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久久地坐在死去的伴侣身旁,默默地注视着她。赤杨心放下了剩下的药草和沾水的苔藓。黛西让栗条帮忙清洗两只幸存的幼崽,逆着舔舐他们的毛发刺激他们,好让他们暖和起来。
黛西用力地舔着幼崽的皮毛,欣慰地感觉到了它们身上的温度和稳健的心跳。很快,两个小毛团洗去了血污,皮毛也干燥起来,显示出原本的颜色:一只深灰色的公猫;一只玳瑁色与白色相间的母猫,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可爱的幼崽加剧了黛西的心痛。 多么完美的孩子啊!却在睁开眼睛之前就失去了母亲。
良久,赤杨心终于对黛西点点头。“幼崽们必须赶紧吃上东西,才能存活下来。”他告诉她,“他们的母亲不能给他们喂奶了,我们只能另寻其他办法。你的捕猎技术还行吗?”
“喂饱我自己没问题,可孩子们肯定不能吃猎物啊。”黛西回答,“他们还这么小!”
“我可以把猎物撕成小块,小到他们能消化得了为止。”赤杨心告诉她,“我和松针尾就是这么救活桠枝和紫罗兰光的。当时我们发现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刚刚出生就没了母亲。要想让这些幼崽活下去,我们迟早要为他们找一位养母。”他摇了摇头,仿佛有些怀疑他们能否做到,“但现在一点点猎物就可以保住他们的命。”
听见他的话,小灰也终于从哀悼伴侣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走到了两只幼崽身旁。幼崽们尖厉的哭喊声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响亮、更饥渴。
“我知道哪里有猎物。”小灰说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幼崽们身上,仿佛不敢转头。但他还是转身奔向了洼地外。“快来!”他喊道,“跟上我!”
对黛西而言,与前任伴侣和他们已成年的儿子一起捕猎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但同时又有几分美好。她的捕猎经验并不多——在雷族里,捕猎是武士们的任务,而黛西要做的是照料猫后与幼崽。但当她还是马场的独行猫时,她学过利用气味追踪鸟和老鼠的方法,也有潜行、跳跃的能力。在鼠须的帮助下,她堵住了一只老鼠,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新鲜的血液气味涌入她的口腔,让她心情舒畅。她还记得她是怎么告诉赤杨心的: 我喂饱我自己 没问题。 能够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真是太好了。
黛西、小灰和鼠须叼着两只老鼠和一只乌鸫捕猎归来,望见栗条正在洼地外放哨。赤杨心在洼地里守着幼崽,用身子拢住他们,帮他们保持体温。两只小猫依然在扭来扭去,乞食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这让黛西松了口气。
捕猎队一把猎物放在赤杨心面前,他就抓过一只老鼠,开始把它嚼成肉泥。他用脚掌沾了一点儿肉末,凑到灰色小公猫的嘴边。黛西也模仿着他的动作开始喂玳瑁色小母猫。
起初,幼崽们大幅度地晃着脑袋,躲避他们伸出的脚掌。 他 们理解不了, 黛西焦急地想, 他们不明白这也是食物。
“吃啊,小宝贝。”她小声鼓励他们,“这都是好东西。”
幼崽张大粉色的小嘴,卖力地喊叫着。黛西轻柔地把一点儿老鼠肉抹到了玳瑁色幼崽的嘴边。幼崽立即本能地伸出舌头,把肉泥舔了进去。一个心跳之后,她开始抻长脖子舔食黛西脚掌上的肉泥。
“她反应过来了。”赤杨心赞许地对她点点头,评论道。他也用相同的办法让小公猫尝了一口肉泥。很快,两只幼崽就都急不可待地吃起了他们喂来的食物。
在整个过程中,小灰都用一种急切而且孤注一掷的目光盯着他们。黛西看得出,他已经完全被幼崽们吸引住了,但同时又怕赤杨心提出的办法救不了他们。鼠须也在一旁看着他们,眼中充满同情,似乎也非常关心这些和他有几分血脉联系的幼崽。
渐渐地,幼崽们得到了安抚。他们不再紧张地哭喊,而是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在柔软的苔藓里蜷缩成一团。幼崽们一安静下来,赤杨心就抬起头,看向了周围的几只成年猫。
“小灰,你必须面对这个艰难的抉择。”他说道,语气异常严肃,“虽然芫荽留下了那样的遗言,但让两脚兽知晓这些幼崽的存在,或许是唯一让他们活下去的办法。”
他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幼崽们的身上。小灰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黛西以为小灰就要向现实屈服,但小灰最终断然摇了摇头。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孩子们交给无毛兽。”他坚定地说。然后他对黛西说道:“你一定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把丝儿的幼崽送走的,是不是?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马场的吗——你要阻止它们带走我们的孩子。”
“可是,小灰……”黛西试图插话。
“如果无毛兽发现我的孩子,它们一定会把孩子们夺走。”小灰没有给黛西这个机会,“然后我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你真的想让我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楚吗?”
“不,当然不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堵住了黛西的喉咙,让她的声音变得哽咽,“可是……”
赤杨心抢在她之前开口了,他虽然同情小灰,但是语气十分坚决:“如果你不向两脚兽求助,你的孩子或许根本活不下来。为他们争取一个过上那种生活的机会,总好过在这里看着他们在体验生活之前走向死亡吧?”
“你听一听赤杨心的话吧。”黛西恳求小灰。玳瑁色的小母猫困倦地喵了一声。黛西看着这只幼小、饥饿的幼崽,难掩面色中的同情。她长得可真像她的母亲。
“不行!”小灰几乎咆哮着回答道,“我必须信守对芫荽的承诺,绝对没得商量!”
黛西和赤杨心对视了一眼。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劝说小灰改变想法。“我也曾目睹我的孩子们死去,我明白那种痛苦。”她换了一个劝说的角度,“相信我,只要还有一点儿办法,你一定不想经历那样的痛。”
小灰对她怒目而视:“可是明知道孩子们都还活着,却永远不能与他们相见——我也明白那是怎样的痛苦,我太明白了。我只要有一丝办法,就绝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多亏了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不然我不知道丧子之痛是什么滋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两个孩子早已离世,虽然你始终不敢向我正面解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该怎样像一个父亲那样去悼念他们,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成了怎样的猫!”
悔恨之痛淹没了黛西,像一只巨掌将她攥紧,使她无法呼吸。她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小灰责难的眼神。她知道鼠须蹲在一边,而且耳朵已经耷拉向了脑后。聆听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父亲阐述着痛苦与迷茫,这肯定也让他感到压力重重。
“我必须遵守芫荽的遗愿。”小灰重复道,“绝不能让无毛兽夺走我们的孩子。”
黛西感到此刻的寂静似乎成了永恒。终于,赤杨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希望你能完全搞明白一件事情,小灰。”他说道,“我是一名巫医,但那不代表我能保证你的孩子们会活下来。当然,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但是只有找到一名有奶的猫后给幼崽们做养母,才能真正救活他们。我完全不知道我们最快需要多久才能做到这一点。”
小灰沉思着,眨了眨眼。“我知道一只名叫可可的宠物猫。”他说,“她住在那边的两脚兽地盘里。”他折过耳朵,指了指远在河族领地另一边的一片两脚兽巢穴:“我记得她不久前生了幼崽。”
“不久前是多久?”黛西问。
“我也不太清楚。”小灰承认道,“这半个月以来我的全部心思都扑在芫荽的身上……”
恐惧在黛西的肚子里积聚,她仿佛看到了一片正在酝酿风暴的昏暗天空。 要是雷族此时正有一名哺乳期的猫后就好了, 她无助地心想, 那样这两个孩子就一定能活下来。
但雷族最年幼的新成员,栗条和烁皮的孩子,都已经当上了学徒——他们的母亲早就无法为新生幼崽提供奶水了。栗条来到这里,是因为她能用分娩和哺育幼崽的经验提供帮助,而不是因为她能给这两个孩子当奶妈。
但愿星族此刻依然看顾着我们。也许那样我就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太阳开始向地平线下沉,在洼地里拖出一片黑影,对侧的坡地则被染成一片血红。黛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芫荽流出的血。
“现在去找可可已经太晚了。”赤杨心说道,“两脚兽会在天色变暗之后把宠物猫关在巢穴里。小灰,你能再去捕猎一趟吗?我需要你给我们和幼崽带点儿猎物。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下。”
小灰含糊地嘟囔了几声算是同意,但他不愿离开自己的孩子们。
“我们都去捕猎吧。”鼠须提议道,“当然,赤杨心,你肯定不用去。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儿回来。”
黛西知道,没有谁能比赤杨心更好地照顾他们,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情愿离开这些幼崽。但是她没有多做争论,跟在队伍最后爬出了洼地。
鼠须走在最前方,小心地沿着湖岸走向河族的边界。捕捉本应属于另一个族群的猎物让黛西心里更难受了。 但是现在情况紧 急。 她告诉自己。她不知道如果河族的巡逻队发现他们,雾星会作何感想。
好在边界上的河族气味十分新鲜,黛西松了口气,这说明一支巡逻队刚刚检查过这里。在天亮之前,他们不太可能派出第二支队伍。但她还是担忧得皮毛刺痒,因此主动要求留在边界上放哨,让其他猫安静迅速地完成捕猎。她竭力不去想,跑到另一个族群的领地里为两只小小的新生幼崽捕猎是多么的荒唐。
小灰返回时叼了一只田鼠,难掩兴奋之色。“瞧这个!”他透过满嘴的毛发说道,“幼崽们一定会喜欢的!”
黛西没有被他的兴奋感染。他们不可能只靠肉末过活,不管我们捕回多少猎物都无济于事——他们不可能像得到母亲哺育的幼崽那样健康长大。
不久后,栗条和鼠须也回来了,两只猫嘴里都叼着猎物。小灰带头返回了他们的临时营地。黛西在朦胧的暮色中快步前进,越来越确定他们必须做出最艰难的抉择。她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既能保住幼崽又不违背芫荽遗愿的办法,但终究一无所获。
或许我必须劝说小灰放弃他的孩子,即使这一定会又一次将他的心击成碎片。唉,小灰,你本不应该面对这样的煎熬!
随着他们离营地越来越近,黛西开始侧耳倾听幼崽们饥饿的叫声。然而她只听见一片寂静。
噢,星族啊!他们该不会已经去世了吧?
小灰一定也和她怀着相同的恐惧。他猛冲上前,在洼地的上沿刹住脚步向下看去,脖颈儿和肩头的毛发全都竖立起来。几个心跳过后,黛西等猫也跟上了他。
她本以为会看到赤杨心蜷伏在死去的幼崽身边,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从耳朵到尾尖都打了战。没有巫医,没有幼崽,什么都没有。洼地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