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爪将最后一片蜘蛛网裹在树枝上,整齐地摆在岩缝里的药草堆旁。“都做好了!”她宣布道,“你的储藏室现在整洁多了,羽须。你注意点儿别再弄乱了!”
银灰色公猫用尾巴顽皮地轻弹了她一下。“也许你该留在这里,管着我别乱放。”他建议道,“鹅羽会很高兴有你帮忙的!”他朝年长的巫医点点头,而老巫医则在阳光下打着盹儿。
斑爪警惕地盯着羽须:“你是在开玩笑,对吧?你说过我的肩膀恢复得很不错,可以回去进行训练了。”
羽须咕噜一声:“是个玩笑,你已经适合训练了。但有你在这里我很舒心,斑爪。如果你以后要改变想法,不再那么热衷于成为武士的话,我会很荣幸拥有你这样一名学徒的。”
“不可能!”斑爪说道。巫医眨了眨眼。“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要成为一名武士。”
羽须点点头:“那么,祝你好运,另外,如果你在外出巡逻时看到了猫薄荷的话,别忘了摘一些。我们的储备没多少了。”
“记下啦!”斑爪小心翼翼地碎步跑过蕨丛,以免吵到鹅羽。她出现在洒满光斑的空地上。画眉毛正在武士巢穴外面弓着背伸懒腰。斑爪朝他跳了过去。“羽须说我可以再次开始训练了!”
“真是好消息。”画眉毛说道,“我们今天进行一些狩猎训练吧,都不会很费力。我认为你短时间内还是不应该参加巡逻队。”
“我真的没事。我的肩膀还会有一点疼,但羽须很高兴我能尽己所能。”
沙灰色武士抽了抽双耳:“我会估摸着来的。”
他带头朝金雀花通道走去,正好遇到柳爪和红爪挨在一起往通道外钻,合力拖拽着他们中间的一只松鼠。
“哇哦!”斑爪叫道,“是你们抓住的吗?”
“可不是嘛!”柳爪宣布道,“而且昨天我还差点逮住了一只鸽子呢!”
红爪用尾巴弹了她一下:“不如说是它差点拽着你飞走了吧!”
斑爪感到一阵嫉妒。她受的伤已经让她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同窝手足了。她得要加倍努力地训练才行——如果画眉毛允许的话。
画眉毛用尾巴呼唤斑爪,于是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穿过通道,往溪谷上爬。她小心翼翼地迈步,以免颠簸到肩膀。他们钻进蕨丛中,之前下过的一场雨让这里凉爽而潮湿。终于摆脱了羽须巢穴内闷热凝滞的空气,斑爪深深吸气,享受这一份清新。
画眉毛在一片空地上停步坐了下来,尾巴兜住后臀。“让我们一开始先试试这几招吧——来一次狩猎蹲伏,一次侧向扑击,再加一些潜行追踪。”
斑爪把后腿缩在身下,将体重平衡于其上。身体向后滑动时,肩膀传来些许不适,但她仍将前掌轻放在地面上。向前跃出时,她也小心地将更多体重压到没受伤的那侧腿上。她看到画眉毛眯起了眼睛,寻找动作不稳定的迹象,但她把爪子插入覆满尘土的地面,成功保持住了平衡。老师点了点头。斑爪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集中精力准备侧向扑击。她有意往没受伤的一侧扑出,但动作仍然震到了肩膀,令她呜咽出声。
“别紧张,”画眉毛咕哝道,“你做得很好。”
斑爪最后迈着轻柔的脚步穿过空地,依次垂下脚掌踏上草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之前一直都很喜欢潜行。她可能不是学徒中跑得最快的一个,也不是最强壮的一个,但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蹑足爬上任何东西!
“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一两只容易抓的猎物在等我们吧。”画眉毛说道,“你显然一点狩猎技巧都没有忘记。”他起身让斑爪领路。她朝伐木场走去,她知道那里没有盘绕绊脚的低矮灌木,因此狩猎会容易些。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再追着哪只松鼠爬上树去了!
松林静静伫立着,带着雨后的强烈气息。斑爪和画眉毛踱步走过松针铺成的垫子,直到两脚兽地盘的红色巢穴出现在树干后。斑爪发现了某种气味,指向一个温暖而毛茸茸的东西——一只兔子,或者也可能是田鼠——于是她低头将鼻子贴近地面,追踪那条嗅迹。
树林的边缘长着一排叶片光滑的灌木。气味踪迹在枝叶之间消失了。斑爪钻到下面四处寻找,但消失的气味痕迹全无。突然,她听到了嘈杂声,于是停下动作。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雷族领地!” 是蓟掌的声音,但他 是在对谁说话? 斑爪从枝叶间往外挤,却只能看到沿着两脚兽地盘的篱笆生长的一道亮绿色草坪。
接着是蓝毛在说话:“蓟掌,他只是只幼崽而已,没什么威胁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斑爪朝着灌木丛的边缘爬去,腹部无声地擦过尘土与落叶碎片。一只小小的黑色幼崽站在有他口鼻那么高的草丛里,对面是蓟掌和虎爪。蓝毛站在蓟掌身后,毛发蓬松地立起来。
“入侵者就是入侵者,蓝毛!”蓟掌吼叫道,“你对他们一直都太仁慈了。”他看向虎爪,而后者正跃跃欲试。“这样吧,让我的学徒来处理。你觉得怎样,虎爪?我们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虎爪的眼睛闪着光:“我想这只宠物猫该好好上一课,上一堂他永远都忘不了的课。”
斑爪感觉自己的肚子翻搅着。 这事儿不会有好结果的。
“算了吧,等等,没必要这样……”蓝毛一边恳求,一边快步走上前来。
蓟掌转身面向她:“闭嘴!”
与此同时,虎爪猛地向那只幼崽扑去。那只小个头黑猫从地面上空飞过,重重地砸在地上。斑爪畏缩了一下。 他现在肯定知 道要掉头逃命了吧?
“站起来!”虎爪咆哮着说。
幼崽的脚掌在泥地上划拉着,但他还没能站起来,虎爪就直扑而去,将他摁回地上。虎爪用弹出的爪尖狠狠剐过幼崽的口鼻,又猛地往他侧腹上劈下。一道道殷红的鲜血条纹在光滑的黑色皮毛上赫然绽开。
“让他看看你的牙齿,虎爪!”蓟掌催促道。
学徒深深咬进幼崽的肩膀里。幼崽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叫,拼死挣扎着想要逃开。斑爪将后肢缩到身下蹲伏就位,准备要跳出去解救这只无助的小猫。没有哪只宠物猫应该被这样对待!
就在她行动之前,一道蓝灰色的影子冲过草地。蓝毛挡在了虎爪追向幼崽的道路上。“停下来,虎爪!”她喝道,“够了!武士不需要通过杀戮来赢得战斗,记得吗?”
虎爪眯缝起眼睛。幼崽的血从他的牙齿上滴下来,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聚成小小一汪。“我只是在捍卫我们的领地。”
“而你已经做到了。”蓝毛将语气放缓一些,说道,“那只幼崽已经得到教训了。”
在她身后,幼崽站起来,满目惊恐地盯着虎爪。
虎爪则瞪了回去。“可不是嘛,你永远也别想忘了我!”他朝前踏了一步,幼崽立刻呜咽一声逃开了,他一瘸一拐地跑进草丛里,消失在最近一处篱笆下面。
蓝毛将脊背上的毛发竖立起来:“要是我再看到你们做这样的事,我就向日星报告你们的行径!”
蓟掌龇出了牙齿:“我们只是从入侵者那里保护我们的领地而已。”
“你所谓的入侵者是只幼崽!”蓝毛指出来。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蓟掌说道。他用尾巴唤来虎爪,然后大步踏进松树林之中。斑驳的阴影将他们吞没了,只剩下蓝毛独自待在原地,奓着被怒火冲得蓬乱不堪的毛发。
斑爪做了个深呼吸,后退着离开灌木丛。虎爪对那只毫无防备的幼崽所怀的敌意令她震惊而恐惧,乃至于浑身颤抖。要是蓝毛没有阻止他,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屠戮了那只小宠物猫?斑爪回忆起蓟掌耳朵上那道深深的爪痕,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虎爪在一场模拟战斗中逮住了他分神的时机?是否那就是蓟掌对于自己的伤口表现得如此愤怒的原因?
她迈步走过纤长的松树林,迷失在回旋纷扰的思虑间。
“斑爪,是你吗?”画眉毛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来,“你上哪儿去了?”
“哦,我……呃……在追踪那后面的一条气味踪迹。”斑爪用尾巴含糊地示意了一下,“不过那条嗅迹并没有带我找到任何猎物。”
画眉毛哼了一声:“好吧,我可不想空着脚掌回营地去。我们去更靠近蛇岩的地方试试吧。”
他转过身,沿着一条穿过黑莓丛的窄路小跑而去。斑爪跟在后面,速度缓慢得多,那只惊恐万状的幼崽发出的尖叫声还在她耳朵里回荡。她轻易抓住了一只又老又慢的老鼠,画眉毛则扑到了一只正与虫子角力,想将之拉出地面的乌鸫背上。他们带着猎物走回营地,斑爪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没被新鲜猎物的体重拖拽得瘸腿走路。她肩膀的痛感从脚趾直传到了耳朵尖。
她的不适一定被画眉毛看在眼中,因为他让她吃点儿猎物,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斑爪将半只麻雀拖到了育婴室灌木投下的阴影中。因为育婴室暂时是空的,这里的黑莓枝长势就有些过于茂盛参差了——只等一位待产的猫后需要它时,绒毛和捷风就会对它进行修整,将枝叶编织回应有的地方,做出一个无懈可击的保护所来。
“介意我和你一起吗?”
一片影子横落在斑爪身上,她抬起头,看到蓟掌嘴里叼着一只田鼠幼崽。
“当然不介意!”斑爪往旁边挪了挪,在最柔软的草丛上给他挪出位置来。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斑爪很喜欢他温暖的侧腹依偎着她的感觉。但她无法将记忆赶出脑海,虎爪攻击那只小宠物猫的场面,还有蓟掌的鼓励态度都仍历历在目。
“我……我看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她开口道,“就是那只宠物猫,还有虎爪。”
蓟掌惊讶地看着她:“真的吗?我没在那里看到你。”
“我那时候在追踪东西。”斑爪感觉毛发下发烫,“虎爪有点儿残忍,不是吗?我是说,那只是只幼崽而已。”
蓟掌琥珀色的双眼眯了起来:“我们是要给不同类型的入侵者不同的许可吗?我们是不是该欢迎那些幼崽,然后在他们六个月大的时候又改变态度?或者等到十二个月怎么样?等到他们变成长老如何?”
斑爪扭了扭尾巴尖。“我想不用这样吧。但是蓝毛好像对虎爪的行为很生气。”她话刚出口,就希望自己能把这些字句收回去。蓟掌摊平了耳朵,脖颈上的毛发竖立起来。
“我学徒的训练不关蓝毛的事!”他咆哮道。
“我只是觉得蓝毛做了正确的事情,制止了虎爪。甚至那只幼崽都在试图逃跑了,他还是要把对方打成重伤!”斑爪试着咽下一团好像卡在了半路上的麻雀肉,“虎爪总是这样怒气冲冲的。我……我觉得他是在试图证明他和他的父亲一点儿都不像,证明他永远不会离开雷族去当一只宠物猫。”
她上方的蓟掌鼻翼翕张,琥珀色的双眼灼灼燃烧:“想要成为族群中最优秀、最强壮、最无畏的一个,有什么不对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应该成为巫医,整天切药草弄羽毛,看到什么都躲开,连小老鼠龇龇牙都唯恐避之不及?”
“不是,当然不是。我……”
“虎爪比我认识的所有学徒都更有勇气!我对你很失望,斑爪。我还以为你也一样雄心勃勃。是不是画眉毛在训练你成为一位‘还可以’的武士?只要抓得住老鼠,会更新气味标记就可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挑衅的意味,斑爪跳起身来。
“别那样说!画眉毛是一位好老师!我觉得虎爪今天过分了,也很高兴蓝毛制止了他。还有,我的确雄心勃勃!我只不过是知道还有比一只无助的幼崽更值得对付的仇敌而已!”
怒火令斑爪浑身灼热,她跳起来,冲过空地。她用力钻出金雀花通道,毫不在乎戳进毛发里的尖刺。她攀上溪谷,却没想过自己要往哪里走——她只想远离蓟掌的蔑视和失望,越远越好。
她不管不顾地推挤着穿过凉爽的绿色蕨丛,直到口鼻被温暖包围,耳朵上拂过一缕轻风。她往周围看去。她已经一路跑到了森林的边缘,面前就是高耸的太阳石,岩堆后方河流的水声在灰色坚实的石头间潺潺回响。斑爪爬上离岩堆顶部还有一半距离的地方,这是她最喜欢的晒太阳地点,这里往河上游方向的视角清晰,可以看到那边荒原上的风族。
“好啦,我是个松鼠脑子的傻瓜,配不上你的陪伴。”一个落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你把麻雀落下了,我想你大概会饿,所以我就把它放在这儿。我这就走,不烦你,我保证。”
斑爪转过身,看到蓟掌蹲在扁平岩石的边缘。她那只吃了一半的新鲜猎物放在他旁边,他的耳朵滑稽地放平了,活像个被责骂的幼崽。他睁大眼睛抬眼看她,然后再度垂下目光。
“我不怪你讨厌我,”他小声说道,“你比虎爪能成为的猫更好,好出整整一倍。我永远也不可能对你失望。”
斑爪咕噜出声:“我不讨厌你,蓟掌。过来吧,你看着好像要掉下去了一样。”她用尾巴呼唤他,于是他朝她爬过来,腹部的毛发轻刷过温暖的石头。
“我很抱歉,”蓟掌说道,“我刚才对你真的很粗鲁。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斑爪用前掌触摸他的肩膀:“我也很抱歉。我永远都不该质疑你的。我知道你是在训练虎爪成为雷族所期望的最勇敢、最忠诚的武士。我没有评判他的资格。”
浅色毛发的武士对她眨眨眼,神情透露着真挚:“但你有,斑爪!我很看重你的想法,你不知道吗?我想要知道你对每一件事情的观点!虎爪也好,日星也好,还有褐斑、星族、新鲜猎物堆、长老们该不该自己处理身上的虱子……”
他斜过眼睛觑了她一眼,斑爪发出欢笑的咕噜声:“你现在可真是犯傻!但是……谢谢你。能知道你这么为我着想,对我来说意义深重。”
蓟掌朝她倾身,直到他们脸颊相擦。“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你,斑爪。不管是在哪里,在我的窝里也好,在森林里也好,在巡逻边界也好……你总是在我身旁。”
斑爪简直无法呼吸了。她的心跳得太厉害,她觉得蓟掌一定能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声。这不像是一位武士在与一个学徒谈论她的野心——完全不同。蓟掌仿佛将她当作平等的一般与她交流。何况她的心绪也产生了别样的悸动。 我是不是陷入爱情了?
“你呢?”蓟掌轻声提示道,“你也会想到我吗?”
斑爪点点头。“会,”她轻声说道,“但你是一位武士,而我只是个学徒……”
“你不会永远都是个学徒的!我看过你训练,我知道你会轻而易举地通过测试。”蓟掌直起身来,“考虑考虑未来没什么坏处。我们的未来。”
“真的吗?”斑爪感觉自己的心扑腾个不停。 我一定是在 做梦!
“当然是真的。”蓟掌严肃地点头,“仔细瞧瞧你周围吧。你是信仰星族的,对吗?预言包围着我们,每一条都在告诉我们应该在一起。”
斑爪凝视着他:“你……你确定?”
蓟掌用尾巴指点着:“看那两片云吧,你挨我我挨你。还有飞过树林的乌鸦——它们有多少只呢?没错,刚好两只!往下看,就在河边,你看到那两块深色的石头了吗?你我注定要相伴一生,斑爪。这可是星族说的。”他偷眼看她,眼神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
斑爪用脚掌轻轻打了他一下:“别东拉西扯啦!预言是很严肃的。我不觉得羽须也会这样看待这些东西。”
“啊,羽须!我们那全知全能的巫医!”蓟掌的嗓音里掺进了一丝讥讽,“我们可不想和他闹矛盾,对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认为羽须做的事情非常值得尊敬,他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出来为族群服务。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却从来不会表现得像是比我们都厉害一样。我想象不出能有比他更优秀的巫医了!”
蓟掌竖起毛发:“听你这语气,像是你喜欢他胜过喜欢我一样!既然他那么了不起,你怎么不在巫医巢穴里多待几个月呢?”
“别这么鼠脑子!”斑爪强迫自己的毛发放平,又将尾巴放在蓟掌的侧腹上,“我想和你在一起。”
蓟掌琥珀色的灼灼双眼投入她的眸中。“证明给我看。”他压着声音说。
斑爪眨了眨眼:“你说的什么意思?”
“证明我对你有多重要。今晚跟我一起去。”
“去哪儿?我们要越过边界吗?”
蓟掌抽动着尾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像平常一样回你的窝去,我会来找你的。别告诉任何猫你会和我待在一起。你相信我吗?”
“当然。”斑爪说道。
“那你就什么都不用怕。”这位武士从岩石上跳下去,消失在蕨丛中,只留下几片摇晃的蕨叶显示出他走过的路径。
斑爪坐回后腿上。 以星族的名义,蓟掌到底是打算带我去 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