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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松，看这招！”小花瓣煞有介事地耸起口鼻，嘴里紧紧咬着一个苔藓球猛烈摇晃。
她的哥哥从她那里一把夺过苔藓球，将它抛到空地那头。两只小猫都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小花瓣以一鼻子之遥的优势赢得了胜利。她猛地趴倒在苔藓球上。“是我的了！”她高声宣布。
“你不想和他们一起玩吗？”枫荫问躺在她肚子旁的小团。他的毛发与她的极为相似，两个身体连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看起来他们玩得很开心哦。”
她的儿子摇了摇脑袋。“我在这里就很好啦。”他喵呜着，朝她依偎得更近了些。“你要有我在才会暖和的，不是吗？”他不安地对她眨一眨绿眸。
枫荫压抑住咕噜的笑声。她几乎感觉不到他小小的身体贴在自己身上。在这个雨水连绵的落叶季里，这是少有的无云天气，日光刚好足以让猫儿们走出巢穴享受暖阳，尽管如此，地面上仍然寒意外渗，警示着即将来临的秃叶季。
“你做得可真棒。”她对小团说，“说不定我得把你带去和长老们分享，免得他们受凉呢。”
小团慌忙睁大了绿眼：“不行！我想永远永远和你待在一起！就算当了学徒也一样！”
枫荫用口鼻蹭了蹭他的头顶。“那可只剩不到四个月了，小家伙。到了那时候，你就会长得又大又强壮，会高高兴兴地离开育婴室，开始进行武士训练啦！”
“不，我才不要呢。”小团嘟嘟囔囔地说着，将脸埋进她胸口的毛发里，“我永远也不想离开你。”
小花瓣和小叶松正并肩站在那边盯着苔藓球瞧。
“你把它弄散了！”小叶松抗议道，“现在它滚不动了，你看。”他用脚掌戳了戳那堆满是尘土的棕色碎片。
小花瓣耸了耸肩膀：“它想跑，被我抓住了嘛！”
一位叫兔毛的灰毛虎斑长老步履僵硬地朝小猫们走来。“看起来她把苔藓球杀死了哦。”他说，“想玩儿个别的游戏吗？”
“好呀好呀，拜托！”小叶松回答。
兔毛用前掌把一块小石头滚到空地中间，然后用鼻头将一根细枝推到石头旁将近一只狐狸身长的地方。枫荫撑起身子，观望起来。
“我想让你们站在这根树枝后面，”兔毛说着用尾巴指了指，“然后在不碰到中间地面的情况下跳到那块石头上。”
小花瓣眨眨眼睛：“可那里几乎是空地的另一边了！”
“我得长翅膀才能跳那么远！”小叶松也说。
“别鼠脑袋了。”兔毛哼了一声，“你们的父亲能跳出两倍的距离，落脚在最小的叶子上，动作行云流水，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惊动。”
枫荫感到肚子发紧。她身边的小团也坐起身，将脑袋歪向一边。“兔毛真是好霸道哦！”他吱吱叫道。
小花瓣在细枝后面蹲伏下来，扭动着后臀准备跃起。她咕哝一声往前扑去，后掌却挂到了枝条。她猛然往旁边跌去，压断了树枝，摊着四肢倒在兔毛脚边的地上。
“哼！”兔毛咕哝道，“再试一遍看看。”
这一次小花瓣倒是没有碰到树枝，但跳出的距离勉强才够石头到树枝的一半。兔毛摇摇脑袋。“该你了，小叶松。”他吼着。
小个头棕色公猫蹲下身时倒是信心十足。他跃入空中，跳得差不多和兔毛的耳朵一样高，却几乎垂直地掉了下来，仿佛一颗从树上落下来的橡子。
兔毛不得不低头躲到一旁，才没被压在下面。“看着点儿！”他舔了几口胸脯的毛发，“桦脸跳起来的时候，可不会把谁压扁的。”他嘟囔着。
枫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遽然跳起身跑进空地里。小团失去了倚靠，尖叫一声跌了个滚儿。“兔毛，也许他们是比较像我。”她说，“我也不怎么会跳。”
老公猫眯起眼睛。“你也没糟糕到这种程度。”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不敢相信桦脸的小猫居然脚步重得像头獾。”他朝小花瓣瞥了一眼，小猫正舔舐着那只被树枝剐到的脚掌。
这下，枫荫的耳朵充血，她咆哮起来。“我不会任由我的小猫们还没开始接受武士训练就被指指点点！”她嘶吼起来，“小团，到这里来！我们到森林里散步去！”
小团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但小花瓣噘起了嘴唇。“我想留在这里练习跳跃。”她说道，“我想和桦脸一样厉害。”
兔毛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你应该为能有那样的父亲感到非常自豪。”他咕噜着，“我还记得那次我们俩在两脚兽领地旁追踪雉鸡，我真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鸟，但桦脸是个勇猛无畏的家伙——而且还悄无声息，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就足以掩盖他的响动了！”
“我想孩子们需要到营地外去伸伸腿脚。”枫荫的叫声打断了兔毛的回忆，“过来，你们三个！不准顶嘴，小花瓣。”
小团睁大一双绿眼——这对与苹果暮如出一辙的眼眸，令枫荫的心脏一悸。“我们可以出去吗？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留在营地里，等长大到成为学徒才可以出去呢。”
“我和你们一起去，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枫荫告诉他。橡星和蜜蜂尾在外巡逻，斑愿也检查蛇岩那里堵洞的石头去了。兔毛已经缓步回到长老巢穴外他晒太阳的地方。除了几只打盹儿的猫以外，空地里空空荡荡。谁都不会留意到她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突然，枫荫在这个河谷里一秒也忍受不下去了。她尾巴一甩，便朝金雀花间的通道小跑而去。小猫们挨挨挤挤地跟在她身后，激动地叫嚷。
“我要去抓一头獾！”小叶松吹嘘道。
“我要看着獾先把你吃掉！”小花瓣反驳道。
小团紧挨在枫荫脚跟后跑。“别让我被獾吃掉呀！”他带着哭腔。
枫荫在通道入口旁停下脚步，转过身舔舔小团的耳朵。“我不会让你们身上发生任何坏事的。”她许诺道。她又四下望了望，确保没有猫盯着他们看后，才引着小猫们钻进枝叶间。
“嗷，好扎啊！”小花瓣尖声叫道。
“别停下来。”枫荫催促道。坚硬的地面上响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小猫们冲出通道，顿时呆若木鸡地站住了，三双眼睛四下张望。
“哇哦，营地外面真的好大！”小叶松吸了一口气。
“到了河谷上面还能看到更大的地方呢。”枫荫说道。她将小猫们推向通往上方树林的小路。想到可能被某支巡逻归来的队伍发现，她忍不住竖起毛发。
小猫们摇摇晃晃地爬上斜坡，走在最前面的是小花瓣。河谷上方的橡树与榉木高耸入云，在四周树干的包围下，他们小小的身子显得更小了。稠密的香薇丛下有一条很少使用的小路，枫荫催促他们沿路前行。小猫们总想停下来，把每片叶子都嗅一嗅，把路上的每道痕迹都闻一闻，但枫荫催着他们一直往前走，从泛着甜香的叶片下低头钻过，暗自希望香薇叶的气味能够掩盖他们的踪迹。
林下植被稀疏起来，林间传出水花拍溅的声响。小叶松支起了耳朵。“那是什么呀？”他说着，想从枝叶间往外瞧，却绊倒在一根落下来的树枝上，鼻子朝下摔了一跤。枫荫趁他还没哀号，赶紧把他拉了起来。还好兔毛没看到这一幕，她心想。无法否认，这三只小猫比他们的雷族亲戚的确要笨拙不少。
在枫荫忙着把小叶松叼起来时，小团仍在往前走。突然，枫荫听见他惊讶地尖声呼叫起来：“水！到处都是水，快看呀！”
他的同窝手足你挨我挤地跑上去，和他一起站在香薇丛边缘。枫荫朝他们走去，放眼看向奔涌而过的河水，湍急的水面上泛着闪烁变幻的波光。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小花瓣低声说。
“它是从哪里来的？”小叶松喵声问。
枫荫思索片刻。“我也不太清楚。”她承认，“上游更远的地方是风族领地旁边的一道深谷——”
“我们能到那里去吗？”小花瓣急切地问。
枫荫摇摇头：“不行，小家伙。那里太远了，你今天可走不了。但有朝一日你肯定会见到的，我保证。”
小团平素总显得有些胆怯，遇上什么事都希望他的同窝猫能先去试一试。但这一次，却是他率先朝水畔的石头小步跑去。
“小心点！”枫荫告诫道。
她的儿子转过头来看向她，他眼神璀璨明亮，胡须上挂着晶亮的水滴。“没事的，”他说道，“看我！”
枫荫还没能制止他，他便已经朝前一扑，滑入水中。刹那之间，他消失在水面下，枫荫的心跳霎时停止了。随即，他姜黄色与白色相间的脸庞浮上水面。“看我呀！”他尖声叫着。
小叶松和小花瓣也跑下河岸扑进水里。最初的几步里，他们的小脚掌还踩在卵石间，水浪舔舐着他们毛茸茸的腹部。但几下过后，他们便在涌流的河水里游动起来。
汹涌的爱意如日出绽放的光芒般填充在枫荫心间。 噢，苹果 暮！我们的小猫毫无疑问继承了你那一半河族血统！
小团碰到水里伸出来的一根树枝，努力把自己拉了上去。水滴从他的皮毛上滑落，将皮毛冲洗得如乌鸦羽毛般光滑。他的毛发都贴在了身上，两肋随着喘息起伏，看起来不比一只老鼠大多少。枫荫感觉有些担忧。
“你还好吗？”她喊道。
小团点点头，但仍喘得说不上话来。枫荫在水畔来回踱步。一想到要把脚掌弄湿她就觉得讨厌，但她不确定小团的力气够不够他自己游回来。另外两只小猫正在水边一丛芦苇里玩捉迷藏。“小叶松，小花瓣，去帮帮你们的兄弟！”她叫道。
突然，河对岸的灯芯草丛沙沙作响，一个暗灰色的脑袋探了出来。枫荫僵住了。是刺尾，河族的副族长。小团仍无力地趴在河心的树枝上，脸颊贴着光滑的树皮。
“那只小猫在做什么？”刺尾低吼道。他迈步踏上河岸，毛发沿着脊背立了起来。
枫荫张开嘴，但她还没说话，就又有两位武士从刺尾旁边的草丛中现出身来。
“雷族这是派了他们最年幼的猫来入侵我们吗？”奶毛问道。她白色的皮毛在石头的映衬下仿佛泛着微光。
第三只猫的目光越过河流，与枫荫的目光相接。在这么远的距离外，他那对绿眼里的神情难以捉摸。“我相信区区一只小猫对我们的领地称不上威胁。”他说道，“我会把他送回他应该在的地方。”他蹚进水中，淡棕色的毛发没入水下，被浸得深黑。
“小叶松，小花瓣，到这里来！”枫荫嘶声说道。两只小猫踩着水朝她跑来，看上去很害怕。
“那位河族武士要来抓我们吗？”小花瓣问。
枫荫看着苹果暮的脑袋一起一伏，朝那根树枝渐渐靠近。“不是的。”她说道，“你们很安全，别担心。”
苹果暮对小团说了什么，声音太轻，枫荫听不见。小团溜下树枝滑进水里。河族武士用一只脚掌将他扶稳，把小猫推向雷族那边的河岸。枫荫发觉另外两只小猫正冷得瑟瑟发抖，于是低下头去舔舐他们的毛发。
“我们有麻烦了吗？”小叶松问道。
“嘘，没事的。”枫荫在舔舐的间隙呢喃道。
苹果暮蹚出河流，小团垂在他嘴间。他把小猫放在石头上，轻轻推他站起来。“我觉得这孩子游得没力气了。”他评论着，一双眼睛灼灼燃烧，烙入枫荫目光深处，“你带他们来到离我们的领地这么近的地方，实在太冒险了。”
“我想让他们看看河流。”枫荫说道。她侧过身子，将挤在一起的小猫们挡在身后，免得被他们听见。她能听见小叶松正在问小团游那么远是什么感觉。
苹果暮俯身过来，口鼻几乎碰上枫荫的脸颊。“他们宛如奇迹，”他低声说，“既强壮，又勇敢，在水里表现出的自信不逊于任何河族猫。我真为你们骄傲。”他直起身子，也扬起嗓音。“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或者这些小猫出现在河流附近。”他嘴上说道。但他眼里的神情却描述出别样的渴望。
枫荫低下头：“如你所言，苹果暮。谢谢你把小团带回来。”
苹果暮又瞥了一眼小猫们，才走回水中。
“那些小猫还不到能出育婴室的年纪！”奶毛在河那边叫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竟然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他们完全有可能被淹死！”
“就算太阳石被你们赢走了，但河流仍然归我们所有。”刺尾高声喊，“苹果暮这次展现了他的仁慈，但从现在起，离我们的领地远远的。”
枫荫将小猫们驱赶进香薇丛里。他们一个个连蹦带跳——就连小团也是，他的毛发渐渐干燥，变得像蓟花的冠毛一样蓬松。
“今天是最好玩的一天啦！”小叶松叫着。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到这里来？”小花瓣问，“游泳比跳跃有趣多了！”
“我游得最远，对不对？”小团得意地说道。
突然，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挡住了前路。枫荫抬起头来，对上了乌翅带着质询的蓝眼。巫医低头瞧了瞧三只小猫。“他们在河里做什么？”他问。
枫荫脚掌刺痛起来。“你……你看到他们了？”她低声问。
乌翅点点头。“我什么都看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枫荫？”
枫荫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猫们就摇摇晃晃地跑上前去和他讲述方才的冒险。
“有一位河族武士救了小团——”小叶松说道。
“他才不是救我呢！我只是休息一下！”小团气愤地打断了他。
“没什么事。谁都没有遇上危险。”枫荫说着，乌翅却眯起了眼。
“那只河族猫真的很好！”小团尖叫着说，“他说我非常勇敢，还是个可厉害可厉害的游泳高手！”
“是吗？”乌翅说道，“他还说什么了？”同时往前紧逼一步。
枫荫弯过尾巴，将小猫们围起来。“好了，小家伙们，该回家了。”
乌翅没有从路上让开。“我见过一个征兆，枫荫。”他放低声音，“我好奇的是，你会不会对之有所了解？”
他嗓音里的某种意味让枫荫立起了毛发。“我怎么会知道什么征兆的事？我又不是巫医。”
乌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条小溪出现在了我的巢穴里，可那里原本从未有水流淌过。那溪流载来了三枝芦苇。”他在地面上挥动脚掌，仿佛正描摹出溪流的痕迹。“芦苇并不生长在雷族领地上，”他接着说道，“我们的边界之内没有它的立足之地。你懂我的意思吗？”
枫荫耸耸肩。“这个落叶季雨水充足，几颗种子也好，一两团飘絮也好，肯定被冲得到处都是。”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轻快，但腹中却泛起了冰冷沉重的感觉，仿佛她从河里吞下了一块石头。
乌翅看着小猫们和一枚橡子玩闹，一只只小脚掌拍打着，将橡子在他们中间滚来推去。“我认为这个征兆意味着河流给雷族冲来了三只陌生的猫——三只不属于此地的猫。”
枫荫心脏猛跳，几乎使她无法喘息。“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低语。
乌翅凝视着她。突然之间，他看上去不再是一只缺乏经验的年轻猫的样子了。勘破迷雾的智慧有如寒星般在他眼中闪耀。“桦脸并非这三只小猫的父亲，我说得可对？兔毛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了，他们完全没有他那种潜行或跳跃的天分。也别和我说什么他们是继承了你，”枫荫刚张开嘴，他就将她打断了，“你的脚步并不笨拙，和任何雷族武士一样轻巧。”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向树林阴影那一边浪花飞溅的河流。“我看到你的小猫在那条河里游泳，如鱼儿入水一般自在。我认为这些小猫的父亲是一只河族猫。我猜是苹果暮吧，从他们的毛发颜色，以及他带小团回来时对你说话的神色可以判断。”
枫荫只觉得天旋地转。“能拥有这三只漂亮又强壮的小猫，是星族给雷族的赐福。”她嘶吼道，“真相只会在正确的时机揭示。大家都把桦脸当作他们的父亲又不是我的错。”
“我不能放任你欺瞒我们的族猫！”乌翅啐道，“现在我知道了真相，我也不能撒谎。”
“我什么也没告诉你。”枫荫透过紧咬的牙关说道。
“你告诉我的已经够多了。”乌翅回答道。他天穹一般颜色的眼里带着哀伤：“真相必须大白。”
“求你什么也别说！”枫荫乞求道，“他们是雷族的孩子！”
“他们的一半是河族猫。”乌翅纠正了她，音调冷硬如冰，“我们的族猫理应知道真相。我很遗憾，枫荫。既是为你，但更是为这些小猫。他们不必再为你的谎言承受痛苦。”他转过身去，消失在香薇叶间。
枫荫紧盯着他离去的身影。 星族啊，救救我！ 片刻之间，她想到了带上孩子们奔入森林深处，将小猫们藏起来，远离任何可能伤害到他们的猫。可随即她看到小花瓣将橡子放在头上维持平衡，她的哥哥们则试图撞倒她抢夺橡子。雷族爱着这几个孩子，不会伤害他们的。我原本就计划要告诉他们真相。这只是比我打算的提早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