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爪,你能发誓拥护武士守则,保卫族群,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吗?”日星看着红爪的眼睛,目光温暖而坚定。
“我发誓。”红爪承诺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柳爪——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柳带了,虽然她才刚刚改名几个心跳——与他并排站立,就像坚实的依靠。
“那么,借助星族的力量,我将授予你武士名号。红爪,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红尾。星族以你的勇敢与忠诚为荣。欢迎你成为正式的雷族武士。”
日星轻轻咕噜了一声,用口鼻点了点红尾的额头。“好好为族群服务吧。”他说道,“你会是一名好武士的。”
兴奋之情在红尾的周身奔涌,他低头行礼,舔了舔族长的肩膀。一名好武士。在六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因为被吓傻导致雷族输了与河族的战争的爪字辈小学徒,那时的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听到这样的赞赏。
他们周围的族猫高呼起来。“柳带!红尾!柳带!红尾!”在猫群的呐喊声中,红尾辨认出了父亲蝰蛇牙的声音。他是全族群中喊声最大的猫。
红尾从日星的面前退开,发现一贯严肃的麻雀毛正骄傲地看着他。麻雀毛身旁的白眼也咕噜起来。他们的两个孩子——小奔和小鼠,正在围着他们的脚爪乱跑。
不远处的斑爪也激动得微微颤抖。她暂时还不能领取全名——她还要学习很多知识才能成为正式的巫医——但她仍然在为手足的晋升欢呼自豪,就像雷族也在为她庆祝一样。
最终,红尾与猫群最后排的虎掌对上了目光。那名大个头的武士没有和其他猫一起咕噜庆祝,相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情难以捉摸。
他是不是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当武士? 红尾紧张地想。他还没忘记数个月前虎掌是怎么从鹰爪下把他救出的,也没忘记自己是如何搞砸了进攻河族的整场战斗。
雷族的猫没有以此为把柄苛责他——日星甚至没有骂过他一句,只是单纯地表扬了一下虎掌驱赶老鹰的勇敢之举。但红尾一直在埋怨自己,他知道虎掌也不会忘记他干的蠢事。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已经是武士了!”柳带兴奋地说道,“我还以为这一天要让我等到天荒地老呢!”他们的母亲捷风来到她身旁,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的好宝贝都长这么大了。”她叹道。
红尾将目光从虎掌的身上挪开,亲切地看向姐妹:“是啊,你一定能成为让敌猫闻风丧胆的武士。”他说道,捷风也咕噜着表示同意。
柳带微微挺起了胸膛,脑袋也扬了起来:“你真的这么想吗?当然啦,我知道你也一定能做到的。”她补充道。
但愿吧。 红尾又瞟了虎掌一眼。在那个愚蠢至极的落叶季过后,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弥补自己的过失。在秃叶季里,哪怕积雪已经埋到肩膀,森林也寂静得宛如生命禁区,他也总是坚持狩猎,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那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秃叶季。狐狸杀死了画眉毛和蓝毛的小幼崽,整个族群都为之震惊。忠诚可靠、德高望重的副族长褐斑倒在了长期折磨着他的恶疾的侵蚀下,他走得既不迅速,也不安详。现在,蓝毛成了他们的副族长,她变得更有威严也更能干了。虽然她的儿女刚刚离她而去,但她的心里似乎只有雷族的利益。
如今,新叶季终于姗姗来迟,苍白的日照一天比一天长,植物的新芽也顶开了森林中潮湿的泥土。现在距离红尾害雷族输掉战争已经过去了好久,虎掌应该不会再把他看作当初那个懦弱的爪字辈了吧?
红尾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弄清楚虎掌露出那种眼神时心里在想什么。他挺起肩膀向虎掌走去。 我已经是雷族最优秀的 猎手之一了, 他暗想。如果虎掌还怀疑他,他就要这样提醒那名年长的武士。 每只猫都难免偶尔犯错,我不能一辈子都为那 件事自卑。
但等他走到虎掌面前,他又拿不准该如何开口了。直接对他说“我已经不是学徒了”未免太直白了一些。
“红尾。”虎掌先咕噜着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去狩猎呢。一名强壮的武士可以帮我很大的忙,你说我叫谁比较好呢?”
他的意思难道是……? 喜悦像电流一样冲进了红尾的身体。他所顾虑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连虎掌都认可他是强壮的武士了。“我愿意去!”他兴高采烈地回答。
他飞快地瞥了麻雀毛一眼。他的老师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把小奔推了个跟头,带着笑意咕噜起来。红尾这才意识到,他再也不需要向老师申请离开营地的许可了。他再也不需要向任何猫请示汇报了。他已经成为了武士。他高高地抬着头,跟随虎掌钻进金雀花通道,离开了营地。
他们向四棵树方向的边界走去,途中路过了训练沙坑。红尾在这里度过了学徒生涯的大量时间,有时向麻雀毛学习战斗技巧,有时与其他学徒一起实践练习。但那些训练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他们走进树冠下之后,红尾嗅了嗅空气,同时竖起耳朵,随时准备捕捉猎物的声音。新叶季的森林里满是猎物的气息,夹杂在湿润的泥土和刚刚发芽的植物气味中,与冰冷死寂的秃叶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阵微弱的抓挠声从赤杨树下的蕨丛中传来。红尾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他做出了狩猎的蹲伏动作。
他又嗅了嗅空气,口腔开始分泌唾液。一只田鼠!他听见了田鼠钻过蕨叶时那极富辨识度的窸窣声。他悄悄地匍匐向前,同时注意将尾巴贴近地面,绝不乱晃。他知道虎掌正在看着他。
蕨丛中的轻柔摩擦声突然停止了,那只小动物一动不动——想必田鼠最终还是发觉了他们的存在。但红尾还听得见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他能够由此判断出猎物藏身的精确方位。他猛扑上前,扎进蕨丛,在猎物逃脱之前按住了它。他低头咬断田鼠的后颈,爪下温热的毛团立刻停止了挣扎。
“做得不错。”红尾叼起田鼠倒退着钻出蕨丛时,虎掌夸赞道。
“谢谢你。”红尾回答,虎掌的表扬让他十分高兴。他将田鼠藏在灌木丛下,扒了些浮土盖住,以便返程时再带上它。
随着他们继续接近四棵树边界,红尾听到了一阵咚咚的急促脚步声,这是兔子飞奔的声音。他和虎掌同时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
“它往我们这边来了。”虎掌分析道,红尾也点了点头。一想到一只肥美多汁的兔子足够喂饱三四只族猫,他的皮毛就兴奋得奓起来。那只兔子跑得飞快,路线听起来也很笔直,他们很容易就判断出它会从哪个地方冲进雷族的领地。无须多言,他们就找好了埋伏的位置,把兔子的路线夹在中间。
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听起来这只兔子相当大。红尾的嘴里口水直流,他绷紧肌肉,做好了起跳的准备。
棕色的毛团一闪而过,兔子从灌木里全速猛冲了出来,相比红尾,虎掌的位置离它更近。红尾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知道对面那位高大的武士自己就应付得来。
就在虎掌跳起身时,又一团毛球——这次是一只猫——从灌木中跑出,和虎掌同时起跳。红尾惊慌地看着虎掌和另一只小个头的猫凌空相撞,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惊又怒地咒骂着扭成一团。兔子转身就钻进了灌木,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尾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
“从我身上滚下去!”虎掌怒吼道。另一只母猫跳起身来,看上去义愤填膺。
“那是我的兔子!”她喊道,“你害我追丢了我的兔子!”但她自己的体形也就刚刚和那只兔子差不多大,红尾看得出她只是一名学徒。虽然个头不占优势,但她依然凶狠地瞪着虎掌,愤怒地竖起了棕灰相间的毛发。
“是我们的兔子。”虎掌纠正了她,同时弹出了利爪,“我倒是挺好奇你的小脑子在想什么。你正在雷族的领地里追捕雷族的猎物!”
“才不是呢!”学徒轻蔑地嘶吼道,“对不对,牡鹿跃?”她扭过头,困惑地瞪大了眼睛,“牡鹿跃……?”她似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但没一会儿,她就重新抖松毛发,与他们对峙起来。抛开立场不谈,对她的勇气的欣赏在红尾心中油然而生。
“你是风族的学徒,对吗?”红尾问道,他想起她参加过上次的满月大会,“你叫栗爪,是不是?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狩猎!”她回答道,并弯了弯尾巴,“而且,不管你们怎么说,风族猫都跟你们一样有权在四棵树这里狩猎。又不是全世界都归雷族管!”她吸了吸鼻子,“难怪你们天天都在为了太阳石跟河族打架,真是好一群恶霸啊。”
虎掌肩头的毛发竖了起来。“雷族与四棵树之间的边界位于你屁股后面五条尾巴远的地方。风族的老师难道没教过他们的学徒该怎么辨认边界吗?”
栗爪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她扭头望了望四棵树,犹豫不决地晃了晃尾巴。“呃……”
虎掌没有被她打断。“很明显,风族也没教过学徒该怎么尊重比他们年纪大的猫。我们得帮他们弥补一下疏漏。”他冷漠的琥珀色眼睛扫向了红尾,“让栗爪体会一下冒犯雷族的猫都是什么下场。”
“啊?”红尾眨了眨眼,“可她还是个学徒啊,虎掌。她的老师甚至不在她身边。”
虎掌走近了他,压低声音吼道:“如果她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应该好好待在自己的领地上。”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红尾开始向后退去。很明显,虎掌并不在乎栗爪是不是个学徒。“为了争夺太阳石,我们跟河族的冲突还没结束,你真的要再挑起雷族和风族的矛盾吗?”
“我是一名武士。”虎掌低嘶着说,“我不会放任任何一只猫亵渎我们的族群或者边界。你说呢,红尾?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是勇敢的雷族武士了,”他隐秘地瞥了红尾一眼,“难道你直到现在还是那个老鼠心的爪字辈吗?”
“不是!”红尾背部的肌肉一僵。他知道虎掌指的是什么:在许多个月之前,他曾在那座桥上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当时虎掌救了他一命。也许这名比他更资深的武士所说的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毕竟他欠虎掌一条命,他应当追随他的领导。红尾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转身看向栗爪。
这名学徒看起来比刚才更加娇小了。 我不会把她伤得太 重的。
但愿她能够察觉到他的心理活动,不要被接下来的事情吓坏。
红尾缓缓地向学徒逼近,一边咆哮一边龇出了牙齿。他有点儿期待栗爪抓住这个机会转头逃跑,但这名小学徒却弓起后背,向他弹出了爪子。
红尾转头瞟了虎掌一眼,后者正眯着眼睛监督他。于是他扑了上去,轻而易举地绊倒栗爪,把她按在了地上。学徒惊讶地张开了嘴,似乎摔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但不一会儿她就又开始使劲挣扎。她的后爪划过红尾的肚子,带来尖锐的刺痛。在疼痛与愤怒的驱使下,红尾用力压制住栗爪,将牙齿嵌进了她的肩膀。
温热的血喷进了红尾的口腔。栗爪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红尾,把她撕碎!”虎掌低嘶着下令。他的嗓音下隐藏着一种恶劣的快意。
红尾震惊地松开栗爪,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把她撕碎?他的嘴里满是血腥,这让他觉得反胃。
“喂!”一声大喝从边界的方向传来。红尾抬起了头。一只健壮的棕色公猫——比绝大多数长期饿着肚子跑得飞快的风族猫都高大许多——挺着他那宽阔的肩膀挤开灌木,琥珀色的眼睛圆睁,看向下方扭打的两只猫。“把她放开!”
“牡鹿跃,我……”红尾一下子结巴起来,他知道在风族猫眼里这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瑟瑟发抖的学徒血流如注,打湿了她自己的皮毛;红尾和虎掌凶恶地压制着她,而且还比她高大、比她年长。两名早已成年的武士围攻了一名落单的学徒。红尾羞愧得浑身发烫。
风族的公猫冲到学徒身旁,轻柔地用鼻子探了探她的伤势。“栗爪,还能站起来吗?”他扶着浑身发抖的学徒站起身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侧借力,然后转向了雷族猫,表情也从关切转变为愤怒,“这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干的?”
红尾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低头凝视着地面。 我到底在干什 么啊?
“重要吗?”虎掌嘶吼着挺起了胸膛,“真正该问的问题是,你干吗要让她追着雷族的猎物跑进雷族的领地里来?风族已经可悲到没有能力在自己的领地里追上兔子了吗?”
“可悲?”牡鹿跃重复了一遍虎掌的用词,他的颈毛竖了起来,“你们两个武士一起虐待学徒——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他轻轻推了推栗爪,示意她独立站稳,然后上前两步逼近了虎掌。这两只猫的鼻尖之间只有一条胡须的距离。“怎么?为什么不来对抗和你一样高的猫?”
虎掌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得意,他将尾巴翘到背上,弹出了利爪。
“是我干的。”红尾连忙抢在他俩开战之前承认了下来,他不能让虎掌独自担下所有的罪责,“是我攻击了栗爪,因为她在我们的领地内狩猎。”他垂下了头,“我不是故意下手这么狠的,我应该道歉,我们没有等你出现就……”
“我们没什么好道歉的。”虎掌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神异常冷漠,“这名学徒擅自入侵了我们的领地,需要有猫好好地给她补上一课。”
牡鹿跃的尾尖抖了抖,他屈起后腿,作势欲扑。“我看你们两个才是最需要补课的猫!”他低吼着向前逼近,直到和虎掌鼻尖对着鼻尖。在红尾看来,这两只猫的身高和健壮程度大致势均力敌,但牡鹿跃年龄更大、资历更老,也许虎掌还不能应付得了他。
“那你就来试试呗!”虎掌嘲弄地回答。他满脸兴奋,跃跃欲试。
我也必须加入战斗。 红尾意识到了这点,他的肚子开始发痛。 我不能抛下虎掌,可牡鹿跃真的是个大块头!
两只高大的公猫对峙良久,他们肌肉紧绷、龇牙咧嘴。就在这时,牡鹿跃身后的栗爪摇晃了几下,发出了低微的呜咽。鲜血从她的伤口中流出,染红了她身侧的皮毛。红尾看到她的伤势,感到很内疚。
牡鹿跃结束了与虎掌的眼神交锋,低头看向他的学徒。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放心,不会有事的,栗爪。”他告诉她。接着,他重新转头,向虎掌和红尾说道:“我还是很想把你俩的皮扒下来,不过今天还不行。我要把栗爪带回风族。”
虎掌嘶吼了一声,但红尾抢在他之前回答:“可以,没有问题。”
牡鹿跃严肃地盯着他:“我确信日星完全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他说道,“他是一名值得尊敬的族长。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会将这一切如实报告给石楠星,让她给他留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但是,就算日星没法管好他手下的武士,你们也不用怀疑,风族一定会回来向你们讨个说法。”
“逃跑之前还要放狠话,真是典型的风族作风啊。”虎掌心平气和地回答,“如果你还回来,我会随时奉陪。”
“我也一样。”红尾附和道,但话刚出口他就打了个哆嗦。 可是这种时候我必须得支持虎掌啊,不是吗?
牡鹿跃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们,柔声安慰了栗爪几句,带着她走回了四棵树。那名小学徒走得一瘸一拐,她把整个身子都靠在牡鹿跃的身上,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做得很棒,红尾。”虎掌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低声对红尾说道,“我们不能让风族猫以为他们在迈过我们的边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但愿真的是这样吧, 红尾想。但他的喉咙又干又酸,肚子上那道浅浅的爪痕也仍在刺痛。愧疚感盘踞在他的胃中,让他只想呕吐。 如果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为何我却感觉如此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