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尾跟着虎掌走进了营地,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痛。他渴望奔向阴凉的武士巢穴,躺倒在自己的小窝里,然后再试着去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看到他俩,在空地里打苔藓球玩的小奔和小鼠就抛下他们的玩具,快步跑了过来。
“红尾!红尾!”小奔大喊道,“你捉到猎物了吗?”
我们忘了拿田鼠。 红尾这才反应过来。
小鼠也追了过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看了看红尾身侧的爪痕,问道,“是不是獾干的?你勇敢地还击了吗?”
不,我一点儿都不勇敢,我只是残忍。 红尾没有理会两只幼崽,径直从他们身旁跨过,走向了武士巢穴。他不能告诉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又干了什么。
“我们现在可没时间讲故事,小崽崽。”虎掌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得向日星汇报情况。红尾,别走。”
已经快走到武士巢穴的红尾只得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虎掌:“什么事?”
虎掌向他走来,绕了半圈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以为你还能去哪?你必须和我一起去找日星,告诉他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什么了?”小鼠好奇地追问道,但两只公猫都无视了她。
“小鼠!小奔!别给他们添乱了,快点儿回来!”在白眼的呼唤下,两只幼崽向她跑去。红尾十分感激她,他不想让这两只幼崽听见半点儿这种消息。
日星会怎么想? 在回营地的路上,红尾一直在反思刚才与栗爪的争斗。他也认为牡鹿跃是正确的——日星必定不会欣赏红尾欺负学徒的行为。“看来还是得把这事做个了结啊。”他沉着脸说道。
虎掌推着他走向了日星的巢穴:“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当他们走到高岩下时,日星也推开巢穴入口处的苔藓帘,探出了头。“出什么事情了?”看到红尾和虎掌凝重的表情,他问道。
“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虎掌抢在红尾开口之前说道。日星警惕地睁圆了眼睛。
“进来吧,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虎掌和红尾跟着日星走进了他的巢穴。 我该怎么解释我为什 么要攻击栗爪? 红尾羞愧地问自己。
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机会开口,因为虎掌一进巢穴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汇报:“我们去了四棵树附近的树林里狩猎,并且一起埋伏了一只肥美多汁的大兔子。”他说道,“然而,就在我们快要得手时,风族的学徒栗爪跨过了四棵树的边界。她故意吓跑了我们的猎物,绝对是存心使坏,而且事后还说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上狩猎是种错误。”
日星偏了偏头:“所以就只是一名学徒认错了边界标记,是吗?这种事情确实存在。我希望你们在送她回风族之前严肃批评了她。”
虎掌的表情依旧严肃:“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当我们提醒她边界在她背后时,她不但冲我嘶吼叫唤,还说风族应该给我们一个教训。她还说雷族就是一群管天管地的恶棍,什么都想霸占。”
红尾惊异地看着虎掌。 栗爪是说过类似的话,可虎掌的描述 并没有确切地还原当时的情境。 虎掌想要把这场冲突粉饰成栗爪故意发起挑衅,而他却冷静仁慈的样子。“唔……”但虎掌立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红尾闭上了嘴。也许虎掌从那名学徒的言行中发现了某些红尾看不出的态度。
“于是我们决定等栗爪的老师出面。”虎掌继续说道,“我们猜测她大概是脱离老师的监视后擅自行动的,因此她的老师可能会想要知道她挑起冲突的经过。她的老师就是牡鹿跃,那个风族的大个子武士。”
日星点点头,他肯定记得牡鹿跃是哪只猫。
“当我们把栗爪的所作所为告诉牡鹿跃时,他却哈哈大笑,反问我们想对他们怎么样。然后他就抓伤了红尾。红尾,给日星看看你的伤。”
红尾微微侧过身子,向日星展示了身侧那几道浅浅的爪痕。日星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耳朵紧张地颤动了几下。 虎掌这 是在混淆黑白。如果日星知道了我对栗爪做的一切,他绝不可能 被这些伤痕触动。
“牡鹿跃说我们什么也别想对他们做。”虎掌结束了汇报,“他还说‘日星可不像是会发动攻击的猫,因为他肯定不想惹恼风族。’”
日星瞪圆了眼睛,颈毛也竖立起来:“他真的这么说了吗,嗯?”
“千真万确。”虎掌回答,“然后红尾就把他俩驱逐出境了。”
红尾打了个哆嗦。他仗势欺凌了一名学徒,给她留下了伤疤,而且没有一只猫是被他赶走的。他想起牡鹿跃嫌恶的表情,羞耻得无地自容。
“但是,牡鹿跃在临走之前还说他们会回来的。”虎掌垂下了尾巴,看起来满心忧虑,“日星,风族不仅对我们的边界视若无睹,还对族长你出言不逊。我们有必要向他们证明我们能保卫得了自己的利益。”他看向红尾,“你说是吧?”
红尾的头晕晕的。 虎掌难道想挑起雷族与风族的战争吗? 为什么这只大块头公猫总是如此渴望开战?当初要不是那只老鹰发动了袭击,虎掌也会这样满怀激情地投入到与河族的战斗中去。突然,红尾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虎掌没有如实汇报我们 与风族起冲突的起因经过,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他在汇报河 族越界的消息时,会不会也这样歪曲过事实?
虎掌拱了拱红尾,示意他表示赞同。 我的这条命都是虎掌救 回来的, 红尾陷入了回忆。他欠虎掌的恩情还都还不清。他不能指控虎掌是骗子,可是他也没法为虎掌捏造的故事作伪证。
沉默仿佛持续了好几个月。
最终,日星叹了口气:“今晚就是森林大会了。”他说道,“我会与风族谈谈这事,看石楠星对此有什么话要说。她是一只通情达理的猫。也许我们能在避免流血的前提下解决问题。”
“好的,日星。”虎掌恭敬地低下了头,但他的眼底藏着一丝诡异的愠怒。
红尾不得不怀疑,和平解决争端恐怕是虎掌最不想得到的结果。
满月的冷光照耀着四棵树,巨橡树的阴影笼罩了地面聚集的猫群。红尾抖了抖皮毛,他扫视着其他族群的猫,寻找栗爪的身影。他意识到她不在这里。他给她留下的伤势严重到让她没法前来参加大会了吗?还是她只是单纯被风族留在后方守卫营地了而已?
“这是我们以武士身份参加的第一场森林大会。”红尾身旁的柳带低声说道,她看起来满怀敬畏。
“是啊。”红尾嘟囔道。要不是弄伤了栗爪,这会儿他应该和柳带一样激动才对。他在风族猫群中发现了牡鹿跃,那名武士正在专注地和风族黑白相间的副族长高尾聊天。红尾缩了缩身子,不想被那名风族武士注意到。
巨岩上方传来一声大吼,参加大会的猫听到族长的呼唤,纷纷聚拢过来。日星正站在巨岩顶端,俯视下方的族群。他的两侧分别是影族的族长杉星,和最近才接替用尽九命的雹星成为河族族长的钩星。风族的族长石楠星站在钩星的另一边。红尾担忧地望着那只皮毛光滑的粉灰色母猫。
牡鹿跃会如何向她汇报?日星会怎么说?他会不会直接复述 虎掌的谎言? 红尾身旁的虎掌抬头仰望着族长们,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尾尖却颤动不休,仿佛在等待某件事情发生。
虎掌究竟在期待什么?
杉星清了清嗓子:“新叶季为影族带来了新的食物……”
在影族和河族的族长依次分享他们族群中的新闻时,红尾一直心不在焉。石楠星也开始了发言,红尾留神聆听了她的讲话,但她完全没有提到边界上的那场冲突。接下来走上前的是日星,红尾使劲集中起注意力,他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在严酷的秃叶季过后,雷族领地内的猎物再次开始奔跑。”日星开口道,“一场白咳症侵入了我们的营地,但羽须和斑爪能够对抗它们,目前,最后一只生病的猫在几天前离开了巫医巢穴。”
他向猫群中扫了一眼,对上了红尾的目光。红尾一下子紧张起来,恐惧填满了他的肚子:如果石楠星向日星道出真相,发现虎掌撒了谎的日星会怎样处置他们?
“雷族还迎来了两名新晋武士。”日星最终宣布的却是这个消息,“他们是红尾和柳带。”周围的猫群低声向他们道贺,柳带骄傲地咕噜了起来。红尾也想像她一样自豪,可是他实在太紧张了。
在猫群的交谈声淡去之后,日星又说道:“遗憾的是,今天,雷族靠近四棵树的边界上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一名风族的学徒跨过边界,不但吓跑了猎物,还与两名武士发生了冲突。”他尖刻地瞪了石楠星一眼,“我希望你能亲自宣布,这样的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
石楠星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也听说了这场冲突,但我听到的版本与你的有些不同。”她顿了顿,红尾的胸口突然被恐慌揪紧: 她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日星吗? 但过了一会儿,风族的族长就继续说道:“这样的小错总会发生,尤其是对学徒们而言。武士应当对他们多一些耐心。” 她是不是在看我? 红尾问自己,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你说得当然没错,边界必须得到尊重。”石楠星继续说道,“我相信日星你也会同意把这件事放下,这样我们两族才能避免产生更多的摩擦。”
下方猫群中的虎掌将耳朵向脑后歪了歪:“她是在暗示日星很弱吧?”他对身后的蓟掌嘀咕道,但音量却大得有些微妙。
日星肯定听见了他的话。他肩膀上的毛发竖了起来。“如果风族能够管束好自己的猫,教他们学学什么叫作尊重,我们自然没有理由开战。”他嘶吼道。
惊讶的咕哝声在猫群中此起彼伏。
“日星是不是在威胁风族?”一只河族的小个头白毛公猫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时候向其他的族群表明,他们永远别想跨过雷族的边界而不付出任何代价了。”蓟掌回答,虎掌也点了点头。
空地四处的猫纷纷奓开毛发,低嘶和怒吼打破了森林大会上友好的交流氛围。红尾觉得自己的胸腔空落落的。 这场满月集会 难道会以战斗告终吗?不,它一定不会的。 森林大会自古以来就是和平的代名词。
巨岩上的杉星挥了挥深灰色的尾巴:“我们真的有必要把这种琐屑的小牢骚搬到森林大会上来说吗?大家的营地里都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处理呢。”
“我也这么认为。”钩星附和道,也许在与雷族维持了几个月的和平之后,他很高兴自己没再卷入新的争端。他跳下了巨岩。“河族猫,跟我走!”
趁河族猫鱼贯离开空地时,红尾快速穿过猫群,赶到了牡鹿跃身边。这只大块头的公猫未必愿意跟红尾说话,也许他宁愿扒掉红尾的皮—— 而我罪有应得, 红尾痛苦地想。但红尾也知道,必须弄清楚栗爪是否安好。
“栗爪是因为伤势太重才没来参加森林大会吗?”他一靠近牡鹿跃就开口问道。
牡鹿跃转过身,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她的伤口很疼,但是没有大碍。”他回答,“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我不是故意想伤害她。”红尾抱歉地辩解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牡鹿跃重复了一遍。他盯着红尾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才刚当上武士没多久,对吗,红尾?武士的职责是教育学徒,而不是殴打他们。哪怕你面对的是外族的学徒也一样。你应当批评她,然后把她赶回家,或者等我过去为她指明她都犯了哪些错误。”
“但是虎掌说我们必须保卫自己的边界,他也没说错。”红尾顽固地说道。他的颈毛竖了起来,但他的内心仍旧空虚而愧疚。
“栗爪对雷族有什么威胁?”牡鹿跃嘶吼起来,“我知道虎掌的行事作风。用不着你自己承认,我也知道和栗爪打架的肯定是你,因为如果虎掌也下场,他会把她直接撕碎。”
把她撕碎。 红尾的肚肠搅成了一团,他回想起了虎掌那时的命令。“不是的……”他嘟囔着说道,“虎掌……他只是一名勇敢的武士而已。他是个好武士。”
牡鹿跃眯起了眼睛:“他当然很勇敢,但想要成为一名好武士,只懂得战斗是不够的。”
红尾犹豫起来,脚下差点儿失去平衡:“我很害怕今天发生的事情会引发我们的族群之间的战争。”他说道,“日星和石楠星好像都很生气。”
牡鹿跃站起身,弓起背部伸了个懒腰:“那么,看来你比你的某些族猫要理智得多。虽然我真的很想扒了他的皮,但我也不想引发战争。”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红尾感到十分无助。
“石楠星是一位明智的族长,她不可能在缺乏充分理由的时候挑起战争。”牡鹿跃解释起来,“对于日星,我也常常听到相似的评价。等我们返回各自的营地,就都找机会去与族长谈谈吧。我们才是冲突的亲历者。也许我们能让他们了解到,雷族与风族完全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动武。”
“好的。”红尾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牡鹿跃是一只非常讲理的猫,他的目光坚定但不狭隘。 他一点儿也不像虎掌, 他脑海中有个声音这样说道,但红尾赶走了它。如果战斗即将打响,虎掌肯定也会陪他去找日星说明情况的。也许他对于保卫边界一事确实有些热情过头,但没有哪名武士会期待一场毫无必要的战争。
“雷族猫,跟我走!”日星的喊声在空地另一侧响起,红尾被吓得跳了起来。
“我最好现在就走。”他低声说道,“唔,谢谢你。我希望栗爪现在能好受一些。”
大个子的风族公猫点了点头:“再见,红尾。”
红尾匆匆地跟上了返回营地的雷族猫群。他远远地看到日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蓝毛也在他身边。就在他远望的同时,虎掌和蓟掌加快脚步,来到了他们的两侧。
虎掌在和他们说什么? 红尾很想知道答案。他希望虎掌不是在怂恿他们的族长挑起战争。虽然很心痛,但红尾不得不承认,牡鹿跃的判断是正确的,虎掌真的会那样对待栗爪。既然如此,那只风族猫还说虎掌总是极度渴望战斗,是不是这句话也是正确的?
可是我欠他一条命。
可是,那真的代表我必须永远无条件追随他吗?
红尾做出了决定:一旦大家都冷静下来,他就去找日星谈话。他总能想到办法让族长看清利弊的。
但他们一走进营地,日星就纵身跃上了高岩。“所有年龄够大、能够独自狩猎的猫,到高岩下集合!”他喊道。蓝毛一脸严肃地站在下方的地面上。
白眼将脑袋探出了育婴室:“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长老们从他们的巢穴里钻了出来,森林大会期间留守营地的武士也飞快地赶到高岩下,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石楠星拒绝约束她的族群,她放任他们跨过我们的边界、偷窃我们的猎物。”日星阴沉着脸宣布。嘶吼声和愤怒的咆哮声在猫群中炸开。
“风族猫总是忍饥挨饿,他们不可信赖!”麻雀毛大声喊道,“因为他们自己的领地上的猎物根本不够吃。他们总喜欢伺机偷窃其他族群的猎物。”
“没错。”斑尾表示赞同,她的琥珀色眼睛目光明亮,“但我一直以为石楠星足够骄傲,不会这样任由他们打破守则。”
“是时候提醒风族了,让他们知道雷族有能力守住边界。”日星继续说道,“明天,我会派出一支队伍去袭击风族。”
红尾只觉得难以置信。“只是一名学徒跨过了边界而已,风族没有入侵我们!”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身旁的柳带拱了拱他:“我可不觉得他们会想听一名新晋武士的意见。”她悄声说道。
“当石楠星说我们没有胆量为此打破和平的时候,这就已经不是学徒不学徒的问题了!”虎掌大声吼道。他就站在离高岩不远的地方,仰头盯着日星,“那名学徒的行为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我们不捍卫自己的利益,风族猫就会倾巢而出,大肆偷盗我们的猎物。”
“虎掌说得没错。”日星认可了他的发言,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如果不能为领土而战,我们就会失去它们。我们必须让风族知道我们是认真的。虎掌已经提出了建议——我们派出一支战斗队伍,尽一切努力破坏他们的营地。我们不需要重伤他们的猫,但必须展现出轻而易举攻破营地的力量。这样,他们就会懂得在跨过边界之前三思了。”他从高岩上跃下,朝虎掌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红尾感到一阵伤感。
“我是这次突袭的领队,虎掌、红尾、蓟掌、画眉毛和团毛跟我一起行动。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蓝毛补充道。
红尾感到有无形的尖爪攥紧了自己的肚子。 我必须参加这次 行动吗?
猫群解散开来,一些猫返回了巢穴,另一些走向了猎物堆。
又一只猫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皮毛相擦。红尾闻到了虎掌熟悉的气味。
“兴不兴奋?”大个头的武士欢快地问道,“看来你有机会给那个小学徒补完她欠缺的课程了。”
“这样做是不对的!”红尾大声抗议,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哭。
“这样做再正确不过了。”虎掌咕噜起来。听起来他很得意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他也没有掩饰这种姿态。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尾巴也翘得高高的。“对于武士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保卫自己的族群和领地。”他琥珀色的眼睛一直望进红尾的心里,“而我希望你能够与我同行,红尾。我会教你真正的武士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