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拖着步子,缓缓滑过天穹。枫荫的肚里还塞满了那只鼹鼠——再说了,她神经紧绷,也没心思进食。昨日漫长的徒步让她爪尖发钝,于是她在一块石头上磨利了爪尖。一只鹰从头顶上空俯冲而过,枫荫便想象自己了结了乌翅的性命后,这鹰会享用巫医的尸体。他的血会流成河,每一滴都是给她无助的孩子们的祭奠……
终于,天色黯淡下来,岩石间的阴影也越发浓重。枫荫抖松毛发抵御寒意,蜷缩在巨石顶端,搜寻山脚下的任何动静。突然,有一片深色的影子轻快地从草地上掠过。乌翅到了!独自上路,提早到达,正是他一贯的风格。枫荫弹出爪尖,从石面上剐过。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低了声响,而乌翅毫无察觉地爬上斜坡向她走来。枫荫后半身绷紧,准备一跃而下将巫医扑杀,但又止住了动作。如果她在外面向他发动攻击,其他前来集会的巫医也许会看见。更何况,轻而易举的一场伏击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她应该跟着乌翅到下头的月亮石边上去,到那儿去料理他,就在被他当成宝贝的那些幻象的起源之处解决了他。
枫荫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当学徒时走过的那段漫长而压抑的洞窟。想到又要踏进那样的黑暗之中,她不由得竖起了毛发,但孩子们的哭叫声旋即在耳畔回荡起来,于是等到乌翅走过后,过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她便悄无声息地溜下岩石。枫荫能听见乌翅因为攀爬山路而发出的吁吁气喘声。她等待着,直到他消失在母亲嘴洞开的深窟中,才蹑足小步跟上。
洞窟转眼便将她咽入口中,浓重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直到最后她回头望向洞口,却连一丝月光也看不到。枫荫在石头路面上前行,努力将脚步放到最轻。可乌翅肯定还是听见了响动,因为他在她前方暗不可见的阴影里停下脚步,喊道:“谁在那里?”
枫荫暂停一下,但确信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肯定传进了巫医的耳朵里。可片刻过后,乌翅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声在死寂中仿佛再轻柔不过的低语。前方出现隐隐约约的灰色光线,勾勒出巫医耳朵的剪影。 月亮石! 枫荫意识到自己已经俯身进入了狩猎蹲伏的姿态,她一次挪动一只脚掌,蹑足往前潜行,尾巴平拖在身后。她踏进开阔的洞穴里,差点被银光闪烁的月亮石惊得喘息出声。乌翅卧在月亮石前,头低垂着。
枫荫嘶声怒吼着一跃而起,利爪怒张。她落在他脊背上,掀得他在光滑冰冷的石面上打了个滚。他的视线与她短暂交接,眼里倒映着明亮的月光。
“枫荫!”乌翅哽咽着叫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枫荫将利爪插进他咽喉周围的毛发里。“为我孩子们的死报仇。”她咆哮道,“我要是能杀你三遍,那最好不过!”她知道自己对这位巫医没什么可说的了。什么话都换不回她的孩子们。他们既死,他也就不配再活,就是这么简单。她往乌翅的脖子上狠咬一口,黑猫便在她的利齿下瘫软了身子。
洞窟里传来向下的脚步声。枫荫将乌翅丢在地上,滑步躲到晶石后。
“伟大的星族啊!”她听见风族巫医云雀翅嘶声道,“乌翅!出什么事了?”
他的某位同行咕哝了一声——枫荫从月亮石边上觑了一眼,瞧见影族巫医野李毛正嗅闻着乌翅一动不动的身体。“他死了。”野李毛惊恐地宣布。他四处张望,枫荫赶紧缩回晶石后。
“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云雀翅说,“来吧,帮我把他带回地面上去。”
枫荫听着他们拖拽乌翅爬上洞窟。她一直等到月光从洞穴顶的豁口上掠过,洞窟陷入黑暗。枫荫心脏狂跳,但她提醒自己没什么好怕的。阴影之中,唯一的威胁就是她自己。她不知巫医们是否要继续集会,但他们没有再进洞里来。枫荫猜他们回到各自的族群,将可怕的新闻传开了。
随着黎明到来,洞穴顶露出的一小片天空也泛起了白色,枫荫伸展冰冷僵硬的四肢,迈步走出了洞窟。母亲嘴外砌起了一堆之前并没有的小石头。石堆的缝隙里,露出一小簇黑色毛发。枫荫嗅了嗅,闻出乌翅的气味。他的巫医同僚们并没有将他一路背回森林里,而是决定在这里替他下葬,用细致堆砌的小石丘作为他最后歇息的窝。
枫荫嘬着嘴唇。她的孩子们有什么可供纪念的东西吗?什么都没有,只有河族领地里冰冷潮湿的泥土。她狠狠拍向那堆石头,把它们推倒在地。她的爪尖卡在了石头里,脚掌也火辣辣地痛,但她仍旧挥打着,直到石堆彻底坍塌,将乌翅的尸体暴露在晦暗的黎明中。枫荫抬起头来,看到上空有只鹰在盘旋。 这就是 你下一餐的新鲜猎物。 她快意地想。
鹰俯冲得低了些,枫荫跳步从散乱的石头旁走开,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坡。她为她的孩子报了仇! 你们在哪里看着这一切呢, 我的宝贝孩子们?我替你们杀了他!我希望你们永远也不会在星 族遇见乌翅。他理应身陷无星之地里永不解脱。
她来到一片浓密柔软的草地旁,这里有一道树篱。她钻进枝条下。忽然之间,她感觉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不理会隆隆作响的肚子,她闭上眼睛。
“妈妈!”
“救我!”
两张湿淋淋的脸庞出现在枫荫面前,眼睛圆睁,盛满祈求,大张的嘴巴里发出微弱的哭号。河中洪水的轰隆声在枫荫的耳内咆哮。
“小团!小花瓣!”她厉声尖吼着,前肢踢打,试图抓住被水流拖走的小猫,但脚掌却猛地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土地。
枫荫睁开眼睛。她躺在高石下的树篱里。她为什么梦见了她的孩子们?小叶松呢?
“妈妈!救救我们!”两个声音再度回响。
枫荫抖抖身子坐起来。乌翅死了——是否意味着只有一只小猫的仇报了?
星族,你们为何要这样对我?我不过心动一回,仅此而已!现在我注定要承受从未有猫经历过的折磨。
一个画面飘进她的脑海之中。一只金色的猫坐在蕨丛之中,看着洪水翻滚的黑色河流,冷眼望着三个小小的身影被席卷其中。斑愿!从荨麻爪的话看来,她曾目睹小猫们挣扎,却根本没有试图救他们。即使他们不是斑愿的血亲,武士守则也言明无论对方的族群出身如何,武士都不能对危难中的小猫置若罔闻。
斑愿得为惨死的小猫们付出代价,就像乌翅那样。
枫荫站起身来,精疲力竭的脚掌令她有些颤抖。这一次会更难办些,因为斑愿只有在参加森林大会时才离开雷族,但那时她周围都是族猫。就算在边界内,她也很少单独行动。枫荫需要找个办法在领地内部让她受到袭击,在一位武士本该最为安全的地方给她好看。她努力思索着,沿着树篱底部逡巡。一根常春藤卷须挂住了她的脚,险些绊她一跤。枫荫嘶吼着抽出脚掌。藤蔓落在地上,微微抖动,仿若一条光滑的绿色长蛇。
蛇岩! 枫荫眼前浮现出被石头封堵的蝰蛇巢穴。看来雷族边界之内还是有一些致命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