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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停了。卵石光眨巴着眼睛醒转，抬头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脚掌和腹部下感受到的震动停了，怪物嘶哑的低吼也戛然而止。卵石光绷紧肌肉，抖去残存的睡意，做好准备。她瞥了一眼鸡群，寻找惊恐的迹象。 这下要发生什么了？ 她向它们发出无声的问询， 这是两脚兽打算吃掉我们的地方吗？还是 它们会把我们喂给怪物？ 她活动四肢，准备开溜。
怪物身体前部发出的砰的一声响，令卵石光跳了起来。她重新伏低身子，连一根胡须也不敢抽一抽。她瞥见了两脚兽的脑袋，然后听见它的大脚掌啪嗒啪嗒地走远消失。怪物一动不动，卵石光猜它又陷入了沉睡，这才放松下来。 感谢星族！我 又有机会逃跑了。
鸡群在闪亮的窝巢内轻声咯咯叫。卵石光从她杀死的那只鸡身上最后撕了几口肉。接着，她站起来将脚掌搭在平台侧边上，观察四周。
怪物停在了一条狭窄的雷鬼路上，雷鬼路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宽阔高草地。不远处，一座大两脚兽巢穴在小巢穴的簇拥下拔地而起。日头低垂在天空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卵石光据此意识到自己肯定搭在怪物背上旅行了大半天。
她最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周围，从怪物上跳了下来。她几乎预见到了怪物会轰隆低吼着醒过来追她，但怪物毫无动静。她庆幸地呼了口气，开始离开，起初还蹑着足，后来就加快速度大步跑了起来。
这条雷鬼路是土铺成的，怪物硕大的黑色脚掌在路面上碾出了深深的轨迹。希望如蝴蝶一般在卵石光胸膛中扑闪——也许她只需要跟着轨迹往回走，就能找到鹰翅和她的族群。
她伴着怪物碾出的轨迹走了一会儿，想要找出几处自己之前旅途中发现的地标。后来她明白过来，这是在她睡着期间经过的最后一段路，有可能被她辨识出的任何事物都还远着呢。当雷鬼路来到尽头与一条更宽的路交会时，她什么熟悉的景物也没看见，不禁沮丧起来。亮铮铮的怪物沿着坚硬的黑色表面嗖嗖来去。在土路与这条雷鬼路边缘相接之处，捕鸡怪物的轨迹消失了。
经过的怪物散发出刺鼻恶臭，熏得卵石光喘不上气。她从雷鬼路边缘退开，坐下思考起来。跟着怪物轨迹继续走是没希望了。她能从太阳的位置大概判断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但她知道，那不足以使她与族群团聚。怪物带着她走出了太远太远，这里甚至没有一丝熟悉的气味可供她追踪。
等天一黑，就连太阳也没法帮我了。
当卵石光四下里张望想找点儿头绪出来时，看见远处杂乱的矮小树丛包围下有一座两脚兽巢穴——这令她想起了巴利的谷仓。她的族群曾在大概一个月前抵达那里休息，饱餐生活在谷仓麦秸间的老鼠。
“也许这座谷仓里会有友好的猫。”她满怀期待地对自己嘀咕道。
卵石光往远处的巢穴出发，肆意畅想起来。也许生活在那里的猫会给她指明方向，帮她回到与族猫失散的怪物营地。或者，他们甚至可能告诉她怎么才能抵达其他族群生活的湖区，那正是天族苦苦寻找的对象。
这些盼头加快了她的脚步。 那多有趣啊 —— 等鹰翅和其他 猫抵达湖区时，我已经在那里等着和他们打招呼了！
接着，卵石光意识到这样做一点儿也不好玩。她摇着头，想到当鹰翅走过疲惫的漫漫长旅时，必定每一步都怀揣着对她的深切担忧。
不。我必须先找到天族。
当卵石光抵达谷仓时，太阳已经消失了，只余天穹中的几缕红光。她匆匆穿过暮色，口舌生津地期待着将牙齿咬进老鼠体内，心想，它们一定和在巴利谷仓中的猎物一样肥美多汁。
卵石光绕过树林，跳步穿越最后一片开阔地。就在此时，一连串吠叫声忽然在她身后炸响。她猛旋过身去，只见一只棕色的大狗耷拉着舌头，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朝自己冲来。
卵石光愣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狗挡在了她与树林之间。她是该试着从狗周围闪过去，寄希望于爬上安全的树枝，还是该冲向谷仓？最后她什么也没选，反而俯下身子竖起颈毛来，发出凶狂的嘶吼。
“喂，停下，你个笨蛋！”
谷仓方向传来响亮的喵声。卵石光意外地看见狗打着滑停下脚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喘气一边抽动耳朵，看起来颇有些尴尬。一只小个头黑猫信步从卵石光背后溜达出来，看看她，看看狗，又看看她，绿眼里满是顽皮。
“嘿。我叫虫虫。”新来者介绍道，“别担心兔兔。他是个无害的家伙。”
一时间，卵石光惊得目瞪口呆。狗还有名字？这只还叫兔兔？
“我叫卵石光。”她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有点儿拗口啊。”虫虫评论道，“你的主人不会用什么简称叫你吗？”
这是武士名号！ 卵石光心想着，毛发开始奓了起来， 我为 之自豪！ 但接着，她明白了痛苦的现实：她离族群领地已经远到这些猫压根儿没有听过族群式的名字了吗？ 我最好别显得恼 火。 她暗想， 我还需要她帮忙呢。
“我没有两脚兽——我是说，主人。”她温和地说。
虫虫惊讶地眨了眨眼，但没说什么。她走到兔兔跟前，亲热地用一只脚掌推了推它。兔兔的尾巴扑通扑通地拍起地来，不过依然维持着坐姿。
看起来虫虫和这只狗是朋友。我根本无法想象会有猫乐意和狗交朋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卵石光依然不信任狗，两只眼睛始终紧紧锁住它。
“你想到谷仓里面来吗？”虫虫对卵石光说，还挥动尾巴表示欢迎。
卵石光的目光从狗身上移开，感激地低头致意：“那就多谢了。”
“我让兔兔起来可以吗？”虫虫问，“我保证，它不会伤害你的。”
几个心跳的时间里，卵石光犹豫不决。那只狗大得能一口把她和虫虫全吞了，而她只有一句陌生猫的保证说狗不危险。 狗看起来倒是不像打算攻击的样子…… 她警惕地揣度着。她记得之前她碰见过的狗都眼神狂乱，口水滴答，还会发出恶狠狠的吼声。兔兔和它们相反，看起来傻乎乎的。尽管如此，卵石光还是浑身肌肉紧绷，准备一看到威胁的苗头就拔腿开溜。
终于，她勉强地微微点了点头。虫虫转身抬头看着兔兔清澈的棕色眼睛。“好了，你起来吧。”她说道，“但暂时先别进谷仓，好吗？”
兔兔短吠一声，然后爬起身来摇摇晃晃朝着树林跑开了。卵石光惊异地看着兔兔远去。“它是怎么明白你说什么的？”她问虫虫。
小个头黑猫耸耸肩膀。“哦，我俩都是一出生就在这个农场里生活了。”她回答道，“我们就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来吧。”她转身朝谷仓走去。
卵石光跟在后面，依然大惑不解。 我猜对了。他们是朋友 没错……等以后我把这故事也讲给鹰翅听！ 可她立刻想到了现实，体内紧接着裂开一处空洞——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故事都到不了鹰翅的耳朵里了。
从半开半掩的门板溜进谷仓的一刹那，卵石光的迷茫消散了，老鼠鲜美多汁的气息从透着甜味的草堆中涌进她的鼻腔。卵石光差点儿往前一蹿就要捕猎，好在及时想起了自己尚未得到同意。她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地舔了几下胸口毛发。
“自便好了。”虫虫邀请她，“这里老鼠多着呢，而且可肥实了。”
外面天黑了，谷仓里的光亮很有限，但卵石光能辨别出和巴利谷仓中一样的干草垛。空气中充满了尖细的吱吱声。卵石光蹑足向前，直到看见草垛边缘有几根草叶微微颤动，听见小爪子刨动的声音。她扑上前去，脚掌向下一拍逮住一只胖老鼠。这是她抓过的最轻松的猎获。
当卵石光进食时，虫虫坐下来陪着她。“我之前没在周围见过你。”她评论道。
卵石光摇摇头，匆忙咽下满嘴猎物。“不，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告诉黑色母猫，“我在寻找我的族群——就是和我一起生活的那些猫。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一座宽大的怪物营地里，周围还环绕着某种两脚兽巢穴。你知道类似那样的地方吗？”
虫虫盯着卵石光，仿佛不知道她在喵呜喵呜瞎讲什么。“怪物营地？”她问，“那是什么？”
卵石光心一沉。 你不光没听说过族群……你甚至连怪物都 不知道？ “怪物是什么你知道吧？”她期待地问，“大个头，吵吵闹闹，臭烘烘的东西，还长着圆形脚掌？”
“噢，它们啊！”虫虫点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可是营地……”
“就是它们一大群一起睡觉的地方。”卵石光解释说，她努力不让尾巴尖发出不耐烦的颤动。
虫虫缓缓摇头。“我最多也就见过一两只怪物一起出现。我不认为你说的这个‘营地’在附近。”她说最后那句话时怀疑地抽动了一下胡须。
冰冷的恐惧静悄悄漫遍卵石光全身。她与鹰翅和其他猫失散后到底走出了多远？ 我感觉到自己在怪物里被载出了很远， 但如果这只猫连怪物都没太见过，那这距离肯定比我预想中还 要遥远！ “那你知道其他的任何族群吗？我是说，猫群？”她竭力稳住声音问，“他们居住在一大片水域旁。”
这一次，虫虫的否定答案确切多了。“我没在附近见过任何‘族群’。”她笃定地回答，“我见到的其他猫不多，见过的那些也都是别的农场猫或者家猫。而且附近没有任何大片水域。”
卵石光将爪钩用力插入谷仓地面的草屑中。“我必须找到我的族群！”她绝望地说道。
虫虫将尾巴尖从卵石光侧腹抚过，以示安慰。“先把猎物吃完吧，”她提议道，“然后睡个好觉。明早你会感觉好些的，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卵石光长叹一声道：“谢谢你。虫虫，你心地真好。”
吃完猎物，梳洗停当，卵石光在芬芳的干草中做了个窝，蜷缩进去。虫虫在她一旁卧下。卵石光本以为心中的焦虑会让她睡不着，但她实在太累了，两只眼睛立刻闭了起来。
在怀上幼崽以前，我从没感觉这么累过。 卵石光昏昏沉沉地想着，渐渐飘入了在森林中寻找鹰翅的梦乡。可除了一缕属于鹰翅的淡淡气味，或是在矮生灌木丛间瞥见一挥而过的尾巴，她在梦里什么也没找到。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光线已经透过打开的门板与围墙高处的缝隙斜斜地照了进来。谷仓外热情的汪汪叫声把她吵醒了。卵石光跳起来，抖落挂在皮毛上的干草籽，往四周望去。虫虫不见了。卵石光走到门边，探出脑袋向外瞧，目睹了黑色母猫与兔兔扭打的场面。大狗用一只巨掌把虫虫按倒在地，虫虫四肢无助地挥舞着。
卵石光嘶吼一声，绷紧肌肉就要去救这位新朋友。 我不信 任那只狗果真没错！ 她告诉自己， 狗和猫就不可能当朋友！
但卵石光还没来得及行动，虫虫就从兔兔的脚掌下扭出来了。兔兔弯下头去，和虫虫像幼崽似的相互用口鼻磨蹭，接着虫虫扑到了狗背上。兔兔故意软下身翻过肚子，虫虫赶在被压扁前跳开了。
他们在……打着玩？奇了怪了…… 卵石光甩着脑袋想。也许有些狗和有些猫是可能当朋友的，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打算靠近兔兔半步。
看见卵石光，虫虫离开狗朝她奔来。“嘿，”虫虫说道，“你感觉好吗？你想再捕一次猎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谢谢你。这主意真棒。”
在虫虫的陪伴下，卵石光又钻回了干草中。黑色母猫打了个信号，卵石光便开始绕着圈子慢慢靠近草堆边缘。虫虫绕去另一个方向。她们齐心协力，一步步将猎物赶出藏身处。没过多久，畏惧的吱吱声与匆匆的跑动声就让卵石光知道，她们的策略起效了。终于，两只老鼠几乎就在同一个心跳间蹦到了开阔地。卵石光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只，虫虫则一挥脚掌了结了另外那只。
“抓得真好！”虫虫叫道。
卵石光挨着黑色母猫蹲下去进食，一阵失落感扎进心中——就在片刻前，她几乎感觉自己又一次在和族群协作捕猎。
“我真的非常感谢你让我在这里过夜。”卵石光咽下最后一口猎物，叹息道，“但我必须走了。”
“也许你该留下来。”虫虫提议道，她的绿眼中流露出关切，“你想待多久我都欢迎。我看得出来你怀了孩子。想到你要独自上路旅行，我很担心。”
卵石光吃了一惊，这只猫竟然一眼看出她怀了孕。当她坚持要爬上载着鸡的怪物时，她以为自己离显出孕肚还远着呢。愧疚震荡着她的心。
也许我是冒了不该冒的险。
在一个心跳间，卵石光真的想要留下，留在这个能躲避风雨、食物充裕，还有虫虫做伴的地方，留在这个幼崽能够安全出生的地方。但她知道绝无这样的可能。 我不能没有鹰翅的陪 伴，独自生下我们的孩子。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还有精力 去找到他，找到我的族群！ 那比什么都重要。
“不行，我必须走了。”她重复道，“谢谢你，虫虫，但我的幼崽正是我不能再拖的原因。我决心让我的孩子成为族群猫，让他们在至亲的包围中来到这世间。”她补充说：“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找到路，回到伴侣身边。我相信他一定在寻找我。”
虫虫与卵石光并肩前行，重新走向雷鬼路，兔兔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身后小跑着。
“那就再见了。”她们站在臭烘烘的黑色路面旁边，虫虫说道。她用鼻子碰了碰卵石光的肩膀：“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族群。”
“再见。”卵石光回答道，“谢谢你做的一切，虫虫。愿星族照亮你的前路。”
卵石光最后一句话令虫虫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卵石光没有停下来解释。 那耽搁起时间来可就久了！
查看过太阳的位置，确保自己要走的方向没错后，卵石光出发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挥动尾巴道别，看见虫虫小巧的黑色身影坐在雷鬼路旁，兔兔硕大的身体立在她旁边。
一只怪物从相反的方向呼啸而过，经过时掀起的风卷动卵石光的毛发。卵石光贴平耳朵，在忧虑中咽了口唾沫。
它们移动速度这么快， 她暗想， 而我又在那只怪物身上待 了那么长时间 —— 久到够我一觉睡醒过来了。我到底走出了 多远？
卵石光渐渐意识到，一个艰巨的任务摆在她面前——就算方向正确，她或许也得要好些个月才能走回与族群离散的地方。
那就意味着，要及时赶回天族让他们一起见证幼崽出生，她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我必须爬上另一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