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枫荫挣扎着从昏睡中醒来，她咳嗽不断，被高烧灼得浑身滚烫—— 我在哪里？ 她费力爬出那刺痛皮毛的窝，环顾四周。一只刚被杀死不久的老鼠就在她身旁，枫荫的肚子隆隆作响。她记不起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她弯下身去咬了一口，回忆旋即纷至沓来，她想起了自己在哪里，发生过的事情也如洪水般漫过她的脑海，她剧烈干呕起来—— 我的孩子们！苹果暮！
“嘿？你还好吗？”一个焦急的声音让枫荫抬起了眼。一只黑白相间的小个头公猫正站在堆满巢穴的大捆干草下。日光从木质围墙的缝隙里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点点尘灰。
“我在哪里？你是谁？”枫荫粗声粗气地问。
小个子猫叼起脚掌间一团滴着水的苔藓，递给她。“你得喝点儿水，”他敦促道，“我的名字叫迈勒，这是我的谷仓。你昨晚一下就睡着了，我都没时间做自我介绍呢。你感觉怎么样了？”他打量她几眼，枫荫惊得跳开了。“你看起来累惨了。”迈勒点出，“把这只老鼠吃了吧，然后我让你再休息休息。”
“我不打算留下。”枫荫嘶吼道，“我也不想要你的新鲜猎物。”
“但这里有很多，够你我分的。”迈勒坚持说，“我可以给自己再抓一只的，别担心。”
枫荫蹒跚走上前去，差点儿把公猫撞翻在地。“别来烦我，”她咆哮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她在墙上搜寻自己昨晚进来的裂缝。身后的迈勒还在说着什么给陌生者提供庇护，谷仓的空间很大之类的话。枫荫连听都没听。这宠物猫一样的家伙能给她什么？ 我这一生彻底被毁了！我 什么都没做错，却失去了一切！ 三只死去的小猫在她的意识边缘徘徊着，仿佛她只要转头转得够快，就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他们。 妈妈，救救我！ 他们在哭喊。
“我无能为力。”枫荫低声说，“噢，亲爱的宝贝们，我真对不起。”
饥肠辘辘，瑟瑟发抖，枫荫溜进河族领地边缘的灌木丛里。她一面上坡朝河谷进发，一面避开边界的位置。她知道那边陡峭的岩壁下有座木质的两脚兽桥梁，可以让她渡过河去，回到雷族领地上。她感觉心中有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她，要她回到自己曾度过了一辈子的地方。河族纤弱的柳条无法给她慰藉，河谷上方宽阔广袤的荒野则令她恐惧得发颤。内心深处，她渴求的是耸立的茂盛树木，是苍翠欲滴的林下灌木丛，她的根扎在这片森林的土地里，林间熟悉的声色才是她心灵的归处。
枫荫来到木桥边，贴平耳朵，奓着毛发快速跑到对岸。桥下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小团从她齿间松脱的瞬间。 水流太急了！孩子们死了并不是我的错。 她提醒自己。她跃下木桥，落在干燥的沙质土地上，四棵树就在脚掌下的斜坡前面。要是她转个弯，跟着河流下行，就能进入雷族领地。沉静的空气中飘浮的气味标记钻进她的鼻腔，她努力忽略掉翻涌的水声，朝边界走了几步。
接着，她僵住了。她不能跨过边界。她已经被赶出来了——她自己的族猫流放了她。如果当真踏进曾经的家园，她得到的待遇就会连泼皮猫也不如。枫荫脑中浮现出一只小个头黑猫的画面，他眯着怀疑的双眼，嘴里喋喋不休，出口便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乌翅！ 这都是他的错。正是他跳出来胡乱下结论，将族群对她的信任撕得稀碎，迫使她的族猫为了非她能掌控的事而处罚她。因为他的举动，小团、小叶松和小花瓣都命丧河中。乌翅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断绝枫荫的孩子们的呼吸。
盛怒充斥了枫荫的头脑，森林的声音渐不可闻，视野也变得模糊。她跌跌撞撞地沿着森林边缘前行，不管是爪子剐到石头上还是黑莓藤钩住了皮毛，她都一概不管。她滚烫的皮毛抽动着，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口渴过。但就算经过一条小溪时脚掌踩出了四溅的水花，她也没精力停下来喝口水。终于，她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在一条窄沟里就地栽倒，旁边长着一株冬青灌木，带着家园的味道。
枫荫闭上眼睛，听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那怦怦声似乎越来越响亮，直到最后她身下的落叶层都跟着颤抖起来。她浑身一抽，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姜黄色的脸庞正忧心忡忡地低头看着她。
“枫荫！”荨麻爪尖声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那就当我死了吧。”枫荫低吼道，“我估计也快了。”
荨麻爪目光飞快地在沟渠里搜寻。“孩子们呢？”他低声问，“他们在河族吗？”
枫荫只觉得麻木感又一次泛了起来：“他们在河里淹死了。”
“噢，不！”荨麻爪瞪大了眼睛。
枫荫将脸颊贴在冰冷的泥土上：“让我自己待着。”
荨麻爪闷闷地叫了一声，转身跑开了。枫荫思考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爬出这条沟。头顶上方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枫荫睁开一只眼。荨麻爪正将一捆药草向她推来。
“我在替乌翅搜集这些药草。”他说道，“但我觉得你更需要它们。你闻起来不大好，枫荫。”他用诚挚的目光看着她，“请把它们吃了吧。我……我为你的孩子们感到很遗憾。斑愿看见了河里发生的事，但我本来还希望你们能成功抵达对岸的。”
枫荫嘶吼一声坐了起来：“斑愿当时一直在看？”
学徒吓了一跳：“是……是的。她跟着你们去了，好确认你们离开。她……她说你从垫脚石上掉下去了。”
“她却什么也没做？”枫荫粗着嗓门问，“小猫们急需帮助！她怎么能眼看着他们淹死？”
荨麻爪开始朝后面退却：“我不清楚。她肯定是以为他们没事吧。她说河对岸已经有几只河族猫了。”
“他们有事！”枫荫咆哮着弓起脊背，爪子也扎进了腐叶里。
“荨麻爪！你到哪儿去了？”一只猫在冬青丛的那边喊道。荨麻爪呜咽一声，快步跑开了。
枫荫瘫回沟里。她连尝都不尝，只管将那些叶片一口气嚼碎吞下了。一想到这些是从乌翅那里夺来的，她就感到一阵满足。他怎么能继续搜集药草、医治族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枫荫心底燃烧着渴望，只想找到他，叫他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他公开了她的秘密，原本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她抬头看向暮色下的月亮。再过一个日出，就到半月了，到时候巫医们会前往月亮石。虽然枫荫被禁止进入雷族领地，但谁都无权阻拦她踏上通往母亲嘴的道路。乌翅会独自踏上旅途，那些会听信他的指控、听信他末日将至论调的愚蠢武士不会随行保护他。
她感到药草在体内发挥作用，让她的四肢又有了力气。她咕哝一声跳出沟渠，小步从边界旁跑开，钻进环绕四棵树山谷的黑莓丛里。留在靠近雷族的地方并不安全，此时可能还有巡逻队在提防她出现。她不知道荨麻爪会不会对发现她的事情保密，不过想来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给过她药草的。
枫荫跌跌撞撞下了陡坡，进入山谷。她短暂地停了停脚步，抬头张望了一下四棵硕大无朋的橡树，才继续往前爬上山谷另一侧，钻进风族边界的树林里。这里有一股浓烈的狐狸气味，令她毛发竖立，但这味道已经陈旧了，可以在边界巡逻队的搜寻下掩盖她的气息。
恐惧的砰砰脚步声越过大地，她尚未意识到声音，就已经感觉到了动静。她透过蕨丛往外望去，看到一只兔子正飞速穿过荒原朝她跑来，后面有一队风族猫紧追不放。枫荫还没来得及思考，兔子就直接撞在她身上，一时脚掌乱舞，皮毛翻滚。她在它的脖颈上狠咬一口，兔子立刻软了下来。那群武士仍在朝她飞奔而来，于是枫荫咬紧兔子，爬上了最近的一棵树。光滑的树皮让她拉伤了爪尖，兔子沉甸甸地拉扯她的牙齿，好在最终她还是爬上了最下方的枝条，带着自己的猎物趴在上面。她听见风族武士们仓促地在树下刹住脚步。
“兔子上哪儿去了？”其中一个问道。
另一个绕着树干打转，在地面上闻来闻去。“嗅迹到这里就没了，但没这个可能性啊。兔子又不会爬树。”
“我倒真不明白你怎么闻得出味儿的，”另一只皮毛残破的棕色老公猫抱怨着。枫荫记得他叫蚊皮。“这附近全是狐狸的臭气。”
枫荫屏住呼吸，等待着其中哪只猫一抬头看见她。这个位置太低了，没有多少叶片遮掩，她也无法在不发出声响的前提下再朝高处爬。但巡逻队只是又四处嗅了会儿，然后对消失的猎物发着牢骚回到了开阔的荒原上。 蠢货！ 枫荫一边咬进兔子肉里，一边心想。
她在林子深一些的地方找了片蕨丛，歇了一夜。醒来时，她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浑身颤抖地怀念起与孩子们相依偎的温暖。 不管你们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们温暖平安。 她牙齿打战地想着。她肚里还有满满的兔子肉，于是她直接走进开阔地里，暗自期望现在时间还早，不会碰到风族的黎明巡逻队。她以前当学徒的时候去过月亮石一次。枫荫还记得大摇大摆踏进风族的领地时的激动心情——她当时多么希望有巡逻队看到她，前来质问啊！但现在她只能在岩石和金雀花丛间闪躲穿行，嘴里咒骂这空旷的荒原是多么缺乏藏身之处。
终于，她抵达了坡下，在雷鬼路旁蹲伏下来。怪物的恶臭呛进她喉咙里，熏得她眼泪汪汪，但时辰尚早，这些吵闹的怪物还没怎么出没。她只等了一小会儿，这片谷地就陷入寂静之中，她赶紧从坚硬的黑石头上冲了过去。到了对面，她扎进柔软的长草间，钻入一道树篱。她回忆起自己上次来时经过了一座里面有牛的两脚兽巢穴，还有一座带有干草气息的幽暗的谷仓，她和别的学徒曾在那里停下来狩猎。她决定这一次要绕开走，以免碰见早早向月亮石出发的其他巫医。
跨越一大片草地，又挤过另一道树篱后，枫荫看到了暗棕色的顶棚，是几座形似谷仓的两脚兽巢穴。她转到身旁草地的对侧去，小步跑过一排树木，在这里，地势陡峭地攀升向上，她仰起头来，凝视着标示出山脊顶端的嶙峋岩石。日光洒落在峰尖上，给它们罩上一层温暖的玫瑰色，但岩石锐利的轮廓映在背后苍白的天空下，仍如同一副狰狞利齿。
枫荫肚里咕咕作响。她意识到要是现在不进食，等到了山坡上，今天剩下的时间里就得一直挨饿了。她扭头回到树下，很快就循着嗅迹找到了一只在阳光下抽吸鼻子的鼹鼠。虽然这并不是她最喜欢的新鲜猎物，但近在眼前，不容错过。她用前掌猛击这只扁扁的黑色动物，然后狼吞虎咽便算作一餐。吃过之后，她觉得力气增加了，头脑也更加清明。她跳步从侧面攀上山脊，松散的石头从她的掌下滚落。等到西沉的太阳给参差不齐的石峰罩上火红色的时候，枫荫也跃上一块大石，张开嘴朝下方的山谷尖声怒吼。
万事俱备，只待你自投罗网了，乌翅！你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过往熟知的生活就此结束了——既然被剥夺了武士身份，那她便将这颗心跳动的每一刻，都用来为她死去的孩子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