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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疾步奔上山坡，冲进了低矮刺丛下的洼地。黛西和剩下的雷族猫追了过去，在洼地边停下脚步向内看去。洼地里衬着稀稀拉拉的草叶，已经沾了不少泥土，黛西料想这个小巢在上个可怕的秃叶季，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庇护。
在巢穴一侧的两棵矮荆棘之间，芫荽修长的玳瑁色和白色的身躯躺在由苔藓和蕨叶搭成的窝里。她的生产显然极为艰难，随着用力，她的侧腹一起一伏。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痛苦。
小灰已经冲到她身旁趴了下来，温柔地舔舐她的耳朵，试图安抚猫后，并一再告诉她他已经找来了帮手。赤杨心滑下洼地的斜坡，来到芫荽身旁；黛西和栗条也急忙跟上；鼠须则留在原地，看起来不知所措。
“你就在上面待着！”黛西对他喊道，“注意警戒，周围或许还有别的猛兽。”
鼠须点点头，看得出，他在庆幸自己既能在这里发挥作用，又不需要照料一只正在生幼崽的母猫。黛西安排他放哨，并非只是为了给他找点儿事做，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很容易吸引狐狸或者獾的注意。黛西看着芫荽流出的血沾湿了她白色的腹毛，就像血色的掌印。
“你可以放心。”赤杨心告诉玳瑁色的猫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信心十足，但黛西太了解他了，能听出表象下的紧张。赤杨心拆开药草包，用爪尖钩起一颗杜松果，递给了芫荽。“把它吃了。”赤杨心告诉芫荽，“它可以给你力量。”
“我吃不下去！”芫荽尖叫道。
“我来帮你吧。”黛西开口说道。她从赤杨心的掌中接过杜松果，敏捷地扔进了芫荽大张的嘴里，堵住了她的抗议。“没事了，芫荽——我们都是来帮助你的。”她一边轻按猫后的喉部一边承诺道。不久，她就从触感中判断出芫荽已经吃下了药草。小灰感激地冲黛西点了点头。
黛西转向猫后的腹部，这样她就能一边轻拂芫荽的皮毛，一边关注芫荽生产的情况。然而，除了满眼的血色和芫荽明显绷紧的肌肉，黛西看不出任何进展。这让黛西感到越发焦虑。 情况真 的很不妙！
“你做得非常好。”黛西安慰年轻的玳瑁色母猫，希望能让她平静下来。只有冷静的猫后才能为后续的分娩留出足够的力气。“孩子们就快出世了，想一想，等你亲眼看到他们，该有多高兴啊。”
“那就真的太好了！”小灰附和着。黛西敢说他心里一定知道这场分娩出了严重的问题，但小灰还是强行挤出了激动的咕噜声：“我们得给孩子们想个好名字，然后教他们玩苔藓球，之后还要教他们抓老鼠……芫荽，这一切多美妙啊！”
黛西看着她很久之前的伴侣如今兴高采烈、喋喋不休地安慰芫荽，心里猛然生出一阵愧意。在许多个季节之前，她带着他们所有的孩子离开了他。直到那些孩子离世，黛西都不曾后悔让他们成为武士的决定。 可是，如果我当初选择留在小灰身边，是否 就能逃过四个孩子都先我而去的痛苦？如果我从未接触过族群的 生活，我会不会就能在小灰身边找到我的幸福？
面对伴侣的鼓励，芫荽一言不发。她激烈地摆动着脑袋。“我做不到！”她抽泣着喊道。
“不，你一定能。”黛西坚定地告诉她，“每一位猫后都曾经哭喊过‘我做不到’，但我们每一只猫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来到世间的。” 除了那些终究没能出生的小猫之外。 黛西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
栗条刚才转身跑了出去，这会儿她拖着一根木棍回来了。黛西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把棍子推到芫荽的脑袋边。“当你疼得厉害的时候，你就咬住这根棍子。”她指导着说，“我在生产的时候也叼着一根棍子，这么做真的很有用。”
“喝点儿水对她也有帮助。”一直在用脚掌按摩芫荽的腹部的赤杨心抬起头说道，“栗条，你去找点儿水来好吗？沼地那边一定有水池。”
“当心别撞上河族的巡逻队。”黛西提醒栗条。那名暗棕色的武士已经爬出了洼地。“他们肯定不会欢迎领地里不请自来的猫。”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栗条哼了一声，“要是谁敢阻止我救助一名难产的猫后，我就把他的耳朵扯下来！”她甩甩尾巴，消失在众猫的视线中。
“小灰……小灰……”黛西的注意力猛地又被拉回到芫荽的身上。猫后艰难地撑起脑袋，伸出一只脚掌竭力想要触碰她的伴侣：“小灰，你必须向我保证……别让无毛兽拿走我们的孩子。”
黛西忽然想起了丝儿的幼崽被马场的两脚兽夺走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正是那件事促使黛西下定决心带走孩子，前去加入雷族。
“芫荽，别说这些丧气话。”小灰的声音颤抖了，他一下一下地舔舐芫荽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回苔藓小窝里。他一边使劲点头，一边回答：“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会成为真正的猫，我绝不让他们变成无毛兽的宠物。”
黛西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主意。虽然心碎万分，但她不得不承认芫荽已经精疲力竭。她见证过太多的猫后的分娩，这些经验足够让她明白并非每次都是母子平安。芫荽可能会因为难产而死。如果她死了，失去母亲的幼崽能存活下来的概率可谓微乎其微。至少，如果投奔两脚兽，她的孩子还能获得安全与照料。
但我不能和小灰或者芫荽说这些。至少不是现在。
黛西听见小灰一遍遍地向芫荽讲述孩子们出生后的计划，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绿叶季就快到了，我们可以带他们去草地上玩。”他轻声说，“到了晚上，我们再回到舒舒服服的小窝里，大家聚成一团睡觉。”
小灰自己也很清楚，那样的未来不会实现了。 黛西能从他颤抖的声音中听得出来。 而且芫荽也心知肚明。
接着，芫荽扭过头，紧紧地盯着黛西的眼睛。“也就是说，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在族群里长大。”她用嘶哑的嗓音喊道。
“我也永远不会带他们加入族群。”黛西还未开口，小灰就抢着说，“我保证，我们的孩子只属于这里，只属于你和我。”
芫荽的腹部突然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然后死死咬住了栗条带来的木棍。黛西一次次地按摩她的后背，直到这一轮阵痛消退。
“他们只属于你。”芫荽刚一恢复，就立即纠正道。
“别说这种话！”小灰哀求道，焦虑得团团转，“求你了，芫荽，你一定要坚持下来。我需要你。我们的孩子需要你。”
芫荽摇了摇头。她忽然冷静了下来，仿佛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接纳了自己的命运。“我知道我肯定活不下来了。”她低声说，“但没关系，至少我把这些新生命带到了这世上来。只要你能保证，你会像我要求的那样养大我们的孩子，我就安心了。”
黛西回想起了出发前松鼠飞说的话： 即使这些幼崽并非族生 猫，他们也是这片土地经历如此之多的灾难与死亡后最需要的新 生命。 或许芫荽也感受到了这一切。黛西在心中无声地发誓，她一定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保护小灰和芫荽创造的小生命。
“不行！你一定会留下来的！”小灰寸步不让，“我们一定会一起把幼崽们养大。赤杨心，求求你，做点儿什么啊！”
雷族的巫医已经嚼好了山萝卜根药糊，现在他正把药糊盛在羊蹄叶上劝说芫荽服下。“把这些喝掉。”他告诉玳瑁色和白色相间的猫后，“它们能帮助你的幼崽降生。”
但芫荽扭开了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小灰的身上。“你必须告诉我，没有了我你仍然能做到。”她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你不能让我到死都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顺利长大。你必须向我起誓。”
“不，你不会……”小灰无助地喊着，但又闭上了嘴。当他凑到芫荽身旁，和她互触鼻尖时，黛西几乎不敢去听，不敢去看。“我保证我会做到。”
芫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黛西又把羊蹄叶向前推了推，这次芫荽终于舔净了山萝卜根药糊。芫荽的腹部像波浪一样起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面对铺天盖地的疼痛，她紧紧地咬住了木棍。栗条终于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团滴水的苔藓。芫荽喘息了几下，扭头急切地舔起水来。
快点儿啊……快点儿…… 黛西也迫切地渴望把小生命接到这世上来。这似乎是她唯一能帮上的忙了。芫荽的分娩依然不见进展，与此同时黛西却感觉得到猫后的力气越来越弱。她觉得这份煎熬仿佛持续了一整个季节。终于，赤杨心大声宣布：“幼崽就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扭动的毛团就噗的一声落到了苔藓搭成的窝里。黛西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气。 一只幼崽降生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小灰的声音因惊叹而显得颤抖，“噢，芫荽……你太棒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第二个毛团也跟着落了下来，一诞生就用小小的脚掌拍打个不停。黛西看着赤杨心探头去检查那个小毛团，心中激荡万千。 他们坚持下来了！
“他们都好棒！”小灰轻声说，“赤杨心，分娩结束了吗？”
巫医熟练地摸了摸芫荽的肚子。“还有最后一只。”他回答。
还有一只？ 黛西转头看向疲惫不堪的猫后，希望这一切能快点儿结束。芫荽在剧烈的阵痛中痉挛起来，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抽动，直到第三只幼崽露了头。这只幼崽的个头比之前两只都小，它静静地躺在苔藓上，一动也不动。小灰探头去看，瞪大的眼中表露着无声的请求。赤杨心弯下腰，谨慎地嗅着这个小家伙。黛西意识到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拜托了，希望它没事！ 赤杨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拉过一团苔藓盖住了夭折的幼崽，免得芫荽看到它。
小灰闭上了眼睛。看到他如此煎熬，黛西也觉得心碎。当她生下第一窝幼崽时，小灰并不在场。她一心只想着让幼崽远离无毛兽，所以连小灰也一并被她避开了。现在，他终于可以见证新生命降临世界的奇迹，但同时又不得不目睹一条小生命的消逝。而且，黛西仍然不知道芫荽的命运将会如何。小灰颤抖着叹了口气，转头靠在虚弱的伴侣身旁。
“看看我们的孩子们吧。”他劝说道，一丝喜悦冲破了痛苦与恐惧的封锁，“芫荽，我们有孩子了……”
但芫荽没有回答。她的眼睛闭上了，胸膛也不再起伏。
黛西怔怔地看着。 不！ 她知道可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但芫荽的死亡还是像坠落的树枝一样砸得她头晕目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到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崩溃，她太没用了，帮不上一点儿忙。即使离开了雷族，她还是做不好她分内的任何事。 我是来 救芫荽的， 她痛苦地想， 我本应该保护好每一名猫后和幼崽，可 这两个孩子却还是失去了母亲。
她为小灰感到心碎。她旧日的伴侣伸出颤抖的脚掌，一遍遍地抚摩芫荽的肩膀。“芫荽，你看看他们……求你了……你看看啊……”
“她去世了。”黛西轻轻地告诉他，“唉，小灰。我真的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