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赤杨心站起身。“小灰，你必须吃东西。”他说道，“去天族的路很远，你需要补充能量。”

小灰三两下匆匆吞下了剩余的田鼠，然后走向了两只幼崽的小窝。他叼起玳瑁色小母猫的颈毛，幼崽虚弱地晃了晃脚掌，发出微弱的叫声。黛西和赤杨心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但是黛西心里清楚，幼崽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她和巫医都揪心不已。

鼠须也迅速吃完了他的乌鸫，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然后赶去帮助小灰叼起另一只幼崽。小灰本能地拦住鼠须的去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别鼠脑子了，小灰。”黛西叱道，“你不可能只靠你自己把两只幼崽带到那么远的天族去。别忘了，你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不是什么事都必须你自己扛。”

“我也只是想帮助我的至亲。”鼠须补充道。他尊重地向父亲低下了头。

小灰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后退一步，轻哼了一声算是同意。鼠须叼起灰毛的小公猫，跟随赤杨心向湖边走去。

他们一到湖边，黛西就注意到远处有一队猫正沿着湖岸走来。“是风族的巡逻队。”她叹了口气，“真是我们最不需要碰上的东西！”

待到风族猫走近，黛西认出领头的瘦削黑猫是风皮，后面跟着的是木鸣和苹果光。她嗅到了麻烦的气味，忍不住绷紧了肌肉。

风皮一直是所有猫的尾中刺， 她暗想， 虽然我必须承认，最 近几个季节以来他终于有了些许成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稍微 一激就会气得像只发癫的狐狸。

黑毛武士向黛西他们接近，他的颈毛已经充满敌意地竖立了起来。“你们跑到我们的领地里来干什么？”他怀疑地眯起眼睛，质问道。

赤杨心走上前，礼貌地低头行礼。“请不要担心我们会对风族不利。”他回答，“这两只幼崽刚刚失去了母亲，我们必须寻找一名哺乳期的猫后收养他们，否则他们就活不下来了。”

风皮向赤杨心身后看了两眼，脸上的敌意消退了一些。“抱歉，赤杨心，”他说道，“我刚才没看见幼崽。”

“好可怜的小家伙！”木鸣凑过来嗅了嗅灰色的小公猫，“要是我有奶水就好了！那样我一定会同意喂养他们的。”

“我也是。”苹果光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

风皮放平了肩头的毛发，怀疑的表情也逐渐被关切取代：“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除非风族有正在哺乳的猫后。”黛西回答。

风族武士摇摇头：“很遗憾，我们的确没有。”

“那么，请让我们借道通过吧。”赤杨心的胡须不耐烦地抖了抖，“我们记得天族有一名猫后可以提供幼崽们需要的帮助。”

“祝你们成功。”风皮退后几步让出了路，挥动尾巴催促小灰和雷族猫沿着湖岸离开。在黛西经过时，他伸出脚掌拦住了她。“但愿我感觉错了，但这两只幼崽看起来恐怕撑不到你们抵达天族。”他的声音很轻，其他猫都没有听到。

“我也很担心这个。”黛西坦言道。任何猫都能看出幼崽们有多虚弱，他们软软地垂在小灰和鼠须的嘴里，就像两团猎物。“我们试过用嚼成肉泥的猎物喂他们，但他们还是越来越虚弱。或许我们最终还是救不了他们，但我们必须尽力尝试。”

“那么，我祝你们好运。”风皮回答。

黛西快步追上了其他猫，心里又一次嘀咕起来：就算他们现在转头寻找可以收养幼崽的两脚兽，是否也已经为时太晚？他们一直在远离两脚兽地盘，因此，他们很快就将失去这唯一的备选选项。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她问自己， 我是否把小灰的感受看 得太重，以至于忽略了幼崽的性命如此堪忧？

黛西涉水跨过标记风雷两族边界的小溪，清凉的溪水缓解了她掌垫的酸痛。“或许我们不应该直接去天族。”她在小灰和鼠须过河时对赤杨心说道。两只公猫都仰着头，免得幼崽被水花溅到。“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一趟雷族营地，稍微休整一下？”

赤杨心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有个想法要请教松鸦羽。旅行药草或许能给幼崽补充一点儿能量，而且我们的药草库存里刚好有那几种药草。”

他们离开湖边，向雷族营地走去。黛西心里升起了新的希望。踏上熟悉的领地、踏上回家之路后，她有了一种最坏情况一定不会发生的乐观信念……虽然她很清楚，这种乐观是完全盲目的。

当黛西跟着赤杨心穿过荆棘通道时，营地给了她一种荒凉的错觉。她猜想这是因为大多数猫都外出捕猎或者巡逻去了。鬃霜和樱桃落正在猎物堆边分享食物，长老们则在山谷对面的那块靠近石壁的平坦岩石上享受阳光。

他们一进营地，赤杨心就奔向巫医巢穴，消失在黑莓帘后。被他奔跑的动静吸引，鬃霜跳起身来迅速跑到了高石台下。

“松鼠飞！”她大声喊道，“黛西和鼠须回来了！”

松鼠飞走出巢穴来到高石台上，狮焰紧随其后。他们迅速跳下落石堆，与刚走出巢穴的松鸦羽会合。

黛西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小灰和鼠须各自叼着一只幼崽跟随着她。随着他们走近，松鸦羽无神的蓝眼睛越瞪越大。他用力嗅了嗅两只幼崽。

“看在星族的分上，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他低吼道，“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他们不是应该和母亲在一起吗？”

黛西意识到小灰已经愤怒地竖起了颈毛。她伸出尾巴轻轻搭在昔日伴侣的肩膀上，安抚他的情绪。小灰只是还不熟悉松鸦羽尖刻的言辞。雷族猫都知道，虽然这位巫医诚实得堪称残忍，但他是一心为幼崽们着想。

虽然我宁愿他把残忍的真相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松鼠飞和狮焰虽然戒备地站在巫医两侧，但他们都面色平静，放下了先前的戒备。黛西突然找回了些许遗失已久的力量与信心。

“他们的母亲去世了。”她冷静地告诉松鸦羽，“我们都尽力了。”

“那就是你们的尽力还不够好。”松鸦羽批评道，“把他们带到巢穴里来，我要检查他们的状况。”

小灰看起来不太情愿听从巫医的指令。“他以为他是谁？”小灰叼着幼崽含混不清地嘟囔道。

“所有族群里最好的巫医。”黛西一边回答一边把他推向巫医巢穴的方向，“如果你还想救你的孩子，那就快去！”

小灰慢吞吞地跟着松鸦羽走进了巫医巢穴，鼠须和黛西一左一右地陪着他。栗条走到松鼠飞面前，开始向她汇报事情的经过。

赤杨心已经在巫医巢穴里用苔藓为幼崽们搭了一个小窝。小灰和鼠须轻轻地放下了他们。幼崽们在落进柔软的苔藓窝时晃了晃脚掌，然后就不动了。黛西感觉他们几乎停止了呼吸。愧疚狠狠地击中了她。 万一是我害死了他们呢？万一他们需要的其实是 两脚兽的帮助，却因为我让步的缘故被带进了族群呢？我对幼崽 的事懂得比小灰多，我本应该坚持的……

黛西努力赶走绝望的情绪，但还是焦虑地长叹了一口气。 唉，松鸦羽，你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松鸦羽下了逐客令，“我和赤杨心需要更大的工作空间。”

“我不会离开我的孩子！”小灰抗议道，毛发又一次竖立起来。

黛西也再次把尾巴搭上了他的肩膀。“你必须走。”她柔声说，“他们在松鸦羽这儿很安全。”

小灰张了张嘴似要反驳，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好吧。”他喃喃地说。

黛西推着他顶开了黑莓帘。鼠须也跟了出来。“你们都休息一下吧。”他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谢了，鼠须。”黛西回答。

在她陪着小灰离开巫医巢穴时，黛西听到松鸦羽在发号施令：“赤杨心，去仓库里给我拿点儿旅行药草。注意，只拿最新鲜的那批。”

黛西把小灰带进了育婴室，让他躺在自己的窝里。 这感觉真 是奇怪， 她默默地心想， 简直就像是小灰从一开始就和我一起离 开马场加入雷族了一样。 她很想偷偷叹一口气，但又制止了自己。 假如那是真的，一切都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我们要等多久？”小灰焦急地问。

“我们一会儿就去天族。”黛西柔声回答。

小灰点点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在他开口之前，黛西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很害怕这两个孩子撑不到我们抵达天族。”小灰对她说，“但我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可以做到。他们都很坚强，就像他们的妈妈一样。”小灰的声音颤抖起来：“唉，我真的好思念她！”

黛西的肚子一紧，她对他感到同情，同时竭力不去想他一定也在为他们那两个离世的孩子悲伤。那让她心怀悔恨。小灰也失去了他和丝儿的孩子，他们都被两脚兽捉走了。虽然那些孩子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但是小灰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黛西能够理解为何小灰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住这两只幼崽，但她仍旧害怕他们会因小灰的固执而丧命。 如果他们死了，那我 也有责任。 她告诉自己。新的愧疚击中了她。 唉，小灰，可怜的 小灰！

黛西向育婴室门外看去，鼠须还在巫医巢穴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至少一定要让小灰和他的这个孩子建立起亲情的纽带。

等待的时间仿佛无穷无尽。终于，松鸦羽从黑莓帘后探出头来，和鼠须说了几句话。灰白相间的公猫站起身来，走向了育婴室。

黛西抖抖皮毛，走出去和他会面。小灰紧紧地跟着她。黛西发觉松鼠飞也在一旁等待着。她向他们走来，绿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怎么样了？”小灰焦急地问，他的声音嘶哑了起来，“我的孩子没事吧？”

鼠须点点头：“松鸦羽说他们现在恢复了一点儿元气，可以跟你们去天族了，如果你还是想那么做的话。”

松鼠飞叹了口气：“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黛西、小灰和鼠须穿过空地，再次走进了巫医巢穴。巢穴里弥漫着新鲜药草的浓郁气味，黛西看到一只幼崽的嘴边还沾着绿色的药汁。

“他们都吃了不少旅行药草。”赤杨心告诉他们，“药草提供的能量足够让他们坚持到抵达天族。”

小灰低下头注视着幼崽们弱小无力的身体，似乎赤杨心的保证也无法让他安心。“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他问，“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受得了去天族的遥远路途。也许你说得对……两脚兽才能救得了他们。”

黛西担忧地看着他。 他改变主意了吗？ 她问自己。“现在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她急切地提醒他，“从这里去天族的路比去任何两脚兽巢穴都近。天族的营地里刚刚新添了一窝幼崽。”

“所以他们那里很大概率有一名能够收养和救活他们的猫后。”松鸦羽暂停了舔舐脚掌上药糊的动作，补充道，“我相信叶星一定会让她的武士为你们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把幼崽带到天族是保住他们性命的最优选择。所以赶紧走吧——你们越早从我面前消失，就能越早赶到天族。”

小灰又犹豫了约莫一个心跳的时间，然后站直身体，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松鸦羽。”他说道，“我们走吧。”

黛西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噢，星族啊，请指引我们的 脚步，救救这两个孩子。 她无声地祈祷着，但又无法确信这样的祷告能起到什么作用。星族已经沉默得太久了。

栗条回归到了武士的日常任务中，但赤杨心和鼠须继续陪着黛西与小灰离开了雷族的营地。松鼠飞也为他们送行，和他们一起走出荆棘通道进入了森林。“愿星族照亮你们的前程！”她冲他们的背影喊道。

幼崽们被小灰和鼠须叼在嘴里一摇一晃，黛西时刻关注着他们的状态，生怕他们露出痛苦的表情。鼠须的神情十分坚毅，但黛西看了却只觉得心碎。他一定也想竭尽全力帮助他的至亲。

当他们穿过雷族边界附近的一片空地时，黛西的思绪被天空中划过的一片阴影打断了。她抬起头，发现一只鹰正在队伍的上空盘旋。

小灰警惕地吼了一声，本能地弓起身子，把幼崽护在胸前，免得她暴露在鹰的视线里。鼠须轻轻放下小公猫，一边用身体保护他，一边弓着背向凶残的猛禽发出防御性的咆哮。

“快找掩护！”赤杨心大喊道。

猛禽大力拍打的翅膀和弯曲的尖爪让黛西紧张得如坠冰窟，幼崽们无助的身影让她心中涌起了一个决定。老鹰朝着他们俯冲了下来。黛西用尽全力挥出爪子，她看到老鹰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凶恶的光。

从天而降的巨鸟被她吓退了一点点，但很快就转身再次俯冲。这一次，它从黛西的头顶掠过，扑向了两只保护幼崽的公猫。在老鹰的影子落到黛西身上的同时，她用力跳到半空中，用一只前爪钩住了它的腿。

老鹰发出刺耳的尖啸，使劲拍动翅膀，被黛西的体重拖拽得苦苦挣扎，因而放弃了原定的目标。但黛西的爪子被鹰爪卡住了，她使劲想把老鹰拽到地上，自己的后腿却差点儿离开地面。她的心脏在恐惧中剧烈跳动，只能拼命把重心移向后半身，不让老鹰把她拎到空中。

不行！啊，星族，它的力气好大……

老鹰用翅膀拍向黛西的脑袋。黛西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在流失，头昏昏沉沉，只能模糊地听到族猫和小灰在呼喊着什么。

“保护幼崽们！”她有气无力地向他们喊道，“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要带他们去天族！”

紧接着，黛西就感到一双爪子拉住了她的后腿，把她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她前爪一松，老鹰立即冲上天空，发出刺耳的尖啸，却被群猫的咆哮压过。黛西跌倒了，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混在一起，令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与此同时，她的心却像是被爪子狠狠攥住一般，她太害怕幼崽们会遭遇不测了。 如果小灰和 鼠须来救我了，那谁来保护孩子们？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愕然发现击退老鹰的并不是她的同伴。三只高大健壮的母猫正奋力跃起，挥舞爪子驱赶凶残的猛禽，发出恐吓的咆哮。

黛西迷茫地眨了眨眼。 她们是谁？她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嗅了嗅空气，依稀觉得她应该认识她们。她在记忆里搜索了好几个心跳的时间，才回想起她在哪里闻过这种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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