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应该先吃东西，”奥利弗说道，“能吃多少吃多少，这样路上才不会饿倒。”

“这个我随时奉陪！”米洛咕噜着，舌头绕嘴舔了一圈，“我们还该去和我们的主人道个别。”

“你确定你不和我们一起吃吗？”奥利弗紧张地抽动着胡须问卵石光，“你不吃东西，怎么挨得过夜晚？”

卵石光藏住年轻猫试图照顾她引发的笑意。“不用，谢谢。我路上捕猎就好。”她回答。

“真的？”米洛听起来很是敬佩，虽说他眼里有一丝怀疑，“你确定吗？”

“很确定。”

尽管两只宠物猫似乎只是不情愿地接受了卵石光的决定，他们仍然跳步回到坡上，从篱笆下挤了过去。卵石光跟随的动作缓慢了许多，过去时刚巧能看见他们和可可一样穿过一个小开口，消失在最近一座巢穴里。

她坐在一簇灌木丛下等着，可激动万分的心情令她无法安安静静地坐上超过几个心跳的时间。她沿着草地边缘来回徘徊，揣测自己是否真的快要再见到族猫们了。

至少我知道要去哪里了。只希望这些宠物猫真的知道怪物营地的位置。

两只宠物猫回来时，太阳已经开始在空中走下坡路。卵石光觉得自己等待的时间长得像是永远，她都开始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改主意了。终于，两脚兽巢穴的主门打开，米洛和奥利弗与一只母两脚兽一起出现。卵石光迅速缩回灌木丛，看着两脚兽穿过花园，开始摘取长在草地边缘的一些颜色鲜艳的花朵。

也许这些是两脚兽的药草， 卵石光饶有兴趣地想， 它会不会 是位两脚兽巫医？

米洛和奥利弗情意绵绵地贴着两脚兽的腿打转，直到它俯下身把两只猫爱抚一番。看到他们这一幕，冷战漫遍卵石光浑身。

我永远也不想离两脚兽那么近！能避开绝对要避开！

终于，两脚兽回到了巢穴内。两只宠物猫等它离去后才跑过花园，到灌木丛下与卵石光会合。“好了，我们现在准备好出发了。”米洛说道。他一边忖度一边环顾四周，然后用尾巴指了指说：“走这边。”

他在灌木丛间左右穿梭，但奥利弗没有跟过去。“你确定吗？”她问道，还朝另一个方向怀疑地瞥了一眼。

米洛停下脚步，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去切除师那里的路，毛脑子！”

奥利弗迟疑了一下子，然后抽抽耳朵：“好吧。那按你的路走。”

卵石光感觉心头一沉。 他们俩都没法达成一致，他们真的知 道该往哪里走吗？ 但跟随宠物猫是她唯一的选择，于是她努力强压下所有怀疑。 试一试总是值得的。

宠物猫一确定好方向，就信心满满地穿过雷鬼路边在两脚兽领地里曲折分布的高草丛。卵石光嗅到怪物辛辣的气味，皱起鼻子来。

“我们必须一直沿着雷鬼路走吗？”她问道。

“很遗憾，是的。”米洛回答，“至少大部分时候是。这是我们唯一认识的路，因为我们的两脚兽就是从这条路带我们去见切除师的。”

卵石光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她想，至少这些宠物猫年轻力壮，步伐稳健，不会因为远离窝巢而心慌意乱，也不会一有倦意就吵闹着要休息。

不是所有宠物猫都弱不禁风的。 她想到天族的日光武士，提醒自己。但没有受过族群训练的猫也能坚忍不拔，这令她暗自纳罕。米洛和奥利弗神色轻松，甚至有心情追蝴蝶，奥利弗还在路上与米洛在树根之间玩闹着打滚儿。目睹他们调侃寻乐，卵石光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所以你是住在那个……怪物营地里，是吗？”过了一会儿，奥利弗抖掉皮毛上的碎屑问卵石光，“听起来有点儿可怕。”

“怪物确实可怕，不过，我不住在它们的营地里。”卵石光叹口气，又开始被思乡之苦纠缠，她想念以前的那座岩石间的巢穴，“我的族猫和我原本在旅行。以前，我和我族群里的其他猫一起生活在一个河谷里，旁边有溪水。”

“族群是什么？”米洛问。

卵石光解释说，自己与族猫们共同生活，接受战斗与捕猎的训练，并且相互关照。“我的族群叫作天族。”她最后说道。

“听起来真了不起！”米洛惊呼道。

“那你孩子们的父亲呢？”奥利弗问，“他也是你族群的成员吗？”

卵石光点点头：“是的，那正是我一定要回到他们身边的原因之一。”

“他叫什么名字？他是什么样的猫？”奥利弗的问题源源不断。

“他叫鹰翅。”卵石光回答。回忆令她的声音沁出了暖意，尽管思念伴侣的痛楚如同荆棘扎在她的心头。“他是族群里最棒的猫。”

“他是你们的族长吗？”米洛问。

“现在不是，”卵石光告诉他，“也许有朝一日……”

奥利弗眨巴眨巴眼，显得有些惆怅：“真希望我们也能成为哪个族群的一分子。”

“族群生活并不总是轻松的。事实上就在最近，天族才熬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时光。”卵石光顿了顿。回忆起暗尾带来的麻烦，回忆离开河谷的无奈，她感觉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很遗憾听到你这么说。发生了什么？”米洛问道，两只耳朵好奇地向她歪过来。

“来了一只非常歹毒的猫，他伪装成我们的朋友，却偷走了我们的家园。”卵石光缓缓开口。她不想详述宠物猫无法理解的种种细节……自己也不愿过多回忆。河谷生活的记忆依然使她痛心疾首。“情况很糟糕，我们不得不丢下一些族猫。现在，我们在寻找新的家园。”

奥利弗眼中充满了同情：“你们没有别的地方能去吗？也许你可以住到我们家旁边。和我们家隔着几栋房子的地方住着一位女士，它养了好多猫！我打赌，它也愿意接受你……”

卵石光亲切地看着她。“奥利弗，你心地真好。但族群猫通常并不与两脚兽一起生活，我们喜欢做自己的主宰。有的时候，这样的生活并不容易。”卵石光告诫她，“但我认为你和米洛会成为不错的武士。”

“可我们不能丢下我们的主人。”米洛坚持说，“没了我们，它们可怎么办？”

“我们还住在河谷的时候，”卵石光说道，“我们族群中有一些日光武士。他们白天在河谷中生活，与我们一起捕猎，一起接受训练，但到了晚上他们就回到各自的两脚兽那里。”

米洛热情洋溢地甩了一下尾巴：“那可太完美了！”

“天族现在要去哪里？”奥利弗问，“我是说，如果你们回不了那个河谷的话。”

“这个嘛，我们要去一个湖区。”卵石光解释道，她试图想出一个能让两只宠物猫理解的说法来阐释回声之歌的幻象，“在族群里，有一类具有非凡智慧的猫，他们能够与我们的祖灵交流。其中一只猫见到了幻象，幻象告诉她，我们应该到一个湖边生活。”

卵石光本以为会遇上更多问题，但奥利弗和米洛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奥利弗真挚地看着她。“我祝福你们寻有所获。”奥利弗柔声说道。

“谢谢你。”卵石光点点头，“我也希望如此。” 你想象不 出我有多么希望。

三只猫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着，卵石光意识到太阳快要沉落到地平线下了，投下的长长阴影从他们前边的路上横过。“还远吗？”她问。

米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喊道：“我们就要到了！”

一条狭窄的小路从两座两脚兽巢穴之前通向上方。米洛跳步走上小路，卵石光与奥利弗跟在后头。“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奥利弗气喘吁吁地说道。

将两脚兽巢穴丢在身后，三只猫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坡上，一道山脊连接着草坡，山脊的轮廓映衬在天穹上。卵石光心跳得多么厉害啊，她几乎以为心脏要从胸膛里迸出来。 我的族群可能还 在等我！也许我会再次见到鹰翅，就现在！

卵石光奔上斜坡，远远甩开两只宠物猫。她来到山顶，却像撞上了一堵石墙般猛然刹住了。

她正俯视着下方的怪物营地——可这不是她找的那一个。这一个比她与族群失散的那个营地更大，围在四周的墙是红色而不是灰色，原本是灌木丛的一侧却长满了缠结的黑莓和寥寥几棵长势不佳的树。她顿时觉得，自己与族群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遥远。

“他们在这里吗？”奥利弗爬上山丘站在卵石光身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的朋友们在这里吗？”

卵石光摇摇头。她想用哀叫宣告她的悲苦，却还是强行稳住了声线回答道：“不在。根本不是这个地方。”

“你认真的吗？”米洛来到山顶，刚巧听见卵石光的声音，他惊叫道，“可是它和你描述的很像啊！仔细看看。你确定吗？”

卵石光再度向山丘下看去，然后直视他的眼睛说：“我确定，米洛。这里的确和我向你描述的一样，但它不是我与朋友们分开的那个营地。”

米洛盯着地面，奥利弗却跳到卵石光面前，俯过身同情地用口鼻贴住她的脸颊。

“我真抱歉，卵石光！”

“我不能怪你们。”卵石光回答，“是我让你们带我去一个怪物营地，你们也带我来了。这里不是我要找的那个营地，这并不是你们的错。”

米洛走上前来，两只年轻猫一只一边靠在卵石光身上，想要安慰她。卵石光只觉得空落落的。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她完全失去了头绪。

“也许我们该睡一觉。”几个心跳后，奥利弗提议道，“天很快就要黑了。也许等到早上，一切都会明朗起来。”

卵石光有气无力地同意了。 我就算睡上几个月，也不会有什 么能明朗起来的，只是我不想辜负了奥利弗的心意。

“我希望我的主人现在能在这里给我们一些吃的。”米洛说，“我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我会给你们捕猎。”卵石光立刻主动说。

“噢，不用，你不用那么做。”奥利弗反对，“你刚才已经难受过一回了，你需要休息。”

“捕猎能让我把注意力从忧愁上转开。”卵石光坚持说。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和自己说的一样，但她知道她必须独自走开一会儿，好接受这一路努力都尽付枉然的事实。她很可能会在两只宠物猫面前彻底崩溃。

他们下了多大的功夫帮我啊，当着他们崩溃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他们不可能理解我此刻感到多么绝望。

通向怪物营地的斜坡比他们爬上来那道坡平缓，上面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灌木丛，间或耸立着岩石。卵石光将两只宠物猫留在荆豆灌木旁有遮蔽的地方，便独自潜行去找猎物。

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四合。起初卵石光只能嗅到怪物的刺鼻恶臭，但她小心翼翼接近营地边缘的黑莓丛与树木时，辨别出了无疑属于老鼠和松鼠的气味。

她同时意识到，捕猎有助于驱散如同浓雾般将她包围的悲凉感。她看到一只肥松鼠在一片黑莓丛边的枯枝败叶里窸窸窣窣地活动，顿时感到脚掌间泛起熟悉的刺痒，她俯身摆出猎手蹲伏姿势，锁定猎物蹑足而上。

卵石光几乎要进入可以起跳的距离了，一阵轻风却在此时拂过，将她的气味吹向松鼠那边。松鼠坐起身，眼看就要跳开。卵石光朝它扑过去，可张开的前掌却砰然拍在了空荡荡的地面上。

松鼠朝最近一棵长势不佳的树逃命。卵石光拔腿追去，但松鼠在被她抓住之前就蹿上了树干，蹲到低处一根枝条上恼火地冲她吱吱叫，仿佛在挑衅她上来干一架。

那你走大运了！ 卵石光心想， 我可是天族猫！

她遽然向上高高跃起，利爪钩住松鼠的尾巴将它拽下枝头。松鼠短暂地挣扎了一小会儿，卵石光一直紧紧咬住它的脖子，将它杀死。

她剧烈地喘着气，站在瘫软的松鼠前。“星族，感谢你们送来这只猎物。”她说道。可一个念头紧接着将她击中： 他们能听 见我的祈祷吗？ 她离家是那样远，离天族是那样远，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星族知道吗？

卵石光打了个寒噤。之前的几个心跳间，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烦恼，然而此刻它们又全数向她压来。如果是从前在河谷，她会将这只松鼠叼到猎物堆上，可如今河谷里不再有营地了，她只能独自咽下猎物，连自己与族猫之间相隔多远都没有头绪。

多希望鹰翅看到了我刚才的捕猎，我可以与他分享这只松鼠。

卵石光强行将悲伤推到脑后，返回她留下宠物猫的地方。看见她叼来的猎物，宠物猫的眼睛在越发深沉的阴影中亮了起来。

“哇，它可真大！”米洛惊呼道，“真是你刚才抓到的？”

“你一定是位了不起的猎手。”奥利弗附和。

还不赖就是了。 卵石光心想，享受宠物猫的赞扬令她感到些许羞愧。“我们一起吃吧。”她说着将猎物放在朋友们爪边。

奥利弗与米洛狐疑地嗅闻松鼠。卵石光只得撕下满口鲜肉诱导他们。“试试吧，真的很好吃。”她含糊地说着将肉咽下。 想 象一下，居然有猫不爱吃新鲜猎物！

米洛先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奥利弗，他们舔舔松鼠尝个味，然后咬了几小口。“这……呃……好吃。”奥利弗客气地喃喃着。

“我觉得，其实你不喜欢吃。”卵石光藏起诧异回答。 我从 没见过不喜欢肥美多汁松鼠的猫！ 她忽然又感到异常孤独……就像是捕猎时那样。她是这里唯一的族群猫，也可能是附近一大片里唯一的族群猫。“我很遗憾。”

“我们也是。”米洛对她说，“尤其你还费了这么大力气来抓它。可是我们真的更喜欢主人喂给我们的食物丸。它们没有这么……毛乎乎的。”

两只宠物猫尽可能吃了些后，一起蜷缩在灌木丛下睡着了。卵石光久久未眠，抬头凝望星族的武士们在上方闪烁。 既然我看 得见他们，那他们也能看到我。 她断定。自打她还是生活在河谷中的幼崽时，她就熟识他们，此时眼前的是同样的星辰。

只要还有他们在，我就不是孤零零的。星族一定会帮助我和我的孩子们与天族重聚。

卵石光终于还是睡着了，她在日出时醒来，发现奥利弗和米洛正在旁边梳洗。

“我们现在得回家了。”米洛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我相信我们的主人会欢迎你的。”奥利弗也说。

卵石光摇摇头：“谢谢你们，可是不用了。我必须继续寻找我的族群。”

“那来住一小段时间吧。”奥利弗劝说她，还探出尾尖碰了碰卵石光肩膀，“这样你的幼崽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出生。”

有一个心跳间，卵石光动摇了。奥利弗和米洛有未来成为优秀日光武士的潜力。也许她可以和他们一起住，只住到孩子们出生，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然后她便能去寻找天族…… 他们甚至可 以跟我一起走。 但接着，她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有多渺茫。她离族群太远，米洛和奥利弗绝不会抛下他们的主人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还有她的孩子们，如果孩子们生下来就是宠物猫，那他们也许不愿意离开——前提是她能够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她记得日光武士们讲过，说两脚兽会将幼崽从母亲身边带走，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孩子的面。 我的孩子们会成为族群猫。 她暗暗发誓。

“我不能。”她坚定地说道，“你们很好心，但我需要把孩子们生在一个族群里。你们所做的一切让我深觉感激，无法言表。”

两只年轻猫显然不愿离开她，但终究还是说了再见，并邀请她要是还回那边的话，千万要去找他们。卵石光站在山丘顶，看着他们奔下斜坡。到了两脚兽领地边缘，他们回过头来挥动尾巴作最后的道别，然后消失在两脚兽巢穴之间。卵石光目送他们远去，轻轻叹息。

他们走后，卵石光吃光剩余的松鼠肉，坐了一会儿，看着太阳一点点升到两脚兽领地上方。她明白自己必须继续前行，但首先要确定往哪里走。端坐时，她感觉腹中有种陌生的搅动，她又惊又喜地深吸一口气，发觉那是孩子们第一次出现胎动了。

一种强烈的感觉凭空冒出来将她席卷：孩子们一定会好好的。 他们是天族的未来。他们有使命在身，星族会确保他们找到 回归族群的路。

但卵石光也发觉了，如今自己再找到天族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就算她能奇迹般地找到路，返回与族猫们失散的地方，族猫们肯定也不在那里了。叶星为了整个族群考虑，必然已经下了继续向前的决定。

卵石光明白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她不知道天族如今在何方，可她清楚他们要去哪里。

我必须找到那片水域——找到其他族群生活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疲惫不堪。但当她站起身抬头看向天空时，知道祖灵们仍在那里，隐身于白昼的明光后看顾着她前行。

我靠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她自忖， 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坚 强。我会找到他们的！ L+Lz2ntT3+4vU3YsHLIHGZa0pFLABwMuS4rZ5rvQpnLU22LKnerPuEpQMOGiiH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