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石光将自己拉上山丘顶部,瘫倒在高草丛中歇口气。自从逃出两脚兽的小巢穴,过去的好几天里她一直在旅行。
卵石光沐浴在一片阳光下放松身心,任由思绪飘回头一天的经历。昨天,她碰见了一只有些古怪的黄色公猫,他叫阿树。
因为她怀了孕,阿树晚上就留在她身边帮她提防捕食者。还好阿树考虑周全,因为当晚就有一只捕食的狐狸趁夜前来骚扰他们,他们俩拼尽力气,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它撵走。
那天早晨,卵石光邀请阿树与她一起去寻找天族,向他保证他会受到欢迎。然而阿树拒绝了。他坚持自己的独行者身份,无论卵石光如何努力劝说,想让他相信能有猫依靠是好事,阿树依旧不为所动。
卵石光遗憾地与阿树道别,可她始终无法摆脱一种感觉:不知未来何时何地,他们的命运轨迹必将交叠。“也许我会再见到他的,”她轻声对自己说,“可那是由星族掌控的。”
自从做过那个梦后,卵石光一直遵照梦中鹰翅的叮嘱跟随落日前行。她依然不太确定鹰翅的讯息来自哪里,但这讯息让她逃出了那座小巢穴,所以她选择信任它。从那天后她一切都挺顺利的,可她的肚子日渐沉重,不仅令她动作迟缓笨拙,还会更快地感到疲劳。
我的孩子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出世了。 她心想。
这不是卵石光第一次希望回声之歌与斑愿能在自己身边,让她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告诉她距离分娩还有多久。她一想到会在没有巫医的情况下分娩,恐惧就凝成冰冷的利爪将她掐住。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信念,相信见到鹰翅与其他猫并不只是一场梦,而是星族真的来帮她了。
卵石光做好继续前行的准备,抬起头环顾四周。从山丘上她这个有利位置眺望,能看到前方绵延的景色。看见远方有一片闪闪发亮的水域与她遥遥相望,卵石光激动得倒抽了一口气。她感觉肚里一阵奇怪的悸动,却还是努力不让自己抱有太大希望。这不是她沿途走来第一次见到水,但她至今仍未找见任何族群。
这时一阵微风扬起,从水域的方向朝卵石光吹来。她嗅尝空气,鉴别出了一丝淡淡的猫味。她眨巴眼睛,陷入疑惑。这不是天族的气味,而她又离水域太遥远了,不可能分辨出那里任何猫的气味。
再说了,这股气息也很独特。它泛着冰霜般的寒气,必定属于与夜风星辰同行的猫。 星辰!对了!
“星族,是你们吗?”卵石光声音发颤,问道。她同她的族群天各一方,也深知自己并非巫医。可兴许——看看她的梦,看看现在——星族是否找到了新的方法向她传递讯息?“真的是你们吗?”
没有回答,没有身披星光的武士露出形影。特别的气味继续环绕她片刻后渐渐散去了。但现在,卵石光对自己该做什么已经没有任何疑问。
卵石光起身向坡下出发,直奔水域而去。尽管水域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了,但她将方向铭记在了脑海中。她的脚掌催促她前行,虽说有幼崽的重量拖累,她仍然尽可能提高了速度。可是最终,她还是得让自己停下来捕猎。
我必须为孩子们保持体力。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尽管浑身觉得躁动不安。她希望尽快抵达水域。
她停在山坡上零散生长的一丛荆豆灌木旁。卵石光将耳朵弯向灌木,捕捉到微弱的抓刨声,还有浓烈的老鼠气味。她舌头围着口唇扫了一圈,期待着美味的猎物。
卵石光记得老鼠会在听觉或嗅觉发现她之前,先透过脚步的震动感知到,于是她谨慎地蹑足向前,钻进了灌木丛的外围枝条下,看见她的猎物正啃咬一粒种子。她蹬开后腿,推动自己矮身远跳,两只前掌狠狠落在老鼠上。猎物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
“星族,感谢你们赐予我这个猎物。”卵石光先说完埋下头去咬了一口。 也感谢你们在路途中给我指引。 她无声地补充。
吃完猎物,卵石光正准备再度出发,一阵痛意忽然从肚子里钻过。她被迫停步平复呼吸,才继续往前走,只是速度放缓了些。可是疼痛再度袭来,接着又是一阵。终于,卵石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的幼崽们要出生了!
卵石光全身心都在抗拒这个事实。她一路走来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想要在幼崽们出生之前回到家园,回到鹰翅身边。现在星族给她送来了预兆,指点她去往能够找到其他族群的地方,她只想继续往前走,走到水域边。
但看起来我的幼崽们有其他想法。 她自嘲地想。
卵石光尽可能强撑着往前走,但阵痛来得越来越密集了。最终,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走下去的事实。她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准备分娩。
她本来正往一条雷鬼路走。怪物的呼啸与恶臭,它们疾驰的速度与闪亮的颜色令她一时失神,想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噢,星族啊,你们肯定不是想让我这样吧!
接着,卵石光发觉有一处陡峭的堤岸迫使雷鬼路抬升,比周围高出了几条尾巴的距离,在离她站的这个地方不远处的坡底张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草丛里有一条沟通向洞内。卵石光谨慎地迈步靠近,看见那是某种地道的入口。潮湿霉臭的气息从洞内飘向她,但里面没有其他动物的气息。粗糙不平的长条状两脚兽物体拦住了入口,但这些长条状东西之间留出的空当足以让她穿过。
“我真的想进到里面吗?”卵石光问自己。
此时,又一阵痛楚涌来,强烈到令卵石光立刻明白,自己没有任何选择,没时间另寻别处了。至少她可以期望,地道里或许能遮风避雨,保证安全。
卵石光走下堤岸,从地道入口处的长条状东西之间穿过。霉臭的气息将她包围,地道底下的岩石泡了水,滑溜溜的。卵石光踩着水花往地道深处走,潮湿的寒意透过她的脚掌传上来。
在她开始不抱希望能找到任何适合孩子们的安全之处时,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辨别出地道一侧有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她成功把自己拉上了这块高地。这里的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盖满了碎屑,至少是干燥的。
“就是这里了!”她倒抽着凉气侧身瘫倒,“孩子们,我们只能走这么远了。”
痛楚一阵接一阵如波浪般荡过卵石光的肚腹。她能感觉自己的肌肉抽紧又拉伸,她的身体正竭力想要将幼崽推到这个外面的世界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自己在地道内躺了多久。从入口透进来的暗淡光线最终散去了,将她留在彻底的黑暗中。而她的幼崽们依旧没有出生。
“噢,星族啊,给我力量吧!”她透过紧咬的牙关,梗着脖子叫道。
“来。”卵石光感到一只脚掌落在自己肩头,抬起眼望见一只淡黄色公猫站在自己面前,将一根棍子推向她。“出现阵痛时就咬住这根棍子。”他说道。
“可你是——”卵石光刚开口,就再次被痛苦席卷,将她彻底淹没,她狠狠咬住棍子,直到剧痛减退。
“你是谁?”等到能说出话时,她问道。她眨眨眼仰望着这只黄色公猫,后者正用长尾巴的末梢抚摩她的侧腹。“你不可能是巫医,这里没有巫医。”
“那不重要。”公猫回答,他声音充满温情与柔和,“来加把劲,用力推,很快就会有幼崽陪在你身边了。”
“我在尽最大的力了……”卵石光的声音小了下去,同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个之前没有出现的问题:在这样昏暗的地道里,她是怎么看得见这只黄色公猫的?接着,她注意到了公猫掌间、胡须末端如霜雪般的微光。“噢……”
剧痛再次出现,强烈得让卵石光以为自己的肚子会炸开。她紧咬颌间的木棍,混乱中又一次听见了公猫的声音:“做得好,卵石光!是一只小母猫。”
当公猫将扭动的小毛团朝她推来时,骄傲与爱意涌过卵石光心头。她俯下头去舔舐幼崽湿漉漉的毛发,此时却又有一股阵痛搏动着掠过她的身体,她感觉第二只幼崽从体内滑出,落到了地道坚硬的地面上。
“也是一只母猫。”公猫宣布,“只有她们俩。你做到了,卵石光。”
“她们好美……”卵石光耳语道。
她将两只幼崽拉进腹部蜷出的港湾里,热切地舔舐着,直到她们的毛发都变得柔软而蓬松。其中一只小猫黑白相间,另一只则披着浑似鹰翅的灰毛。
“谢谢你帮——”她一边开口一边抬头对公猫说话,却发觉那只神秘的猫已经离开了。 也许他是我想象出来的。 她暗忖,尽管内心深处,她知道公猫刚才的存在真实得不容想象,而且她也极其需要他切实的帮助。
但卵石光一心扑在两个幼崽身上,无暇久思前来施以援助的星族猫。她累坏了,痛楚也尚未消失,但她充满了喜悦与爱意,甚至觉得这种情绪像绿叶季池塘涨水一般漫出她的身体。
幼崽们蠕动着靠近卵石光的腹部,开始用力吸吮。她们用柔软的脚掌揉按她,发出微小的吱吱声。卵石光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迸裂了,被爱完全填满。她知道自己会情愿为这两个小心肝付出生命。
“我希望你们的父亲能够在这里,小家伙们,”卵石光喃喃说,“但我知道,等鹰翅见到你们时,他也会和我一样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