伏低身子,钻进了巢穴下的缝隙,他感觉到自己腹部的伤口绷紧了。缝隙远端的地面向上隆起,挡住了光线。虎掌钻进最浓郁幽深的阴影,闻到了毛茸茸的小猎物的气息,他的胡须颤抖起来。他停顿了一会儿以便适应昏暗的光线,然后扑向了那对亮晶晶的小眼睛——那只惊恐万状地看着他的老鼠早就暴露了自己。肥美猎物被压扁的悦耳声响传进了他的耳朵,随着尖叫声戛然而止,虎掌将牙齿深深嵌进了老鼠温热的皮毛与血肉之中。他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感谢星族赐下这份猎物。这是他的收获,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抓到的。
老鼠为虎掌的四肢注入了力量,他重新眨眨眼睛走到日光之下,抖掉了皮毛上的泥土。他从木桩间钻过,迈着仍不稳健的步伐走进了松林,咬紧牙关忍耐着腹部伤口的痛苦。他已经来到了雷族的气味标记之外,但这里的灌木植被少得可怜,雷族的巡逻队隔着好远就能发现他的身影。透过树木,环绕两脚兽地盘外缘的高高的木头栅栏和红石围墙隐约可见。松林渐渐稀疏了起来,黑莓藤与丛生低垂的香薇叶频频绊住虎掌的爪子。他低下头,细细嗅闻那些被路过的生物踏弯的叶片。 找到了! 就在离雷族边界还不到一条狐狸尾巴远的地方,他闻见了那些在之前的袭击中与他一同作战的泼皮猫们留下的浓烈的恐惧气味。
作战?他们连夹着尾巴逃窜的怯懦幼崽都不如! 虎掌脑海中的声音骂道。 你竟然还指望他们,你这蠢货! 虎掌摊平了耳朵。 我之前没得选!但现在我与雷族再无瓜葛,我们必定会迎来 转机。
虎掌小心地踏进茂密的草丛,沿着两脚兽地盘的边缘追踪泼皮猫的气味。淅淅沥沥的血迹为他留下了肉眼可见的线索,他只希望那些家伙不要伤得太重。现在他可没时间照顾任何一只猫。那些可怜虫没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够弱的了。他朝向雷族领地的那只耳朵一直警惕地高竖着,随时捕捉巡逻队的声息。太阳高高地悬在他的头顶,两脚兽高墙投下的影子只能堪堪罩住他的身形。虎掌知道,他的昔日族猫这会儿多半还在享受早间巡逻队之后的休整时光,或是在再度出发之前分享新鲜猎物。想到食物,他的肚子大声咕噜起来,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进。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他在偷吃属于雷族的猎物!
雷鬼路的轰鸣传进了树林,猫的恐惧气味也被怪物的恶臭和它们散布的黑烟遮住了。虎掌用力挤进了一丛极其茂密的黑莓灌木,因为倘若他也又恐惧又伤痕累累,那他一定会寻找最可靠的隐蔽处。微弱的低语在前方响起,于是他停下了动作。
“别乱动!有猫过来了!”
“难道雷族的巡逻队发现我们了吗?我们不能像兔子一样被困死在这里!”
“嘘!他们会听见的!”
虎掌大吼一声撞开了挡在面前的荆棘丛。五双惊恐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接着,他们眨眨眼,一个接一个地从震惊中恢复,眼神里的恐惧也一下子消散了。
“虎掌!”干瘦的棕色公猫喊道,“你活着回来了!”
“别以为我会感谢你,爪脸。”虎掌咆哮着回答。
“我们计划着等伤口好了就立即回去救你!”宽肩膀黑爪子的白色公猫辩解道。他的名字是黑脚。和爪脸一样,黑脚也曾是一名忠于族长断星的影族武士,但在断星被雷族扣押为囚之后,他的追随者们就被赶出了族群。
另外两名前影族武士——棕色虎斑猫短尾和棕灰色母猫缠果——也起身走到虎掌身边,蹭了蹭他的皮毛。
“能重新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缠果咕噜着说道,但虎掌从她脊背上奓起的毛发中看出她在撒谎。在场的这些猫都被虎掌的“死而复生”吓坏了,包括大块头的姜黄色流浪公猫钩刺,他一边在他们临时巢穴的深处踱步,一边瞪着琥珀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向虎掌这边瞟。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表现让虎掌失望了,竟然被一座毫无防备的营地里的猫后和长老们打得落花流水。虎掌呼吸着他们散发出的恐惧气味,心中涌起一股震颤的快意。这些猫将对他言听计从。他花了好大劲才把修长的爪尖在趾缝中收好,并压下了出手扯掉他们的耳朵的冲动。他还不想孤立无援地面对边界内的昔日族猫。他只剩下这么几个盟友了,只要他们还怕他、还觉得欠他的恩情,他就能把他们塑造成他需要的样子。
他环顾了一圈。“莫格利去哪儿了?”在两脚兽地盘中的独行猫里,他一向看重那只绿眼棕猫,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中了莫格利优美的肌肉线条和坚毅的目光中隐藏的潜力。虎掌许诺过,只要莫格利成为他的追随者,他就把他提拔为资深武士,而那只公猫对这一许诺表现出的饥渴不亚于任何一只族生猫。
短尾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的耳朵被那只棕毛的雷族学徒——我记得好像是叫刺爪吧——给挠得不轻。在那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了。”
虎掌卷起了上唇。居然被区区一名学徒给打跑了?但愿不是他看错了莫格利。显然,那家伙还需要更多的训练和更多的鼓励才能学会在战斗中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儿潜力,哪怕他所面对的对手是个耳后胎毛都还没褪干净的菜鸟。
爪脸一瘸一拐地叼着一块连皮带毛的肉走上前来,放到虎掌的爪前。“我刚才抓了一只老鼠。”他说道,“如果你需要,可以拿走剩下的这些。”
虎掌看了一眼这块可怜的猎物残羹。如果他屈服于饥饿感而把它吃掉,会不会被他们视作示弱的表现?还是说直接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些猫为他提供的食物与保护更好?族长应该怎么做才合适?
蓝星当然会把猎物让给最虚弱的长老啦, 那声音咕噜着回答, 但你真的想成为她那种族长吗?
虎掌弯下腰,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一口就吞下了这半只老鼠。然后他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们还需要更多资源才能生存下去。你们中受伤最轻的猫是谁?”
缠果竖起了尾巴。“我的肚子被咬了一口,但伤口愈合得很快。”她扭头瞥了一眼,“钩刺的毛很厚实,所以他也没受什么重伤。”
被点名的独行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如果你需要,我这就去狩猎。”他低声说道。
虎掌点了点头:“很好。你们两个,至少各给我带两只猎物回来。”
缠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但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很好, 你学得非常快。 虎掌暗暗心想。钩刺和缠果钻出了黑莓丛。
“虎掌,你的肚子还在流血。”黑脚犹豫了好久才出声提醒道,他伸长脖子嗅了嗅虎掌侧腹上被鲜血黏结的毛发。
“这不算什么。”虎掌厉声回答,“过几天它就长好了。”
黑脚退了回去。“那些雷族猫打得比我预想的还要狠。”他承认道,一旁的爪脸也点头附和,“尤其是那个被你称作宠物猫的火心。他虽然出生在两脚兽地盘,但显然已经学会了如何像真正的武士一样战斗。”
“那他也是宠物猫!”虎掌啐了一口唾沫,“不许再拿他和武士相提并论!他没有资格踏进这座森林,更没有资格和蓝星说话,还自以为身体里流着族群猫的血。”他挥舞着尾巴原地转了两圈:“我要召集更多的猫,然后教你们正确的战斗方式。我们还会向雷族发起反攻的,那时候火心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